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重逢

進機場前,倪簡放在風衣口袋裏的手機一直貼著她的大腿震動。

程虹大概要氣爆了。

倪簡這樣想著,摸出手機,等它不震了,飛快地按了關機丟進包裏。收件箱裏幾十條未讀信息被徹底無視。

下午四點,航班抵達北京。

睡了近十個小時,倪簡昏頭漲腦,從T2樓走到T1樓,半小時後坐上飛往C市的班機。沒過多久,機組廣播通知發生機械故障,飛機要返回停機坪進行檢查。倪簡問了身邊人才知道發生什麽事。

這一折騰就耽擱了兩個小時,這趟班機取消,倪簡被安排乘坐八點半的航班。

夜裏十一點,到達C市雲林機場。外頭在下雨,風也有些大。

在倪簡的記憶裏,五月的南方是溫暖的時節,但現在她冷得打了兩個哆嗦。

她扣上風衣的扣子,左手拉小拖箱,右手提著一隻米白色布袋,一路小跑到高架橋下。就這麽一會,臉上全是雨水,風衣濕了一半,隻有緊抱在懷裏的布袋幸免於難。

倪簡拿下小背包找手機,摸了幾圈沒摸到,她又仔細翻了兩遍,確定手機真的不在。

她回想了一下,上次看到手機還是在西雅圖機場,這之後她沒碰過背包——

不對,轉機後她從包裏拿過一本書……

倪簡站了幾秒,伸手抹掉臉上的雨水,開始找車。

這個時間,這種天氣,別說出租車難找,連黑車都供不應求。倪簡一連鎖定了兩輛出租,都是她還沒走過去,就有人鑽進去了。她隻好把注意力放到黑車上。

不遠處並排停著幾輛車,司機站在車外拉客,熱情得嚇人。

倪簡猶豫了一會,朝最角落的一輛黑色車走過去。

她先繞到後麵,看了下車牌,默默記下。

這是她的習慣,可是這次記完後她才想起手機丟了。

那車停的位置不顯眼。倪簡過去敲車門時,駕駛座上的男人正在打電話。

“嗯,她沒回信息,還是關機……倪叔你不要急,可能改簽了……嗯,好,我先回去。”

倪簡敲了好一會,車窗開了,她看到裏頭是一個男人。

光線偏暗,倪簡看不清他的臉,也沒仔細看,反正能看到嘴唇就夠了。

她張口問:“你好,信寧區去嗎?”

男人愣了一下。

倪簡站在那等他點頭,她有很大的把握他會答應。像這種天氣還跑機場來拉客,必定是很想掙錢的人。

可是等了好幾秒,男人還是沒做聲。

橋下雖然淋不到雨,但倪簡頭發和衣服都是濕的,風吹過來很不好受。

她又打了個哆嗦。

“我會多給你車費。”她說。

男人看了她一會說:“你上來吧。”

倪簡看見他嘴唇動了幾下,鬆了口氣,趕緊打開後車門,把小拖箱提進去,然後把手裏的布袋放到後座上,人跟著坐進去。

“到七樹路經緯公寓。”說完她想起這是黑車,而他也並非專業的出租車司機。

“你會走吧?”倪簡問。

男人嗯了一聲。

倪簡見他沒反應,直起身子又問了一遍:“你認識路嗎?”

男人終於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我住在信寧區。”他說完發動了車子。

他剛才轉過臉時,後麵的車燈恰好打過來,倪簡不僅看清了他說的話,也看清了他整張臉。

長得挺周正的。

尤其是眼睛,深黑清亮,不是那種憨厚老實的模樣,但也沒讓人覺得像壞人,挺可靠的樣子。

倪簡放心地靠著後座,望著黑蒙蒙的窗外。

後來,倪簡是被拍醒的。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睡著的,明明在飛機上睡了那麽久。

“到了。”麵前的男人對她說。

倪簡沒看清他說話,她發現車停了,揉了揉眼睛:“到了嗎?”

男人點點頭。

倪簡轉頭看看外麵,雨好像停了,路燈照得地麵透亮。她從車裏鑽出來,看著他的嘴唇,問:“幾點了?”

“十二點半了。”

“哦。”倪簡把箱子拿出來,又拿起被自己壓成枕頭的背包。

“謝謝你。”她從包裏拿出三張,遞給他,“夠嗎?”

“一百就夠了。”

倪簡覺得她沒看錯,這男人的確挺老實的。她說:“我說了要多給你車費的。”

“不用。”他從倪簡手裏抽了一張,轉身往駕駛座走。

男人關好車門開車走了,倪簡仍然站在那裏沒動。

差不多過了半分鍾,她回過神,腦子裏仍記得剛剛那男人的背影。

蘇欽。

這個名字在倪簡的齒縫裏碾了一遍。倪簡使勁咬了一下嘴唇,痛感讓她迅速清醒。

隻是個相似的背影罷了。

倪簡拖著箱子往小區裏走,走了兩步,發現了不對——

她的袋子呢?

