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抗洪英雄
羅軍事件發生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楊天空早上出門去幼兒園之前,都會聽到明玉蘭叮囑:“可不要再打人了,家裏頭沒那麽多錢賠!要是再闖禍,就把你扣給幼兒園抵債好了。”
在這樣半威逼半恐嚇的情況下,女孩子竟然乖巧不少。
而且打這以後,楊天空身邊多出一個迷妹了——就是杜丹。
杜丹簡直把她視為正義之光!不光每天給她帶好吃的,還經常借書借玩具,送些發卡之類的小物件給她。
無功不受祿,不能平白要人家東西。母親經常說的這句話,楊天空牢記在心。是以杜丹送的小禮品她是一概拒絕的。
不過當杜丹從衣兜裏摸出水果糖、華華丹、泡泡糖這些時,她就沒法拒絕了,惦著臉吃得開開心心:“丹丹,你這個桂子油棒棒糖又甜又辣呀,好好吃!”
杜丹就會笑眯眯用充滿稚氣的聲音回:“那我明天還給你帶。”
和杜丹成為好友後,楊天空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再沒事就跟著哈林、連舟他們爬樹捉蛐蛐了,也懶得去田野裏玩捉迷藏了,甚至對於那些卡片和彈珠的遊戲也不提不起興趣了。
她開始經常去住在宿舍6棟的杜丹家看動畫片,
比如《花仙子》、《葫蘆娃》和《邋遢大王奇遇記》,嘴裏頭也時常哼著那些曲子。
“小邋遢,真呀真邋遢,邋遢大王就是他,人人叫他小邋遢。小邋遢,真呀真邋遢,沒人喜歡他……”
杜丹的老爸杜世明和楊笑楓同在鍛造車間,是一名普通工人。她媽沒啥文化,在廠門口支了個攤買早點,有蒸餃、燒麥、肉包子和花卷。淋上特製的辣椒油,味道那叫一個絕!
八十年代初,做小生意還算是投機倒把,被抓到了不光東西要充公,還得繳納罰款,這幾年裏才鬆泛下來。
杜丹媽媽賺了些錢,比一般人家都早的買了台14寸的黑白電視機。
雖然小盒子比小人書大不了多少,還時常會因為天線接觸不良冒出雪花點,甚至吱吱的雜音,可絲毫不影響孩子們對它的熱愛。
楊天空在單獨去看了幾次電視後,把大部隊都帶了過去,大家圍坐在電視機前,津津有味地盯著熒幕,嘴笑得都要裂到耳朵根了。
《九色鹿》、《魔方大廈》、《天書奇談》、《大鬧天空》、《黑貓警長》陪伴他們走過了充滿童趣的少兒時代。
杜丹也正式成為“五人組”成員之一。
1987年的春晚,台灣歌星費翔演唱了一首《冬天裏的一把火》,這首歌火遍大江南北,幾乎所有的大街小巷裏的錄音機都在播放:“你就像那冬天裏的一把火……”
連一向沒什麽音樂細胞的楊笑楓和連國安也時不時在家吼一兩嗓子,星鋼宿舍裏的時尚達人哈大山更是將頭發留長了,燙了一個費翔同款的爆炸頭,配上小西服和喇叭褲,就是這條街上最靚的仔了。
誰知那年5月,大興安嶺發生了建國以來最大的森林火災。一些好事者便謠傳這是費翔“冬天裏的一把火”燒著了大興安嶺。
第二年,費翔又唱了一首《小雨來得正是時候》,沒成想那年長江、嫩江、鬆花江發生了二十世紀有史以來最大的全流域型特大洪災。
好事者們再度將天災聯係到了這位歌壇巨星身上。如此,導致很多年後費翔都再沒登上春晚的舞台。
那年的洪災對星城也有著不小的影響,長達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整個城市幾乎就是泡在了雨水中。水災最大的那兩天,星鋼廠宿舍地勢較低的樓棟,整個一層都被水淹透了。大家用磚頭、木板擋住門口,想要阻擋水的侵入。
可這些都無濟於事,隻短短幾個小時,大水沒過了男人的腰,大家隻能將值錢的物品寄放到樓上的鄰居家。
而那兩天裏,一貫以先進工作單位著稱的星鋼廠並沒有停工,家裏沒遭災的工人們還是得按時按點的上班。
而從宿舍去工廠車間有是一條下坡路,那兒積滿了水。於是很多熱心人就自發地用三輪車、大木盆當船,給去到工廠上班的工人們保駕護航。
楊笑楓就是其中之一,他幼時在鄉下就水性好,這刻幹脆拿了樓道裏一塊別人不要的木門用來當船,護送工友們“過河”,有時還幫著別人打撈掉落在髒水裏的物件。
隻見他赤膊在黃泥水中翻騰,扶著木門的邊在水裏踱來踱去。大家都是不勝感激,楊笑楓哈哈一笑:“沒想到來星城多年,竟然是這樣一場水災讓我找回了當年在村裏河邊浪裏白條的感覺。”
水災對孩子的影響是最小的,他們甚至在這幾天裏過得甚是快活。幼兒園和小學都停課了,孩子們整天呆在家裏,不是聚一起看動畫片就是待一塊兒玩遊戲。
同樣呆在家裏的戴玲幹脆將他們召集起來,一起安排學古詩、認數字。
隻一個下午,孩子們從連家跑沒了影。
戴玲隻能逮著自己兒子背古詩,一首《詠鵝》被連舟背成了:“餓餓餓,曲項向天歌,拔毛燒開水,紅燒大肥鵝!”
氣得戴玲跟丈夫吐槽:“你這兒子這一天到晚的就光想著吃了!”
