今天來和你講道理

周啟手勢微頓,不小心把可樂灑在桌子上,他一愣,抓過抹布掀開鍵盤仔細地擦著,垂下的劉海恰好遮住眉眼,模糊了他的表情。

“你怎麽和她玩一塊兒去了?”

他問得漫不經心。

王波為難地撓兩下眉,本想實話實說,但情聖名頭在外,被杜薇放了鴿子實在太打臉了,況且他剛從蕭曉嘴裏知曉她和周啟沒啥關係,所以也就不怎麽顧及周啟感受,瞪眼扯了句大瞎話: “她約我很多次了,我不好意思再拒絕,所以就答應她出去玩了,我倆也沒做什麽,就是打了會兒遊戲,吃了頓肯德基。蕭曉蠻好的,但追我的女孩子太多了,她就顯得尋常了。”

“喀拉”一聲,易拉罐被周啟捏扁,無情地扔進了塑料桶裏。

王波終於看出周啟有些不對勁了,為撇清“橫插杠”的責任,忙說:“我這不是趁人之危啊,蕭曉自個兒也說了,讓我別把你倆扯一塊兒,還說那天她進廁所,是……”

“她把廁所的事告訴你了?”

周啟麵無表情,眼底裏卻是燃著怒,而王波不敢看他的眼,目光閃爍地打著馬虎眼。

“哈哈,這個是無意中告訴我的,放心,兄弟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行吧,這包廂歸你了,你慢慢玩。”

周啟拎著塑料桶和抹布轉身就走,到收銀台後,他拿起手機,熟練地輸出一串手機號碼。

為你彈奏肖邦的夜曲,

紀念我死去的愛情,

而我為你隱姓埋名,

在月光下彈琴。

……

《夜曲》的彩鈴聲響了兩遍,對方終於接起了電話。

“蕭曉。”周啟直呼其名,“我要找你談談。”

“沒空。”

對方態度惡劣地掛斷了電話,把周啟給整懵逼了,愣了會兒後他從牙縫裏逼出一個難得的髒字兒。

“小小,誰打電話給你呀?”

嘩啦嘩啦的麻將聲中傳來老母親關切的問候。蕭曉把手機塞回褲兜裏,端著一盤茶水走到客廳。

“同學,問我作業的事。”

她微微一笑,給麻將桌前的四位每人奉上杯龍井茶。

江爸爸笑道:“上次你爸贏了我不少錢,今天我可得贏回來。”

蕭曉說:“江叔叔上回一定沒玩盡興,今天您就好好玩,吃完飯再回去。”

“瞧瞧這小嘴,太會說話了。”江爸爸眉開眼笑,“還是生女兒好,不像我家兒子天天來氣我。”

“爸,你這什麽話,我不是送你們來了嗎?”

江辰燁坐在沙發上擺弄著最新版的PSP,在沒有智能機的時代,這個手掌機是最流行的隨身娛樂設備。

“好了。”他把PSP遞給了蕭曉,眨下眼笑問:“會玩嗎?”

蕭曉點頭:“會一點。”

說著,她打開PSP,除了音樂、遊戲、還有幾個視頻。

江辰燁指著視頻文件夾說:“這是我從網上下的,裏麵有幾個經典拉拉隊比賽和動作分解,不知道能不能幫上你的忙。”

蕭曉驚喜,瞬間心花怒放。

“當然啦,正缺必殺技呢!辰燁哥哥,太謝謝你了!”

江辰燁凝視著她天真浪漫的笑,嘴角不由微微上揚。

“這麽點小事,不用客氣。我等會兒要去排練,對了,你想不想看看我的樂隊?”

蕭曉以前不知道江辰燁組過樂隊,所以當他發出邀請的時候,她難免好奇心動,沒多想就點了頭。

“好呀,我正想見識見識呢。”

“噓,別暴露了,被爸媽聽見他們會有想法。我先下去開車,你到門口等我。”

“好!”