倪簡進了小區,上樓,按了門鈴,過了幾秒,門開了。

穿著鱷魚睡衣的人站在門裏,膚色白皙,短發,偏瘦,身材高挑,雌雄難辨。

倪簡籲了口氣:“小天。”

“怎麽搞成這鬼樣?”被稱作“小天”的人一張口,嗓音就出賣了她。

她是個女人,全名梅映天,圈裏人喊她小天。

“短信不回,電話不通,不是說有人接你?”

梅映天看起來很生氣,但還是立刻伸手把倪簡的拖箱拎進去。

十二公斤的箱子在她手裏像一袋麵包似的。倪簡跟在她後頭進門,踩過泥水的短靴在幹淨的地板上留下腳印。她蹬掉靴子,穿著襪子踩在地板上。

“作什麽作?”梅映天從玄關的鞋櫃裏拿出一雙灰白色拖鞋,“穿上。”

倪簡很聽話,穿上鞋走到沙發邊,脫了風衣靠上去。

梅映天倒了杯熱水遞給她。

倪簡搖頭:“不想喝。”

梅映天把水杯放在茶幾上,坐到沙發上:“怎麽回事?”

“我畫稿丟了。”

梅映天皺眉:“哪兒丟的?”

倪簡把這一路上的糟心事跟梅映天倒了一遍。

梅映天聽完就問了一句:“車牌號記不記得?”

倪簡一頓,猛點頭。

事情一下子變得很簡單。

倪簡知道梅映天很厲害,但沒想到這麽厲害,第二天一早,她剛起床就在冰箱上看到便箋,上麵寫了個地址。

倪簡心情甚好地吃完了梅映天給她留的早餐漢堡,換上衣服就出門了。她要去找那個陽光汽車維修服務中心。

倪簡雖然在C市出生,但她幼時一直住在城東,對城西這一片不熟,四年前倒是跟著梅映天偷偷回來過一次,但隻待了三天就被程虹派過來的人逮回去了。

那三天裏,她隻來得及見倪振平一麵。

想起倪振平,倪簡發現自己忘了一件事。昨天她的手機丟了,她到現在還沒跟倪振平聯係上。

也許,他會擔心的。

她在小區門口想了一會,走到旁邊的小超市借了電話,撥出一串數字。

倪振平的手機號換過好幾個,她記不清楚,隻有這個號碼她從來沒有忘記。

那是家裏的座機號,仍然和十八年前一樣,沒有變過。

倪簡七歲離開那個家,之後兩年她偷偷往家裏打過很多次電話,雖然每一次都要讓胖胖的便利店老板娘幫她聽電話,但她很滿足。

這樣的事持續到十歲。

那年六月一日,程虹給她生了個弟弟,全家都很高興,她在被窩裏哭了一晚,第二天放學給倪振平打電話。電話是打通了,但老板娘告訴她那頭接電話的是個女人。從那以後,倪簡再也沒有打過。

直到四年前,倪簡回C市,她讓梅映天幫她打電話叫倪振平出來,那次見麵後,倪振平把手機號留給她,自此他們恢複了聯係,父女倆偶爾會發幾條短信。

倪簡耳朵聽不見,發短信已經是最方便的遠程聯絡方式了。

但現在這種情況就不行。

倪簡撥完號碼就請旁邊結完賬的一個年輕女孩子幫她聽電話。女孩了解了情況,既詫異又同情地看了她兩眼,倒是很樂意幫忙。

電話接通後,女孩兒用唇語告訴倪簡是個女人。

倪簡說:“我是倪簡,我找倪振平。”

女孩對著話筒轉述:“這邊是倪簡,她要找倪振平。”

那頭的女人似乎愣了一下,隔了一會才回話:“他不在,閨女生病了,他在醫院陪著,有什麽事嗎?”

女孩如實告訴倪簡。

倪簡頓了一下說:“我沒什麽事,就是告訴他一聲,我已經回來了,也安頓好了,昨天手機丟了,沒聯係上他,讓他別擔心。”

話傳過去後,那頭的女人說了聲“知道了”。

倪簡把電話掛了,跟好心的女孩道謝,付了電話費就離開了。

陽光汽車維修服務中心在林浦路,其實就是個修車鋪,屬於老城區,這兩年正在改建,所以環境很糟糕,到處都能看到拆遷隊的半成品。倪簡繞了兩圈才找對地方。

她抬頭看著頂上掉了幾塊漆的藍色招牌,跟便箋上的店名比照了一下,然後往店裏看了看,發現這招牌好像有些高大上了。

她走近,看到了昨天晚上那輛黑色車。

旁邊一個在洗車的年輕人看到她,過來問:“小姐,洗車還是修車?”說完往她身後掃了一眼,發現沒有車,他撓了撓腦袋說:“……還是您要租車?買二手車?”

