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胡大丫

她先拿了一對大紅色的櫻桃花給豆兒戴上,再換上其他的試試,不忘征求一下皂兒兩個的意見。

姐妹幾個漸漸放開了,大家嘻嘻哈哈一陣,最後給豆兒選中了一對粉色桃花的,豆兒年齡最小,這種顏色的頭花戴在她頭上顯得嬌嫩可愛。

輪到果兒了,她不客氣地拿了那對淺黃色的讓皂兒給她戴上,喜滋滋地問大家好不好看。

莢兒挑中了那對紅色櫻桃花的,最後剩下一對淡紫色的,歸了皂兒。

何氏這裏也沒有鏡子,大家看不到自己戴在頭上的效果,但看得見另幾人頭上的,就覺得怎麽看怎麽好看,長這麽大她們還是頭一回戴這麽貴的頭花呢。

外屋的何氏聽見幾個女孩兒在裏麵興奮的聲音,心裏也挺高興,總覺得果兒這段日子性子改變了不少,當然,是變好了不少。

姐妹幾個說笑了一陣,果兒跟豆兒告辭離開了,走到外屋,何氏看著四姐妹頭上的花兒直誇好看,又對果兒笑道:“今天可得了果兒的好東西了,大伯娘這裏也沒啥好東西給你,以後有啥要幫忙的盡管跟大伯娘說。”

“不用客氣,大伯娘。”

果兒接著道:“還真有個事兒,明兒想麻煩大伯娘幫我裁剪衣裳呢。”

果兒準備明兒就動那兩塊布,給她和包氏一人做一件衣裳。

包氏針線上還行,但總歸何氏的手藝是家裏女人中最好的,大家禮尚往來,才能更快的打好關係不是?

何氏自然連連點頭答應。

翌日果兒起了個大早,端起自己換洗下來的衣服出門了。院子裏皂兒跟莢兒兩個也端著滿滿兩盆衣服,正要出門呢。

果兒:“皂兒姐、莢兒姐,我跟你們一塊兒去洗衣服。”

皂兒有些詫異,果兒可是很少主動洗衣服的。

家裏平日除了老兩口的衣服是由幾個媳婦輪流洗,就是各房洗各房的。不過包氏經常趁著皂兒兩姐妹要出門洗衣服的時候“碰巧”遇到,便會讓她們稍兩件自家的髒衣服去洗。

何氏性子好,碰見了也不好說什麽,久而久之倒慣的包氏越來越得寸進尺。

想到包氏往日的行為,還有昨晚果兒送的頭花,拿人的手短,皂兒便上前主動說道:“果兒你還是在家歇著吧,你這點衣服交給我們就是,你年紀太小洗不了的。”

果兒笑了:“我都快十歲了還小啊?豆兒可是經常跟著你們一塊兒去洗衣服的,我比豆兒還大一歲呢。”

說完就端著木盆率先朝大門外走去,皂兒跟莢兒急忙追了上去。

姐妹三個一路來到位於村子後麵的小河邊,隻見河岸邊已經有勤快的婦人在洗衣服了。

皂兒領著兩個妹妹找好了位置,便放下木盆開始洗。

果兒學著兩個姐姐的樣子,先把髒衣服一件件拿出來津了水,再從懷裏掏出準備好的皂莢粉倒進盛了水的木盆裏,把濕衣服放進去開始揉搓,片刻後停下歇一會兒。

果兒的確很少幹這些力氣活,不一會兒就搓不動了。她停下來讓衣服先泡著,自己坐在石頭上看周圍的風景。

這條小河河麵挺寬,但河水看著一點兒也不深,據說河中央最深的地方還不到兩米,而她們洗衣服的這個地方河水就更淺了,從這裏往下遊望過去,幾十米外的地方就是一片淺灘,滿地的石頭沙礫,淺淺的河流在縫隙中穿梭而過。

果兒蹲的地方兩旁多是大些的石塊,河水不深不淺緩緩流著,村裏的婦人經常一大早來這裏洗衣服,洗菜。夏季一過中午,這裏就變成了男人跟孩子們洗澡、玩水的天堂了。

“皂兒姐,這河裏有沒有魚或者蝦呢?”果兒打量了半天,轉過頭去問皂兒。

皂兒頭也不抬邊洗衣服邊道:“當然有啊,不過都很小,沒啥看頭。”

皂兒今天端了一大盆的髒衣服,得洗快一些才行。

果兒看著皂兒跟莢兒兩個瘦小的身板,埋著頭奮力地揉搓著手裏的衣服,心裏感慨這就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皂兒!”