蕭曉興致勃勃,待江辰燁走後不久,她就扯了個借口出門了。到小區門口,一輛大眾車緩緩停到她麵前,車窗搖下,露出一張笑容燦爛的英俊臉龐。

“小小,快上來吧。”

蕭曉打開車門,坐到副駕駛上,熟練地係上安全帶。

江辰燁戲謔:“看你這樣子像是出門都靠車的人。”

蕭曉眯起眼嘻嘻一笑,心裏在想:我不但會坐,我還會開。

當然這都是之前的事了,如今身為一個十六歲家境普通的少女,她必須要符合相應人設才行。

“你說的沒錯,我出門都靠公交。”

江辰燁莞爾,信了她的話。車穿過紅綠燈,拐進了一條小路,而那條路正好經過奇跡網吧。

蕭曉情不自禁透過車窗往邊上看,恰好看到周啟忙碌的身影。

他真是個很懂事的孩子,懂事到讓人心疼。

蕭曉呆呆地望著那個不算遙遠的影子,忍不住說:“辰燁,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知道某條路有個又大又深的坑,你曾經掉到這個坑裏,那你還會不會往這條路走?”

“這個問題……”江辰燁“嗬嗬”輕笑了兩聲,“如果是我的話,我不會再走那條路。換另一條路,看不同的風景,不是更好嗎?”

蕭曉聽後低下頭,嘴微微抿起。她是想聽到不同的答案,可每個回答都那麽相似。

車開了十幾分鍾來到一棟舊廠房,廠房前有工人在作業,廠房後的倉庫裏則傳來很節奏感的打鼓聲。

這裏是江爸爸的產業,產生出口布料。江辰燁五入四舍也算得上是個富二代,至少有閑錢玩得起音樂。

“小小,到了。”

江辰燁把車停在倉庫前,然後從後座拿出一把電吉他。

蕭曉很乖巧地跟在他身後走進練歌室,當她進門的時候,音樂聲戛然而止,樂隊三個成員看到她的那刻眼睛全都放亮了。

江辰燁隨意地抬起手,與樂隊成員們打了聲招呼。

“正式介紹下,這是我妹妹蕭曉。這位叫傑克,鍵盤手;他是黑貓,貝斯手;這個……”他指向坐在架子鼓前的光頭,“阿莫,我們的鼓手。”

“各位哥哥好。”

蕭曉笑著,頰邊浮現兩個可愛的梨渦。

阿莫對漂亮妹妹沒什麽抵抗力,他最快一個站起身,從包裏拿出瓶水送到蕭曉手裏。

“你好呀小妹妹,我們又見麵了。來,喝水。”

蕭曉朝阿莫多看幾眼,今天他沒化妝,衣著風格也和普通大學生差不多,臉長得還不賴,就是有點油頭滑腦。

“謝謝。”她接過他的水,然後轉過頭問江辰燁,“你們平時都是在這裏唱的嗎?”

“晚上會去酒吧演出,這段時間我嗓子不太好,有停了段時間。”說著,他清了清嗓子。

蕭曉畢竟不是搞音樂的,沒聽出他嗓子有問題。她看著邊上的音樂設備全都是新的,隱約聞到了錢的味道,不由嘖嘖嘖地搖頭:“辰燁哥哥,你們真會玩。”

阿莫說:“唉,小妹妹說對了,辰燁是我們這裏最會玩的。”

這句話似乎有很多種含義,江辰燁眉頭微蹙,顯然不喜歡他多嘴。

阿莫又笑問:“小姑娘,今年到底多大?有交男朋友了嗎?”

蕭曉翻他個白眼:“這個問題我不想回答。”

“好好好,不說就不說,哥哥請你吃冰淇淋,要什麽味道的我去買。”

“你今天屁事怎麽那麽多?”