倪簡搖搖頭:“這車是誰的?”

那人愣了一下,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說:“哦,這是我們老板的,您看中這輛啦,這輛不賣的。”

倪簡說:“我不買車,我找你們老板。”

那人疑惑地打量了她一眼:“我們老板不在。”

倪簡皺了皺眉:“那我能看看車裏嗎?”

“這……您想看什麽啊?”年輕人有點兒為難,“我們老板很寶貝這車的,平時除了陸哥,我們都摸不得。”

“我昨晚坐過這車。”倪簡說,“我落了東西,我想看看在不在裏麵。”

話一說完,她就看到那人張大了嘴巴,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您昨晚坐這車啦?您跟我們老板是……是……”

“我能看嗎?”倪簡打斷他。

那人上下打量著她,幾秒後,仍是為難地說:“那個……您等會兒,我問問陸哥。”說完轉身跑了兩步,衝著不遠處的棚子喊了一聲:“陸哥,這邊有事兒,你來一下!”

倪簡遠遠看到那邊大卡車下爬出一個人,他穿著深藍色的工作服,大步走過來,離她越來越近。

倪簡看清了他的樣子,眼皮抬了抬。

陸繁一路走來,也認出了倪簡。他很快走到近前,倪簡看到他臉上都是汗。在日光下,倪簡發現他的膚色其實是有點偏黑的。

但這並沒有讓他顯得難看。那雙眼睛比夜裏更吸引人,烏黑,深邃。

他很高,腿也長,看得出身材應該不錯,肩是肩,腰是腰。

從背後看,應該更好。

倪簡莫名想起昨夜的背影,她眼睛一跳,陡然回神。

小羅看到陸繁過來,湊近了說:“陸哥,她要看老板的車。”

陸繁抬眼朝倪簡看過來。

倪簡說:“你記得吧,我昨晚坐你車的,我有個袋子落了。”

陸繁沒有說話。

倪簡急於拿回那袋書稿,她走近一步,又問:“還在車上麽?”

陸繁搖頭。

“那在哪兒?”

陸繁看了她一眼,沉默兩秒,轉身往剛才的棚子裏走,返回時黑乎乎的手套不見了,他手裏多了個米白色布袋。

正是倪簡丟的那一個。

倪簡走過去,臉上的表情鬆下來,竟有了一絲笑意:“就是它。”

她伸手要接,陸繁沒給。

倪簡不明所以。

陸繁抬眼,看著她的眼睛說:“壞了。”

倪簡眼皮跳了一下,“什麽壞了?”

陸繁遞來布袋,倪簡接過來,打開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

“這誰幹的?”她的聲音一下子冷了,一旁的小羅嚇了一跳。

“啥東西壞了?”小羅湊過來,抻著脖子朝倪簡的袋子看,“咦,這不是早上兜兜玩的畫兒嗎?是你的啊。”

倪簡盯著陸繁,整張臉都是冷厲的:“兜兜是誰?你兒子?”

陸繁沒答,小羅搶著說:“是我們老板的兒子!小孩不懂事,瞎玩,跟陸哥沒關係。”

“怎麽沒關係?”倪簡腦袋裏轟隆隆的,肺裏一股火往外竄,“車是他開的,開黑車就能隨意處置乘客遺失的物品?我不知道有這樣的道理。”

她低頭又看了一眼那袋紙片,更覺得煩悶,“你有什麽權力把我的東西給小孩玩?”

陸繁沒說話。

小羅看她說話這麽衝,有些聽不過去。他覺得這姑娘人長得挺好,但心有些小了。多大事兒啊,這麽大火氣。

“又不是陸哥撕的,放在那裏被小娃娃看見了,不就玩起來了嗎?就是幾張紙,沒這麽嚴重吧?再畫一遍嘛,大不了賠紙給你。”小羅嘟囔著,“再說,陸哥什麽時候開黑車了。”

倪簡冷笑一聲:“怎麽賠?我畫了三個月的原畫,就是照著摹都不能讓每個分鏡、每個表情一樣,更不用說毀成這個樣子,我連台詞都還原不了,他拿什麽賠?”

小羅張了張嘴,像是沒怎麽聽懂,怔怔地看著她。

倪簡突然泄了氣。

她知道說什麽都沒用了。

小羅扭頭看陸繁:“陸哥,你看這……”

話說一半,看到倪簡走了。

“哎,小姐——”

小羅喊了一聲就打住,他看到陸繁跟過去了。

倪簡走到馬路上,想攔車,高大的身影追上她。他站在她麵前,日光都被擋住。

他說:“如果粘回去,你能摹嗎?”

