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兜裏有煙

是蕭曉發來的消息,句尾還帶著寬麵條淚的表情符號,看來她也到家了,而不是跟那個混混在一起。

周啟的不安莫名地消失了,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拇指一按,回撥這個號碼。

“哪道題不會做?”說著,他撥去叼在唇間的煙,漫不經心地清清嗓子,“英語還是數學。”

電話那頭愣了下。

蕭曉抬頭看鬧鍾,這才幾點,他的聲音怎麽像剛睡醒?

“當然是數學啦。”

她痛苦地抓頭發,然後把草稿紙揉作一團。如果不是這道題太難做,她才不想和他“言歸於好”。

周啟說:“報題。”

“哦。”蕭曉很老實地把題目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來,還沒念完就聽到周啟特有的哂笑聲。

“這道題難在哪兒?”他向她發出靈魂的拷問。

蕭曉眉頭一皺,非常坦**地說:“難在我看不懂。”

“你挺直白的。”他把煙扔進垃圾筒,“這題的解法思路是……”

“唉,等等,你說慢點。”

蕭曉費勁地寫著公式,周啟說完了,她依然沒領會其中的精髓,就像練武林絕學,始終打不開那任督二脈。

周啟問:“你懂了嗎?”

蕭曉苦著臉,搖搖頭:“沒懂。”

電話那頭又傳來學神的歎氣,她甚至可以想象出他翻白眼的樣子。

“五分鍾後,肯德基見。”

話落,周啟就掛斷了電話,然後往那間肯德基的方向走去。

說是五分鍾的,蕭曉十五分鍾後才出現,頂著略微油膩的丸子頭,穿著學校運動服。

“不好意思,我要換衣服,所以來晚了。”蕭曉邊說邊把筆袋、練習冊、作業本放到桌子上。

如果不看她這個人,光聽這句話,周啟會以為她是隆重地做完全造型閃亮登場,而現在看來,她就是在敷衍他。

掉下神壇後就是這種待遇了嗎?周啟心裏有點不爽。

“你換這身衣服要十分鍾?”

“得加上上廁所的時間。”蕭曉臉不紅,心不跳的打開習題冊,“再說了,你說五分鍾也要想想別人來不來得及,不過……還是要謝謝你肯來指導我,嘿嘿。”

她眯起眼,笑得像隻狡猾的小狐狸。

周啟深吸口氣,感覺有點說不過她了,好像自從他倆翻過臉之後,她的嘴炮技術一路飆升,時常懟得他啞口無言。

“哪道題不會?”他還是決定以數學的優勢挽回點自尊。

蕭曉指著紅筆圈出的兩道大題,挑了下眉,擺出“我弱我有理”的囂張。

周啟眼睛一掃,唰唰唰地在草稿紙上寫下做題步驟。蕭曉一手支著額頭,看看他寫的題,再看看他緊鎖的眉。

“發生什麽事了嗎?你不太高興的樣子。”

她突如其來的關心讓周啟愣了下,落在紙上的字母不由變了形狀。他不知道她是怎麽看出來的,總之很震驚。

周啟草草地把寫錯的地方劃掉,另起一行,然後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你怎麽知道我有事?”

蕭曉嫌棄地皺了下鼻子,覺得他這個問題問得挺沒營養的。

“你,我還不知道嗎?”話一出口,她又覺得哪裏不對,畫蛇添足補了句,“我們是同桌。”

周啟眉頭微蹙了下,烏黑的桃花眼裏情緒慢慢變得複雜起來。

“這道題有點難。”

很少機會能從他嘴裏聽到“難”這個字眼。蕭曉湊過頭,手肘不經意地觸上了他的手臂,隻是幾秒鍾的停留竟令他不自然。

周啟往後仰,刻意拉開點距離,然後用鉛筆橡皮頭的部分抵上她的額側,把她腦袋推遠。

“你的頭發刺到我眼睛了。”

他沒有感情,就像在念對白。

蕭曉捏兩把“丸子”笑著說了句“不好意思”,別的一概沒察覺,抑或者說不想察覺。

周啟在這道很難的數學題上花了五分鍾的時間,寫下兩種解題思路。在他淳淳教導下,蕭曉終於摸到點頭緒了,然後把在電話裏的那道難題拆解開來。

她做得很認真,像是一副要考985、211的架勢,周啟有些好奇地問:“考國美應該主攻文科不是嗎?你和數學較什麽勁。”

說到這個,蕭曉無奈地歎口氣:“數學大題分數高,如果我能抓住就是賺到了,而且沒考上的話,我媽大概率不會同意我複讀一年,所以我要努力。”

她與他所知的“蕭曉”完全不一樣,之前,周啟覺得蕭曉渾渾噩噩的,人也不是很聰明,而經過這段時間的了解,他突然發覺自己才是那個沒有夢想,活得渾渾噩噩的人。

自卑如影隨行,擾得他亂了心境。

“今天就到這裏吧,記得你明天還要去沈教授的畫室,你早點回家休息。”