連國安卻驚喜地抱起兒子,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道:“這詩改得多有才華呀,我兒子說不定將來也能成李白、徐誌摩!”
水災給星鋼廠宿舍人們帶來的不便很快過去了,可11棟一樓的八婆婆家卻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兒——她家十八歲的孫子在抗洪搶險中壯烈犧牲。
八婆婆姓譚,她丈夫排行老八,早在抗美援朝戰爭時就為國捐軀了。後來兒子被分配到星鋼廠上班,沒多久就在一次火災中為搶救國有財產被大火燒死。唯一的孫兒聰明伶俐,是去年夏天去到部隊的,說是要繼承爺爺保家衛國的遺誌。
卻不想,那孩子為救戰友而死。
部隊的連長和戰友將他的骨灰送回,連同他隨身物品和一幅“抗洪英雄”的紅色錦旗。
楊天空記得,那是一個特別愛笑的小哥哥,小名叫做小豆子。早兩年前還經常抱著她和楊光,給他們講故事呢!
就在去年夏天,他穿上綠色的軍裝,胸口帶著大紅花,一臉驕傲地跟隨廠裏征兵的隊伍離開。
那時八婆婆布滿溝壑的臉色還充滿了希望,逢人就誇小豆子。
可如今,孩子竟這樣沒了。
小豆子的死亡就像是抽走了八婆婆生命中最後一絲精氣神。這個不到八十,原本還精神矍鑠的老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衰老,背也佝僂起來。
大人們聊起八婆婆時,總是感慨:“這八娭毑命太苦啦,年輕時喪夫,中年喪子,年老又失去了唯一的孫子。”
也有人說:“八娭毑一家都是烈士,即便是沒了兒孫,國家也不會不管她的。廠裏肯定要照顧她,我們這些當鄰居的有空也會多給她幫忙的。”
然,沒等多久,八婆婆就病倒了,癱在**不能出門。
廠裏黨支部書記得知後,特意指派了幾個人專門過來照顧。這些人每天三班倒,負責八婆婆的吃喝拉撒,給她打掃衛生、擦身子、洗衣服等。
她卻不習慣不認識的人碰自己,因此明玉蘭、曾群、戴玲和另外幾個同棟的婦女就組織起來,大家輪流給八婆婆送飯、擦身子、陪她嘮嗑。
那段時間,楊天空他們在樓下玩時,母親也會叮囑:“聲音小點兒,別吵著婆婆睡覺了。”
在秋風起的那一天,楊笑楓接了一雙兒女從幼兒園回家時,看到宿舍樓前在放鞭炮,好幾個站在一樓的鄰居們都哭了。
男人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喉頭一下像是被什麽堵住了,想要哭也哭不出了。
“八娭毑去了麽?”他向站在人群裏抹著眼淚的妻子問。
“嗯。”明玉蘭點頭:“是今天中午邊子的事,曾群給她喂飯時,上一口還接了,下一口時人就沒反應了。開始曾群還以為她是睡了,輕輕拍她沒反應,再把手搭她鼻子下一探,才知道是……”她不禁哽咽起來——自住進11棟後,她早把這些老鄰居當成了自己的親人長輩。
楊笑楓便推了一下兩個孩子:“給八娭毑磕個頭吧,她以前總給你們好吃的給你們講故事,以後就再看不到她了。”
那時的楊天空和楊光,還並不懂得以後再也看不到是什麽意思?隻是想到以後再不能看到那個和藹可親,總是給他們塞糖果蛋糕,用大蒲扇給他們扇風並且抱著他們坐在自己腿上講故事的老婆婆了,心裏頭就說不出的難過。
終於,悲傷溢出胸口,兩人在磕完頭後,都“哇”一聲哭出來。
而早已經給八婆婆磕過頭的哈林和連舟,則在一旁默默流淚,好像也被這悲傷所感。
八婆婆的身後事由廠後勤部辦理,明玉蘭這些鄰居們都自發前去幫忙。開追悼會那天下午,星鋼廠認識或不認識八婆婆的人都來了,大家都對這個既是英雄的妻子,又是英雄母親,還是英雄祖母的老人充滿敬意。
廠長謝長輝發表了深刻的感言:“譚淑梅老同誌雖然不是黨員,但她一生都忠於黨忠於革命,不光支持丈夫上前線,更是為國家培養了一個好兒子好孫子,讓我們懷著最高的敬意向她表示懷念!”
熱烈的掌聲中,老人的遺體躺在玻璃棺中平靜安詳。
夜裏回家後,等孩子們都睡下,明玉蘭感慨:“小豆子的死對八婆婆打擊太大了,要不是這事,她的身體不會垮這樣快。”
楊笑楓依在妻子身邊,道:“可小豆子和他爹、爺爺都是黨員、人民子弟兵,國家有難,他們難到不去?”
明玉蘭忽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軲轆坐起來,問:“若要是以後碰到這樣危險的事,你會讓小光去麽?”
楊笑楓道:“小光是我親生仔,要是旁的危險事,我肯定不讓。可國家有苦難了,別說是小光,就是我自己,焉能袖手旁觀?那還是個男人麽?還是咱中國人不?”
丈夫的侃侃發言一字一句打在明玉蘭心上——是呀,哪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頭肉?那一個出征的解放軍身後沒有等待他回歸的家人?
可是沒國哪有家?
隻有國家好了,千千萬萬的小家才能幸福。
明玉蘭心裏像是照進了一道光亮,她點點頭,嚴肅而認真地道:“笑楓,我想好了,八婆婆一個目不識丁的老人,尚且能支持丈夫、兒子、孫子報效祖國。我們也不能落後了,以後有機會,我也想讓小光去當兵,成為一名光榮的解放軍人民子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