倪簡仰頭,眯眼看他的臉。他說完話就抿緊了唇,薄唇平平的,線一樣。

倪簡扯著唇:“粘回去?”

陸繁點點頭:“你給我點時間,我粘好這些。”

要不是倪簡現在心裏極度沮喪,她幾乎真的要笑了。

她覺得這男人真有意思。糟蹋成這樣,他說粘回去?

“你要多少時間?”

她勾著唇問他,明明心裏覺得好笑,口氣卻是認真的。

她對這個開黑車的男人有點興趣了。

陸繁認真地想了一下,回答:“五天。”

倪簡眨了眨眼,“好。”她從包裏掏出一支筆遞給他,左手掌在他麵前攤開。

陸繁看著眼前白皙的掌心,頓了一下。

倪簡淡淡說:“你的號碼寫下來。”

陸繁看了她一秒,接過筆,從工作服褲袋裏摸出一個癟癟的煙盒。裏頭還有一根煙,他抽出來咬在嘴裏,低頭在煙盒上寫下號碼。

陸繁把煙盒遞給倪簡。

倪簡看著他,不接。

陸繁把嘴裏的煙拿下來:“號碼。”

倪簡皺著鼻子:“我討厭煙味,不要這個。你寫這裏。”她白白的小手在他麵前晃了下,仍將掌心對著他。

陸繁盯著她看了幾秒,她的表情很嚴肅,眼神認真,不似故意調笑的模樣。

他握著筆,低頭在她白皙的掌心寫下十一個數字。

圓珠筆在皮膚上劃過,有些疼,有些癢。

倪簡一下沒動,直到他寫完。她從陸繁手裏接過筆,把懷裏的布袋給他。

“時間到了我找你。”她說完轉身就走了。

看到陸繁拎著袋子回來,小羅走過來:“陸哥,她怎麽把這碎畫兒給你了,不是挺寶貝的嗎?”

陸繁站在那兒,手裏那根煙放進嘴裏,點著了。

小羅心裏咯噔了下:“她不會真讓你賠錢吧。”

陸繁沒說話,小羅當他默認了,有些急了:“這姑娘怎麽這麽小氣,幾張畫嘛,”說完一拍大腿,“對了,石頭哥那個弟弟不也是畫畫的嗎,要不咱們找他畫幾張賠她算了。”

“不一樣。”陸繁吐了口煙,“她畫漫畫。”還是恐怖漫畫。

“漫畫?”小羅撓撓頭,“很難?”

陸繁嗯一聲,沒再多說,筆直地朝著車棚走去。

修了一半的卡車還在那等著他。

梅映天深夜回來,倪簡早就洗完澡窩**了。梅映天喊她起來吃夜宵。

倪簡穿著吊帶睡裙走出來,頭發跟雞窩沒兩樣,梅映天從褲兜裏摸出個手機丟她麵前,倪簡拿起來劃拉兩下,裏頭已經裝了SIM卡,隻有梅映天一個聯係人。

倪簡想起什麽,跑冰箱旁看了眼便利貼上的號碼,存進手機裏。輸完數字,到聯係人姓名那欄,她頓了一下。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

想了想,她點了幾下,存儲完成。聯係人裏多了一個:開黑車的。

倪簡存好電話,轉身,撞上梅映天一馬平川的胸膛。

“誰的號碼?”梅映天揚了揚下巴。

倪簡說:“就是那個開黑車的。”

梅映天問:“畫稿拿回來了?”

“還沒。”倪簡說,“我過幾天找他拿。”

梅映天點點頭,沒多問。

倪簡說:“你什麽時候去比賽?”

“21號。”

“所以最近都不陪我?不給我做飯?”

梅映天嗤聲:“倪三歲。”

“我以為這是做你女朋友的福利。”

梅映天挑眉:“我什麽時候有女朋友的,我怎麽不知道。”

“是麽?”倪簡笑了一聲,把桌上的平板拿過來遞給她。

梅映天剛看了標題就皺了眉。

是個豆瓣的八卦貼——

“818犀利怪咖小天和她的漫畫家女朋友……”

倪簡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著梅映天糾結的表情,“看到沒,他們說你挺愛我的。”

梅映天額角直跳,“你沒事看這種東西?”說完,把平板丟回給她。

倪簡不以為然地說:“你別說,當故事看還挺有意思。”

梅映天白了她一眼,“這要是呈到你母上麵前,你還覺得有意思嗎?”