一個女孩兒的聲音從三人身後響起,三姐妹回頭一看,這女孩兒果兒也認識,她是同村胡家的大孫女,叫胡大丫,跟皂兒同歲。

一張菜色的小臉,身上穿著的淺色粗布衫褲,補丁摞補丁,就好像是一塊塊破布縫到一起似的勉強掛在身上,看她這身衣著就知道家裏日子有多艱難。

不過如今已經不算是胡家的孫女了吧?果兒想起包氏有一回跟她嘮嗑時說的就是胡家的事。

胡大丫端著一大盆衣服,走到皂兒另一側蹲下來開始洗。

皂兒:“大丫,好幾天沒見你來洗衣服了。”她跟大丫關係一直很好。

大丫擺弄著手裏的衣服說道:“前幾天我跟娘一塊兒去幫人鋤地幹活,昨天剛幹完。”

大丫也看見了果兒,忙衝果兒打了個招呼,果兒乖巧地叫了聲“大丫姐”,倒是把大丫叫的一愣,猜不透果兒今天咋這麽好接觸。

幾個女孩子埋頭努力地洗衣服,快要洗完的時候,忽然遠遠的跑來一個婦人,邊跑邊衝這邊喊道:

“大丫,你家出事了,你奶帶著人伢子去找你娘了,說要把你賣了呢,你娘都給你奶跪下了,你快回去看看。”

聽見這句話,幾個女孩子都驚得站了起來。大丫顧不上收拾衣服,撒腿往回跑。

皂兒幾個也慌地跟在後麵跑過去看。

大丫家就在村邊不遠處,一個沒有院牆,別人家廢棄不要的兩間小茅屋裏。屋子外已經圍了很多人,地上跪著三個衣衫襤褸的婦人和小女孩兒哭成一團,是大丫的娘和兩個妹妹。

大丫娘不停地給麵前站著的兩個上了些年紀的婦人磕頭,嘴裏喊著求饒的話。

站著的兩個婦人中,身穿靛藍粗布大襟衣服的那位是大丫的親奶奶,另一個穿戴體麵,頭發上還插著鎏金首飾的婦人,果兒猜大約就是剛才那人口裏所說的人伢子了。

大丫衝過去擋在娘跟妹妹們跟前,撲通一聲衝著胡李氏跪下哭道:“奶你這是幹什麽?為什麽你就不能放過我們呢?你非得必死我們才甘心嗎?我給您磕頭還不成嗎?”

說罷大丫咚咚咚磕起頭來,大丫娘從後麵一把扯回女兒摟在懷裏,娘兒四個抱在一起哭得更是淒慘。

果兒姐妹站在人堆裏,她們年紀小,碰到這樣的場麵根本幫不上忙,隻能站在原地幹看著。

大丫的娘嫁過來這麽多年,一連生了三個閨女,卻沒有生出一個兒子。在這個時代,女人沒有生出兒子是一件很可悲的事,就好像作了孽一樣在人前抬不起頭來。

大丫的娘就是這樣的女人,因為生不出兒子,嫁過來這麽多年一直忍受著婆婆的磋磨,即使再逆來順受,也絲毫減輕不了婆婆對她的厭惡。

去年冬天,大丫的爹趁著農閑去外麵找活幹,好給家裏掙點錢過年用,一不小心染上了風寒,原本以為不要緊,仗著身體好冒著大雪往家裏趕,天寒地凍地走了一整天,結果回到家後第二天就一病不起,拖了半個多月沒治好,很快沒了性命。

大丫的爹是胡家的二兒子,胡家沒了這個正值壯年的兒子自然跟天塌下來似的,胡李氏更哭的厥了過去。她把這件事歸咎到大丫娘的身上,口口聲聲兒子是讓這個喪門星,晦氣婆娘給克死的,可憐她的兒子連個後人都沒能留下。

男人一走,家裏人再也容不下這母女幾人,等喪事一辦完,就把她們母女四人給趕出了家門。

母女四個無處可去,還是村裏幾個好心的大嬸大娘們看不過眼,幫著她們在村西頭這個廢棄多年的小茅屋裏住下,你送一個碗,我送一床破棉絮,她送兩個窩窩頭,就這樣好歹有了個安身之地。

因為這件事,胡家被村裏人指指點點好長時間,說他們做的事太狠心,不地道。胡李氏也怕這母女幾個餓死了壞了她家的名聲,就想出了一個主意。

結果這個主意就是,讓大丫娘把大丫賣給大戶人家當丫頭,換回的銀錢就可以拿來活命,用一個丫頭的賣身契給另外三個人換一條生路,胡李氏覺得很劃算。

大丫娘聽了當時就跪在地上給胡李氏直磕頭,說哪怕餓死,她們一家人也不願意分開,胡李氏一聽就火了,跳起腳來罵的特別難聽。

圍著看熱鬧的人知道了這件事,對胡李氏逼著人家賣女兒的行為非常不齒,你一言我一語地擠兌起來,胡李氏罵罵咧咧地回去了。

大家本來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哪裏知道今兒一大早胡李氏就領了專門給大戶人家買賣下人的人伢子上門,逼著大丫娘賣掉一個女兒。既然舍不得賣大丫,那二丫、三丫也行,這才有了上麵的一幕。

“你這個喪門星,你克死了我兒子,還想克死我幾個孫女呀?就你這副爛身板,靠著給人下地幹活才掙點兒仨瓜倆棗,連你自己都養不活,拿啥養活我的孫女?

給人當丫頭有什麽不好?大戶人家的丫頭,吃得飽穿得暖,隻要手腳勤快,日子不比跟著你挨餓強,你咋就聽不進人話呢?

我告訴你,老娘還不慣你這毛病,今兒你就是哭死,也得簽了這張賣身契,大丫頭有福氣能被劉大娘看上,那是她的造化。”

胡李氏雙手叉腰對著大丫娘吼的唾沫橫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