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蠱胎
俗話說,冬至大如年,人間小團圓。
可對我來說,卻是悲傷的一天。
這一天,即將臨盆的我娘,艱難地回到了茶花峒。
茶花峒是湘西一處苗寨,距離古城鳳凰約莫有五十裏。
這裏巫風盛行,更流傳著神秘的蠱毒。
我娘回到家中,麵色慘白,體力消耗極大,一把抓著我外婆的手說:“娘啊,救我的崽。”
我外婆是茶花峒的一位赤腳醫生,大名龍改鳳,善用苗藥,盯著我娘看了一會後,聲音顫抖地說:“蠱胎!”
所謂的蠱胎,就是孕婦腹中的嬰孩,讓蠱蟲給纏上了。
嬰孩會滋養蠱蟲,魂魄也會被蠱蟲吃掉。
死狀極慘!
這是一種極為陰毒的下蠱方法,斬草除根,一屍兩命。
聽到這話,我娘手上的力量更大:“娘啊!我的崽不能死的。要不然,我死不瞑目!煞氣直衝雲霄!說不定,連我自己都控製不住。”
我外婆歎了一口氣,說:“孽債!”
我娘又說:“娘,我肯定活不了了。我若死了!不要將我下葬!”
“把我的身製作成幹屍!把我的魂養成怨靈!用我的煞氣,護住我的崽!壓住他體內的蠱!”
外婆雙目通紅,咬牙答應下來。
天很快就黑了下來,胎動開始了。
我外婆馬上準備接生。
據我外婆講,當時黑色的鮮血流了一地。
整個生育的過程,九死一生,極為凶險與漫長!
我生下來後,在我的腹部,出現了青、黃、赤、白、黑五種顏色各異的線條。
這些線條還在不斷地轉動。
我外婆仔細盯了一會兒,愣是沒有認出是什麽蠱蟲。
更不知如何解蠱。
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體內不止是一隻蠱蟲,而是五隻。
五蠱纏身!
外婆呼吸急促,大喊一聲:“是誰!是誰!如此狠毒!”
我遲遲都沒有哭。
很快,我外婆就點了一炷香,將一把白糯米灑在了黑血上,虔誠地念道:“蠱神保佑!金蠶保佑!”
隨即,似乎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跟著,便有一團金色光芒落在我的天靈蓋上。
“哇!哇!”
我隨即哇地哭了出來。
聽到我發出哭聲之後,我娘方才了卻了心事,便一命嗚呼,合上了眼睛。
事後,外婆請匠人打造了一口方形石棺,又找來了特殊的顏料,用苗疆本地的桃木釘,以及辰州符,將我娘做成幹屍。
就停屍在竹屋後麵的小屋裏。
從此,我娘就睡在小屋裏,房門用一把銅鎖牢牢地鎖著。
外婆嚴令我不許靠近。
我娘雖然死了,卻換了另外一種方式守在我身邊。
我體內的五蠱一直都沒有發作。
外婆告訴我,我娘死後變成了屍煞,全身煞氣極為濃鬱。
有這股濃鬱煞氣的存在,我體內五蠱暫時是不會發作。
再加上,我外婆請了金蠶庇護。
所以,我本應在出生那天的冬至夜就該死去,卻得以活了下來。
可是,對於茶花峒來說,我就是個不吉利的人。
茶花峒除了龍姓之外,還有另外一支是姓麻。
麻家有些養蠱的老人家,瞧出我身上的不對勁。
若不是我外婆平時救人積攢了一些名聲,隻怕我早就讓人趕了出去。
不過,“蠱胎”與“野種”兩個稱呼,還是如野草一般瘋狂地傳開。
我恨得牙癢癢。
尤其是“野種”,不僅是在罵我,更是在詆毀我娘。
罵她不守婦道,還沒有嫁人就懷有身孕,沒人要了,帶著野種灰溜溜地回來。
這些話,如同針一樣,紮在我的心頭。
為此,我沒少跟人打架。
回到家中,外婆安慰我:“冬生,沒事的。等你長大就好的。毒蟲有了毒牙,就沒人敢欺負了。”
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想著快點長大。
外婆嚴厲告誡寨子裏的人,誰再說惡毒的話,她就不會出手救人,誰的蠱蟲死了,誰讓蠱咬了,她都不會管。
我六歲那年。
有一天,外婆去別的寨子給人瞧病。
我坐在家裏等她,不知不覺之中睡了過去。
忽然,我感覺到有一隻非常粗糙的手,撫摸著我的額頭。
我睜開眼睛,太陽不知道什麽時候下山了。
我猛地發現眼前站著一個怪人,全身布滿蛇蠍的鱗片,雙眼通紅,整張臉也布滿了坑窪,長滿了蜘蛛的絨毛,完全就不是人。
“你是誰?”我驚呼一聲。
鱗片怪物見到我醒過來,咧嘴發出怪聲,不慌不忙地退了出去。
這時,我聽到屋外有人喊叫:“冬生,你外婆出事了。”
我出門一看,是麻喜子。
他說:“我剛看到,你外婆讓人抬回來了!”
我焦急地迎了上去。
隻見外婆坐在擔架上,衣服都讓鮮血染紅了,尤其是右腿,還露出了骨頭,樣子非常的恐怖。
那右腿的傷口,不像是野獸噬咬,倒像是某種細小的蟲子噬咬的。
我急得淚水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外婆笑著說:“沒事!讓些小東西咬了而已!包紮之後,就可以了,不會死的。”
這時,她看著我額頭,猛地一驚,忙問:“冬生,今天有沒有人來過?”
我忙說:“有個長滿黑鱗的怪物!他摸過我的額頭。我驚醒之後,便瞪了他一眼!他朝我咧嘴,不知道是笑還是哭,轉身就走了。好奇怪的夢!”
外婆神色一驚,跟著沉思了許久,終於下了個決定。
“冬生,從今天開始,你就跟著我學醫!我的醫術,與世上的醫術都不一樣。很難學,你想學嗎?”
我那個時候還很小,根本不明白外婆話中的意思。
直到後來,我才漸漸地明白過來。
外婆的醫術之中,有一門十分凶險,就是用蠱救人。
蠱可殺人!亦可救人。
而,用蠱救人,則更難!
要學會用蠱救人,必須先了解蠱的習性,掌控蠱的特性,還要學會養蠱、控蠱。
而在這之前,要先認識各種大山裏的毒蟲、毒草。
我興奮地點點頭,天真地說:“等我學會了您的醫術,我就把我媽從孤零零的木屋救活過來!和我們一起吃飯!”
外婆頓時熱淚盈眶。
從六歲起,我便跟著外婆學醫。
最初的一年,我主要是學著辨識山裏毒蟲、毒草。
隻是,外婆遲遲沒有教我識蠱,用蠱。
我甚至一度懷疑,世上根本就不存在蠱這種東西。
寨子流傳的關於“蠱”的傳言,不過是嚇唬小孩子的。
到我七歲的時候。
外婆送我去上學,識字明理,不用做睜眼瞎。白天上學,晚上要讀她收集的醫書。寒暑假,就跟著她一起入山采藥、采蟲。
初中畢業後,我回到了茶花峒。
在我十六歲生日這一天,這一天也是我娘忌日。
天氣非常的寒冷,風像刀子一樣割著肉。
外婆很嚴肅地對我說:“冬生,你這一生,注定與蠱分不開。”
“等你學會控製體內的五蠱,你娘也能落葬,入土為安了。”
“十年時間,你的地基已經打牢,跟我學蠱,你準備好了嗎?”
我心中大喜,外婆終於要教我蠱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