這句戳得真狠。

倪簡嘴巴嚅了嚅,想說什麽,最後隻是哼了一聲,像不屑,更像無奈。

自從梅映天兩年前公開出櫃,在程虹嘴裏,倪簡跟梅映天的關係除了“變態”,沒有別的形容詞,即使梅映天曾經救過倪簡的命,即使倪簡跟梅映天之間是十分純潔的友情。

程虹不管這些。她像個固執霸道的女王,一廂情願地要救自己的女兒。

倪簡曾經一天之內見了十二個男人,都是程虹為她找的。當時的架勢,似乎隻要她點頭,程虹就能立刻為她和其中某一個男人舉行婚禮。

那天,倪簡氣笑了。

倪簡想,程虹或許不在乎她喜歡男人還是女人,也並非真的關心她幸福與否,程虹大概隻是單純地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兒是個同性戀罷了。

畢竟,程虹是個非常自負的女人。

意識到這一點,倪簡再也不想跟程虹解釋。當然,她也不聽程虹的話。

梅映天提起這事,倪簡才有些意外地發現這次程虹竟然沒派人追過來。算一算,她已經一周沒跟程虹聯係了,所有煩人的短信隨著那個丟掉的手機不見了。

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比想象中要好。

梅映天出去集訓的幾天裏,倪簡一個人過日子。她不做飯,不出門,隻叫外賣,畫稿毀了,她什麽正事也不做。

第四天晚上,她想起該給那個開黑車的發短信了。

她的短信很簡單,開門見山。

——我明天去找你拿畫稿。

半分鍾後,手機震了一下。

——我不在。

倪簡:你跑了?

陸繁看到倪簡回的三個字,有些好笑,他點了呼叫,覺得還是打電話方便一點。

他很少發短信,也不喜歡發,因為浪費時間。

電話裏嘟了三聲,沒有人接,過了一會,冰冷的女聲提示:“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陸繁知道是對方把電話掛了。

這時,短信提示音響了——

我接不了電話。

陸繁想想也覺得他剛剛貿然打電話過去確實不妥,也許她所在的場合現在不方便講電話,也許跟她一起住的人已經睡著了。

他編輯短信:“我沒有跑,明天不去那修車,明天晚上我拿給你。”頓了一下,加了一句,“你還住經緯公寓吧?”

發過去沒幾秒,收到回音——

對,經緯公寓4502.

陸繁覺得她回短信的速度快得有些離譜。

看完短信內容,他又覺得這女人有點沒腦子。就這麽把門牌號告訴陌生人,連起碼的警戒心都沒有,可這確實是她能做出的事,那天晚上她也是毫不畏懼地鑽進他開的“黑車”裏,還特別放心地睡著了。

第二天的天氣很糟糕,風從傍晚開始刮,到八點多,電閃雷鳴,下起了大暴雨。

倪簡站在窗戶邊,貼著玻璃看外麵黑魆魆的天。

八點五十分了。

她低頭劃了兩下手機,停在短信記錄上。昨晚最後一條信息來自“開黑車的”:我大概九點到。

整座城市都能看海了,她想他大概也不會出門的。她發了條短信過去:你什麽時候方便再來吧,我都在這兒。

誰知,手機還沒放到口袋裏就震起來。

——我在保安室了,不讓上去,你方便下來麽?

倪簡驚訝了一下,收起手機去儲物室拿了把傘出門。

小區門口的保安室離四號樓不遠,下樓就能看見。

雨勢絲毫沒有減小。

倪簡穿著長裙,腳上一雙涼拖,剛走出去腳和小腿全濕了,走到保安室時,裙擺濕了一大片,滴的水都能看得見。

保安室的屋簷下站著一個人。他身上套著墨綠色雨衣,但因為個子高,雨衣沒罩住全身,倪簡看到他大腿以下濕透了,深青色長褲緊貼著腿。

看到倪簡來了,陸繁把手上的黑色塑料袋遞給她。

那是倪簡的畫稿,外頭套了好幾層塑料袋。

倪簡看了陸繁一眼,低頭檢查他為畫稿做的防水措施。

倪簡穿的長裙是奶白色的,家居樣式,寬鬆簡單,一直到小腿。她沒化妝,甚至連頭發都沒梳,淩亂得很自然。

她應該是看到短信就立刻下來了。

陸繁的目光落到她的腳上。

倪簡的腳很小,運動鞋穿36碼,涼拖、單鞋35的都能穿。倪簡的皮膚白、細,腳也是一樣,瘦瘦的腳趾粉白的,她今天穿的涼拖是黑色的,軟牛皮質地,顯得腳更加的白,但這會兒是濕的,還有水珠。

倪簡抬起頭時,陸繁的目光已經回到她的臉上了。

“你保護得挺好。”她說。

陸繁:“你要不要打開檢查看看?”

