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月姨

王掌櫃用布將背簍蓋得嚴嚴實實,請葉筱錦在店裏稍等片刻,他背了一背簍往鋪子後麵的院子裏去。

回來時,背著空簍子,帶了兩個十四五歲的男孩過來,“這兩個是我兒子,來幫忙給姑娘送布匹。”

兩個男孩跟瘦竹竿似的,眼神卻很清澈,知道父親拿回家的肉是眼前年輕這位姑娘給換的,忙向她道謝。

葉筱錦讓他們將布匹搬到旁邊偏僻的巷子,隻說自己同行有人來搬便讓他們回去了。

臨走前,掌櫃的低聲提醒葉筱錦道,“流民越來越多,姑娘注意安全,最近盡量不要再往縣城來了。”

葉筱錦心裏沉了沉,想起什麽,叫住掌櫃,在他耳邊低語幾句,算是回報他的好心提醒。

等葉筱錦將東西悉數收進空間,走出巷子時,店鋪門已經關了。

掌櫃的是個聰明人,定是將她的提醒聽了進去。

兔子急了還咬人,流民們雖大多是普通百姓,但餓了這麽久,有些又從外地逃來,一路上不知道經曆了什麽樣的心路曆程,縣老爺既不安置又不施粥救濟,眼下城門口的流民越來越多,隻怕他們會鋌而走險。

眾多流民真要發了狠,那幾個守城的士兵哪裏又能抵擋得住。

流民進城,城裏的百姓又豈能安穩。

此時,縣衙內,蕭墨曄端坐首位,下手胖成球的縣令大人不停地用袖子摸著腦門子上的汗,“世子,不是下官狠心要把他們拒之城門外,是城內也實在拿不出糧食來救濟他們。

何況,他們一路逃來,不知道路上吃了什麽髒東西,身上有沒有染病,這若是惹了病帶進城,城裏百姓也得遭殃啊,世子,您看這城裏城外,手心手背都是肉,下官這也是左右為難,為此愁得夜不能寐,人都瘦了……”

蕭墨曄瞅著地上那一團肉球,嘴上抽了抽,倒是會找借口。

若不是遲遲收不到祖父回信,擔心流民暴動,他壓根就不會出現在縣衙內,這混球倒好,還跟他裝上了。

如今他出現在這裏,主動暴露行跡,若是還沒將事情辦好,豈不是要嘔死自己。

“我離開京城時,答應皇上會將一路趣事傳信給他,正愁最近沒什麽新鮮事可寫的,眼下知縣大人倒是給了本世子靈感了。

你說若皇上知曉你隱瞞旱情,與糧商勾結瘋漲糧價,又將流民拒之城外,任其餓死會如何嘉獎你的愛民如子?聽聞大人即將納第十八房小妾,不知還來不來得及消受……”

“世子筆下留情。”胖球縣令被他的話嚇得跪在地上,“下官想辦法,下官這就想辦法。”

也不知道是刮了什麽妖風,把這祖宗給刮來了,他雖上麵有知府大人依靠,但眼前這位受帝恩寵的世子,又背靠鎮南王府,他得罪不起,在找知府大人援助前,先得穩住他。

蕭墨曄抿了口茶,“本世子這倒有個法子。”

胖球抹了把汗,一臉諂媚往前挪了挪,“請世子指示。”

“本世子瞧著,這城中富商個個油水足得很,想必家中餘糧不少,不如做做好事,拿些出來每日施粥給城外流民,也算是保了自己安寧,真若叫流民闖進城來,隻怕他們的頭號目標就是你這知縣大人和那些富商。”

危機到自身,胖球縣令靈活地從地上爬起來,吩咐下麵人將城中富商請來縣衙。

富商們有得罪不起縣令被逼著捐糧的,也有花錢免災的,糧食紛紛送往縣衙,不多久城門外便搭起了兩個粥棚,官兵揮著長鞭指揮難民排隊領粥。

“世子,這樣可行嗎?”進寶跟在蕭墨曄身後,遠遠看著。

蕭墨曄垂眸不語,治標不治本,“讓人盯著縣令,若是敢棄城而逃,以流民身份截殺,留些暗營兄弟在這邊,有流民帶頭鬧事,殺。”

他還得去信京城,朝廷救災舉措遲遲不下來,暴動是遲早的。

而此時城中,葉筱錦正被一隊人馬攔著,為首的是上次在回春樓見過的姑娘,姑娘朝她行了個江湖禮,“小公子,我家主子有請。”

葉筱錦頷首,跟著她往後麵的馬車走去。

車簾掀開,馬車裏很寬敞,月娘以手撐著頭,側臥在塌上,笑盈盈地看著她,“小公子,可要上來坐會?”

“好。”話落,葉筱錦便躍上了馬車,坐定後笑道,“姐姐隻怕早就看出我是女兒身了,莫要再打趣叫我小公子了,我叫葉筱錦,姐姐叫我名字便好。”

“筱錦。”月娘坐起了身子,靠在馬車上,與她對麵而視,“細竹堅韌正直,錦繡前程,看來你爹娘很是疼愛你。”

“他們都不在了,聽爺爺說,他們視我若珍寶,可惜我不記得了。”葉筱錦言語有些傷感。

“何為不記得了?”月娘追問。

她聳肩,“七歲那年失憶了,從前的事都不記得了。”

月娘視線轉向一旁,許久後,微歎,“不記得有時未嚐不是好事。”

葉筱錦見她如此,猜她定是想到了自己的傷心事,一個女人在這世道將回春樓開得風生水起,迎來送往的其中艱辛不言而喻,她用意識從空間挪出一株梔子花放在背簍裏,背簍上遮蓋的布巾掀開,芳香撲鼻。

“無意中所得,送給姐姐。”

“好香的花。”月娘摩挲潔白花瓣,鼻子靠近,深深吸了一口,“隻是我這紅塵中人,怕是配不上這聖白之物。”

憶起往事,她又自卑了。

“配得。”葉筱錦將花往她麵前送了送,言語簡短,眼神堅定。

月娘定定地看著她,仿佛想透過她看到心底思念著的人,“那就謝謝筱錦了,往後,你便喚我月姨吧。”

葉筱錦有些訝異,“姐姐看著比我大不了幾歲。”

月娘咯咯笑起來,又恢複一派風情,“你就當美人任性,就這麽定了。”

說罷從袖子裏摸出一塊玉牌放在她手上,“這玉牌你收好了,往後有需要可去贛北城回春樓找我。”

因著前世的經曆,葉筱錦對人的心思很是敏感,從第一次見麵,月娘就對她抱有善意,她不認為一個開青樓的女子會是慈善家,想必是與原主有舊,她將玉佩緊緊握在手中,既然月娘不說,她便當不知,眉眼彎彎地喊了句,“月姨。”

她不擅長拒絕對她好的人,但是,她可以回報對她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