江辰燁一腳踹在他屁股上,接著伸手勾住蕭曉肩側,以保護者的姿態把她往懷裏摟。

阿莫半舉雙手,以示投降。

“OK,我知道了,我懂了。”

話落,他坐到架子鼓前拿起兩根鼓棒,旋出兩朵棒花。

“別理他,他就是話多。”江辰燁搬來把折疊椅放到蕭曉腳邊,“我們開始排練,你可以提意見。”

“好啊好啊。”蕭曉興奮地拍著小手手,“不過我不懂音樂,也說不出什麽來。”

“沒事,那你就當是為你開的小型演唱會。”

話落,江辰燁拆開丸子頭,甩了甩及肩的頭發,然後拿起吉他調了幾個音,接著給了阿莫一個眼神,激烈的鼓點聲在耳邊突然爆炸。

青春熱血在音樂中迸發,踩在強有力的節奏在血管中遊走。剛才還吊兒郎當的阿莫,無精打采的鍵盤手,酷酷的貝斯哥瞬間就不一樣了,仿佛被注入嶄新的靈魂在那裏燃燒著。

蕭曉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在門的另一邊看到不一樣的江辰燁,狂野、霸氣、有點小邪惡……這與她熟知的那個人相去甚遠。

她不知道自己是回到了過去,還是來到一個平行的世界,為什麽這裏的人都和記憶中的不能重合。

當天晚上,蕭曉做了個夢。她夢到自己躺在醫院裏,手邊趴著個人,她努力想看清那人的樣子,可無論如何都抬不起頭。過了會兒,那人坐起身,給她喂水,第一眼看去像是周啟,第二眼看去又變成了江辰燁。

蕭曉驚醒了,她以為自己在對江辰燁想入非非,嚇得再也睡不著了。

第二天,在沈教授畫室上課時,蕭曉精神有點萎靡,注意力與畫速都比不上之前幾堂課。沈教授看出這小姑娘有點不太對勁,很關心地問:“是不是生病了?”

蕭曉搖頭:“昨晚做夢了,沒睡好。”

“是有心事嗎?”

“也不算。”蕭曉糾結地皺眉,撅起了嘴,“隻是覺得自己挺沒用的,一點自製力都沒有。”

“別這麽說,你年紀還小,還有很長路可以走。”

“不小了,我這人真不長記性,明知道前麵有坑還往裏跳。”

“往坑裏跳也不見得是壞事,說不定裏麵有寶藏,而且你沒走到前麵,怎麽知道那裏一定會是個坑呢。”沈教授笑著,給出另一種的答案,“塞翁失馬,焉知禍福。再說老師覺得你很厲害,天賦高,學得也認真,我決定推薦你去參加‘中華杯’創作藝術大賽,你看怎麽樣?”

蕭曉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

“真的嗎?!”

“真的。”沈教授重重點頭,“我相信你能成功。”

這番話無疑給蕭曉的夢想打了強心針,什麽坑不坑的瞬間就不重要了。她心花怒放,信心滿滿,在沈教授的指導下填完報名表,全身心地投入到畫作中去,連午飯都忘吃了。

上完課,已經是下午四點。蕭曉餓得快要胃穿孔了,她整理好畫材,打掃完畫室,接著就背上畫板走了,剛下樓梯,就看到天井花壇邊站了個人,走近看,竟然是周啟。

“你和你爸當年真是一模一樣。”

沈教授對這位老同學的兒子相當熱情,而周啟依然是張機器人,連假裝奉承都不會,當他看到蕭曉出來時,表情終於有了絲很細微的變化。

“沈阿姨,她來了,我們先走了。”說完,他莞爾,轉身朝蕭曉走來。

蕭曉的心跳停了半拍,呼吸也屏住了。她轉頭往兩邊看,無處可逃,於是就抬起頭愣愣地看著他清秀幹淨的俊臉,嗯嗯啊啊了一會兒,問:“你怎麽會來這裏?”