倪簡打量了一下他,問:“你怎麽來的?雨這麽大。”

陸繁愣了一下。

“騎車。”

倪簡往四周看,門口的燈很亮,她透過重重雨霧看到小區門口停著一輛摩托車。

這麽大的雨,摩托車居然能騎過來。倪簡有點兒不相信。

她盯著他仔細看了看,發現他的頭發也是濕的,臉龐上的雨水還沒幹。她懷疑他雨衣下麵也全都濕了。

陸繁被她看得有點尷尬。

“你不檢查嗎?”他又問。

倪簡沒說話,她還在低著頭看他的褲子。

“不檢查的話,我得走了。”陸繁把雨衣的帽子戴上,轉過身往雨霧裏走。

倪簡莫名其妙,不明白他怎麽一聲不吭就往雨裏走。

陸繁走在雨幕中,倪簡看到了他的背影,人就又糊塗了。

跟蘇欽太像了。

肩、背、腰、腿,還有他的身高,甚至是走路的姿勢。

倪簡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腦子。她甚至忘了撐傘。

雨聲太大,陸繁沒有聽見身後的聲音,他停下來,純粹是因為手被拉住了。

路燈的光是昏暖的,但這瓢潑大雨又是冷的。

倪簡甚至不清楚自己拉住的是誰。她站在雨裏,幾秒之間渾身透濕,雨從頭上澆著,她的頭發貼在臉上。

陸繁的表情明顯是震驚的。他看著手腕上那隻小手,觸感冰涼,比這雨的溫度還要低。

陸繁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倪簡鬆了手,往後退了半步。雨水衝的她眼睛都睜不開,她仰著頭,抹了一把臉,說:“雨停了再走吧。”

陸繁回過神,拽住她的胳膊,幾步把她拉回屋簷下。

倪簡的裙子濕得很徹底,緊緊貼著身體,將她胸前勾勒得很顯眼,連裏頭那一件的顏色都能分辨。

陸繁把她的傘遞過來:“回去。”

“走吧。”倪簡抹了抹從頭發滑到臉上的水。

陸繁反應了一會,意識到她在說什麽。他說:“你回去,我得走了。”

倪簡眯了眯眼,很自然地說:“可我還沒檢查畫稿,你裏麵亂粘的我怎麽辦。”她晃了晃手裏濕漉漉的袋子。

“……”

倪簡說:“我得一張張看,需要點時間,你跟我過去等會兒,雨這麽大,你也不好走,不是麽?”

倪簡說完拿過他手上的傘,撐開,就那麽淡淡地看著他。她其實有點兒冷了,唇色都白了。

陸繁看了她兩眼,低聲說:“走吧。”

看到他嘴唇動了,倪簡笑了笑,撐傘走進雨裏。陸繁跟在她後頭,倪簡走了兩步,等他跟上,將傘舉高了。

“我不用。”陸繁推了推傘柄,倪簡又把傘歪過來。

他轉過頭看她,倪簡像沒聽見一樣,專心地舉著傘,為了照顧他的身高,胳膊抬得老高。

他突然不知道說什麽了。

“我來拿吧。”他捏住傘柄中間。

倪簡有些詫異地轉頭看他,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鬆開手。

路不遠,很快就到了,他們坐電梯上樓。

到了門口,倪簡才發現她走時居然沒鎖門。

陸繁也注意到門是開的。他看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把雨衣脫在門外。

倪簡放了雙拖鞋在他麵前。一雙人字拖,男士的。

陸繁看了一眼說:“我不進去了,在這等你看完畫稿。”

“你要我現在立刻看畫稿麽?”

陸繁一愣。

倪簡安靜地站在他麵前,從頭到腳全是濕的,仿佛剛在水裏溺過一遭。

她現在確實不該看畫稿,她應該先去洗個澡,換件衣服,再擦幹頭發。

陸繁不說話了,他彎腰換鞋子。

倪簡轉身進了洗手間,出來時給陸繁帶了條幹毛巾。

“謝謝。”陸繁接過來,擦完臉再擦頭發。

倪簡去房間換了身衣服,白襯衫加黑色鉛筆褲,襯得她的腿又直又細。

她一邊擦頭發一邊走,到沙發邊,把毛巾扔下,開始看畫稿。

看了幾張,她抬起頭:“你站著幹什麽?”

陸繁低頭看了看褲子,上麵的濕印特別明顯。

“你看吧,我站一會。”

倪簡沒說話,但她也沒繼續看稿子,她目光平靜地盯著他看,隨心所欲,肆無忌憚。

陸繁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人,他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

看到他走到沙發邊坐下,倪簡滿意地收回了視線。

陸繁把畫稿粘得很好,看得出他做得很認真,除了有兩處台詞弄亂了,其他都沒什麽問題。

倪簡花半個小時檢查完了,陸繁看她籲了口氣,低聲問:“有錯的麽?”

“嗯?”倪簡沒來得及看清他的唇。

陸繁以為她還沒回過神。他指指畫稿,說:“有沒有粘錯的?”