他起身,一不小心露出褲兜裏的煙。

蕭曉看見了,轉了兩圈水筆,仰起頭直勾勾地看向周啟。

她的眼睛清澈幹淨,容不下半點汙穢,麵對它時,周啟自慚形愧,不由自主地抬手遮住褲兜口的一點紅色盒角。

“這是給我爸的。”

他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蕭曉彎起眼眸,很輕易地相信了。

“替我向叔叔問好,改日我好好謝他。”說完,她低下頭,繼續做那道讓她頭疼的題。

次日下午,蕭曉瞞著爸媽,照著紙條上的地址來到沈潔教授的畫室。如果不是事先打過電話,她真的找不到這個藏在石庫門裏的神秘境地。

進門後的天井是個小花園,以一道紅框格子玻璃窗門為界限,一半陽光落在玫瑰花、含羞草上,另一半陽光透過玻璃窗在底樓桃木地板上映出一個個斜邊四方型的格子紋。

蕭曉屏氣凝神,不知道該不該打破眼前這副靈動且充滿生機的畫,當她準備搖兩下鸚鵡鳥架邊的銅鈴時,有人從二樓的窗戶探了出來。

“是蕭曉嗎?”

這聲音聽來清脆且年輕,有點不符合沈教授的年紀。

蕭曉不由抬起頭,無奈陽光太刺眼,她隻能看到個黑乎乎的輪廓。

“推門直接上來吧。”沈教授很爽氣。

蕭曉道了聲謝,然後推開玻璃窗格門,沿著狹窄的木樓梯走上二樓。

二樓是間畫室,除了顏料的氣味還有股淡淡的檀香。有群藝術生在畫真人素描,聚精會神,絲毫不在乎旁人的出現。

蕭曉掃視了圈,沒找到老師的影子,忽然有個帶五彩頭巾、穿著波西米亞風格裙的女人朝她招招手。

“嗨~”

這位就是沈教授,時髦得讓蕭曉意外。一時間,蕭曉不知所措,匆匆地向她鞠了個躬。

沈教授笑了,風采奕奕的臉上浮起幾絲不合她年紀的笑紋。她放下碳筆,走到蕭曉麵前,做了個很簡短的自我介紹,然後問:“你打算考國美的話,近期有作品嗎?”

蕭曉懵圈了,她隻有幾幅美少女戰士的漫畫,而且是拿不出手的那種。她緊張地舔下嘴唇,想了會兒,說:“對不起,我沒有作品……”

“沒有作品我如何評定指導呢?”說著,沈教授推了下鼻梁上的方型黑框眼鏡,似乎心裏有所不滿。

好不容易走到這裏,難道要錯過這個良機?蕭曉二話不說脫下單肩包,利落地卷起袖管,用力抓起一支素描筆,緊握住這改變未來的“鑰匙”。

“我現在可以畫給你看。”

說完,她依照模特開始作畫。

沈教授就站在邊上目不轉睛,盯著她的手法,捕捉她所畫的每根線條。以專業美術老師的角度能看出這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並沒受過正規的美術培訓,走的是“旁門左道”。

“同學,你這個要考國美有點吃力。”

終於,沈教授發話了,殘忍尖銳地刺破了蕭曉的希望。

蕭曉不覺得意外,她抿起嘴,放下筆的刹那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轉過身,厚著臉皮誠懇發問:“老師,你覺得我要學多久才有希望?”

“你結構很強,但是基礎不太好,所以……”沈教授撇了下嘴角,看起來已經很給蕭曉麵子了。

夢想剛打了個草稿就要被扔進垃圾桶,蕭曉受到一萬點的暴擊,她把嘴唇咬紅了,憋了很久後忐忑地再問:“那……我能不能跟著你學呢?明年考不上後年考,後年考不再,大後年考,終有一天會考上。”

話音剛落,邊上一位藝術生很翻給她一個不屑的白眼。

“沈教授的名額很寶貴,基礎不好就是去基礎,這是殺雞用牛刀嗎?”

語畢,哄堂大笑,連模特也跟著笑了。

蕭曉的臉紅得快滴血,一股所前未有的挫敗感包圍著她,她看到邊上的包,在想是不是該拎起走人,剛伸出手,她又覺得這個退堂鼓打得太快了,不是她的風格。

“沈教授,你再給我一星期吧。今天是我不好,來得倉促沒有準備,下周同樣時間,我會帶作品過來,到時您再看看我有沒有資格做您的學生。”

沈教授微微一笑,點頭說:“行。”

希望重燃!蕭曉的笑容瞬間燦爛起來,她朝沈教授鞠了個九十度的躬,然後拎起單肩包歡天喜地地走了。

“嘁。”剛才那個嘲笑她的藝術生嗤之以鼻,然後瞥了眼蕭曉的畫,很震驚地“咦?!”。

周遭同學也產生了好奇,紛紛湊過頭看向少女的畫。

“老師,這個小姑娘……畫得不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