“你昨天掛我電話。”

大老遠過來就是為這事?這麽小心眼兒還追殺到畫室,真有點不像“周啟”這個人了。

蕭曉嗤之以鼻。

“昨天我是沒空,你不能不講道理。”

“那我今天來和你講道理。”

他彎腰,很主動去接她手裏的畫材盒。

蕭曉不由往後退,接著把畫材盒藏到身後。

“你想幹嘛?我告訴你,別在這裏欺負我,我老師、師兄、師姐都會為我撐腰。”

周啟微怔,保持著彎腰伸出的姿勢,直勾勾地看了她好一會兒。

“你是有被害妄想症嗎?我隻是看你這盒子挺沉的,幫你拿一下。”

“不了,我自己會拿。”

蕭曉把他的好意統統彈走,凶巴巴的,似有深仇大恨。

周啟輸了,明明很生氣,可對著這張臉就是發不出火。

“好吧,隨你。”

他把手插到褲兜裏,與蕭曉並肩走出小路。路過麵館時,蕭曉肚子響得厲害,咕嚕咕嚕像在打鼓。

周啟停下腳步,說:“我肚子餓了,一起去吃碗麵吧。”說完,他走進麵館,無意間回頭發覺蕭曉沒跟來,於是又折回去拎住她的袖子,把她拉到收銀台前。

“你要吃什麽?”他問。

蕭曉正餓得眼花,她掃了眼價目表挑了碗最便宜的素雞麵,接著就找了個位置坐下。

過了會兒周啟來了,坐下之後他從筷桶裏拔兩雙筷子,拿點醋淋在上麵消毒。前夫也有這樣的習慣,每次出去吃飯,他非要把筷碗盤都擦一遍,就跟強迫症似的。

蕭曉盯著他的手勢笑了,笑著笑著又有點想哭。

周啟把擦幹淨的筷子遞給她,抬眸刹那似乎看出她的眼眶有點紅,就和之前在廁所的那次一樣。

他低頭,想了會兒說:“昨天我遇到王波了,你為什麽把廁所裏的事告訴他?”

果然是來審訊的。蕭曉狼狽地收拾起傷心,故作不以為意,聳聳肩,笑著道:“他看到了,我怕他誤會就說了,再說我們在廁所裏又沒幹什麽。”

“你哭了。”他聲音突然變得沙啞,“為什麽要哭?”

“哭?你是不是看錯了?我幹嘛要哭呀?周同學,你別對自己太有自信了,你還沒到能弄哭我的地步。”說完,蕭曉翻他個白眼。

這時,熱騰騰的麵來了,正好解了她困局。

蕭曉舔舔嘴,迫不及待地想咬上口素雞,沒想服務員端上的小碟子多了塊大排。

“咦,這排骨不是我們點的。”

“是我加的。”周啟夾起紅燒大排放到她的碗裏,“你太瘦了,多吃點。”

話落,他垂下眼眸,羞澀就像滴在水裏的朱砂,紅得很淡,從他的臉頰開始悄無聲息地渲染到他的耳脖。

蕭曉怦然心動,可對她而言越是喜歡就越是痛苦。她隻好裝作沒看見,大大咧咧地咬起大排,禿嚕禿嚕狂吸麵,就想是急著要離開,所以才狼吞虎咽。

周啟怕她噎著了,拿來玻璃瓶可樂。蕭曉看也不看他,猛地吸上一口。

不知從何時起,她似乎開始討厭他了,但仔細想想又不像,討厭一個人,怎麽會闖到男廁所來送藥?

周啟用筷子撥弄著麵上的辣肉,來來回回,粘膩得很不幹脆。

“對不起。”他低頭道歉,“我以前的態度是不太好,如果有傷害到你,我道歉。”

終於,他摒棄了男神的高傲,成了個唾手可得的普通人。

這碗麵蕭曉有點吃不下去了,她放下筷子,抬頭注視著他,前所未有的認真。

“周啟,我問你個問題,假設你走過一條壞掉的路,不小心掉進了路坑裏,摔得鼻青眼腫,渾身是血,之後你還會再走這條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