倪簡搖頭:“沒有,你弄得挺好。”頓了一下,她問,“你英文很好?”

陸繁愣了愣,沒料到她會問這個。

倪簡的漫畫在國外發行,台詞都是英語,她畫的是恐漫,很多生僻詞,如果看不懂是不可能還原得那麽準確的。

隔了一會,陸繁說:“不怎麽好,還是很早學的,差不多都忘了。”

倪簡眼裏有一絲驚訝:“那……”

陸繁:“那裏麵……我翻詞典的。”

“哦。”倪簡點點頭,沒再問。

陸繁站起來:“沒問題吧,我該走了。”

倪簡也站起來,看了看外麵:“還在下。”

“沒關係。”陸繁說,“雨小多了。”

“等雨停吧。”

“太晚了,我得在十點半之前回去。”陸繁把手裏的毛巾遞給她,“謝謝。”

倪簡注意到他說的話。

“為什麽要在十點半之前回去?”她沒接毛巾,淡淡問,“你老婆管你?”

陸繁一怔。

兩秒後,他說:“沒。”

倪簡:“沒有管你?”

陸繁:“沒有老婆。”

陸繁走時,雨已經很小了。

倪簡在窗邊看了一會,收拾好畫稿走回屋裏。

第二天就是21號,梅映天帶隊參加國際華語辯論邀請賽,倪簡早上給她發了條短信加油打氣,毫無意外地被高冷的犀利小天無視了。

下午,倪簡難得的出了一趟門。她去了長海區的元奧購物中心,那裏有家店賣她想要的漫畫原稿紙。

倪簡不喜歡逛街,她買好東西就下了樓,從大廈的側門出去,剛走幾十米,就停住了腳步。

在她前麵不遠的地方有兩個人,男的穿著暗灰色的翻領T恤,典型的中老年樣式,他身上背著一個黃藍格的學生書包,一看就知道走在他身邊的小姑娘是他的女兒,十五六歲的模樣,穿著米色連衣裙,腳上是白色的帆布鞋,走路時馬尾辮一蹦一蹦的,很青春。

男人不時跟自己的閨女說話,他扭頭時,倪簡看到了他側臉上的笑容。

倪簡不由自主地放緩腳步,走在他們後麵。

走了沒多久,男人對閨女說了句話,然後獨自朝左麵的停車區走去,回來時推了一輛電動車。他把書包放在前麵的車筐裏,招手喊閨女過去。

年輕的女孩小跑著奔過去,靈活得像隻兔子,很快跑到電動車旁,坐到車後。

男人就在這時看到了倪簡。

因為太過驚訝,他甚至來不及控製自己的表情。

倪簡看到他臉上的笑容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僵掉了。

倪簡有點兒難過,但她還是立刻就走過去了。

她喊了聲“爸爸”,臉上帶著些笑容。

倪振平這會兒剛剛反應過來,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倪簡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嘴唇有些顫:“小簡?”

倪振平已經五十二歲了,他看上去比四年前更老,眼角和額上的皺紋多了好幾道,頭頂也有了白發。看著倪簡時,他的眼睛有些許泛紅。

倪簡望著他,眼睛發酸,她扯扯唇,笑容擴大:“嗯,是我。”

倪振平從電動車上下來,把車停穩,對身後的女孩說:“珊珊,先下來。”

倪珊將視線從倪簡身上移開,看著倪振平,嚅了嚅唇:“爸爸……”

倪振平說:“珊珊,這是你姐姐。”

倪珊下了車走到倪振平身邊,抬頭,目光跟倪簡碰上,怯生生的。

倪簡是知道倪珊的存在的,四年前她就聽倪振平說起過。但她並不覺得自己會跟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有什麽交集,當然也沒有想到今天會在這裏見麵。

以前聽倪振平說到倪珊,她心裏會泛些酸楚的滋味,這是人之常情。倪簡並不會因為那點兒嫉妒而對倪珊有什麽壞印象。相反,倪珊看起來是個很討喜的女孩,在長相上和倪簡一樣遺傳了倪振平的某些特點,比如雙眼皮特別明顯,皮膚偏白。

最關鍵的是,她看起來很乖巧,並沒有像某些孩子那樣對異母姐姐有著天生的仇恨。

至少,倪簡沒有在她眼中看到明顯的敵意。

倪珊抿了抿唇,朝倪簡喊了一聲“姐姐”,倪簡對她笑了笑。

倪振平也笑起來,對倪簡說:“那天怎麽都聯係不上你,還以為你又不回來了,你打電話回家我又不在,小簡,怎麽回來這麽多天也不找爸爸?”

倪簡不知道怎麽回答。

她心裏其實想說“我不想打電話打擾你的家人”,但她不會真的這麽說的。

倪振平點了下頭。他心裏知道應該不是這樣,但他沒有再多說這個。他看了看倪簡手裏的袋子,說:“今天……是來買東西嗎?你現在住在哪裏?”

倪簡說:“就來逛逛,我和朋友住在信寧區那邊。”

倪振平點點頭,想說什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倪簡輕吸了口氣,語氣輕鬆地問:“爸爸,你們呢?也來買東西嗎?”

“不是,珊珊在這兒補課,我來接她。”

倪簡想起剛剛經過一樓時看到的外語培訓廣告,猜測倪珊應該是在那兒學英語。

她哦了一聲,沒問什麽,倪振平看了看四周,說:“小簡,一塊兒吃個中飯吧。”

倪簡沒拒絕。

她知道倪振平本來是要騎車載倪珊回家的,但她私心裏也想跟自己的爸爸多待一會兒。畢竟,他們已經太久沒見了。

餐廳是倪振平選的。他先問了倪簡,倪簡說隨便,然後他又問了倪珊,倪珊指著對麵說:“我同學說那裏有家自助,很好吃。”

他們就來了這家據說很好吃的自助。

倪珊跟倪振平坐在一邊,倪簡坐在他們對麵。

倪珊主動說:“你們想吃什麽,我去拿。”

倪簡說:“一起去拿吧。”

“讓珊珊去吧,她嘴饞,就喜歡挑吃的。”

倪簡聽倪振平這麽說,就沒再堅持。

倪珊離開了座位,就隻剩下倪簡和倪振平。

倪振平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女兒,有些心疼地說:“怎麽比上次還瘦了?這麽大了,還挑食?”

倪簡喉嚨裏一哽,感覺眼淚擠到了眼眶裏。

她咬著嘴唇沒說話,等那陣情緒過去了才開口,“女人瘦點好看,爸爸你不知道麽?”

“我的小簡已經很好看了,要那麽瘦幹什麽?”倪振平說。

這回倪簡再也沒忍住,濕漉漉的水珠從眼睛裏滑了下來。

她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倪振平竟然還會說“我的小簡”。

“……我的小簡最聰明了,都會騎車啦!”

“……我的小簡長大了,會孝順爸爸了,不過這糖太甜了,爸爸的牙要壞了……”

“……我的小簡最乖了,別哭,跟你媽媽走吧,要聽話……”

倪簡捂著嘴巴,眼淚一顆顆往外冒。

倪振平嚇壞了。

“這……怎麽了?小簡,你……”

“沒事。”倪簡別開臉,飛快地抽出餐巾紙抹眼淚。

倪振平看著她,心裏被扯得生痛。

這是他的女兒,他曾放在手心裏捧著的女兒,她小時候在他麵前哭,他會費盡心思哄她,給她買玩具,給她買糖,但現在這一刻他卻什麽都做不了。

這些年,他沒能陪她長大,他甚至沒怎麽見過她。

雖然當年他已經竭盡全力爭取過倪簡的撫養權,但說到底都是因為他沒用,才會讓倪簡跟著程虹走。

倪簡很用力地把眼淚都擦掉。

她吸了吸鼻子,轉回臉時已經穩定了情緒。

“我挺高興的。”她說,“因為今天看到爸爸了。”

倪振平眼睛也有些濕潤。

他低著聲說:“小簡,這些年是爸爸對不住你。”

倪簡用力地搖頭:“跟你沒關係。”

倪振平抹了把眼睛:“小簡,你能回來,爸爸很高興,你要是願意就回家住,倪珊媽媽那邊爸爸會跟她說好的。”

倪簡一頓。

倪振平會說這樣的話還是很讓她意外的。

這是倪振平的心意,她懂,但這絕對不是什麽好的提議。她的確跟倪振平有很深的父女感情,但他已經和別人組成了新的家庭,那不是她應該加入的地方。她也沒那個心思去接受兩個沒有關係的人。

倪簡搖搖頭:“不用了,我現在住得挺好,爸爸你不用為我操心。”

倪振平還想說什麽,倪簡打斷了他,“我們不說這個了。對了,我手機丟了,你的號碼都沒了。”

說著掏出手機遞給倪振平。

倪振平沒辦法,隻能接過來先把號碼輸進去,末了想起什麽,問她:“那天手機怎麽丟的?陸繁說下午給你發短信就沒回應了。”

倪簡一愣,眉間有些疑惑:“陸繁?”

倪振平說:“那天珊珊突然不舒服,我帶她去醫院,就讓陸繁去接你,你不記得陸繁了?”

看倪簡沒什麽反應,倪振平說:“不應該吧,原來住咱們家對門的,你的名字還是他爸爸取的呢。”

倪簡說:“我記得他。”頓了頓,說,“他們不是搬走了嗎?”

“後來又搬回來了。”

“什麽時候?”倪簡挺驚訝。

倪振平說:“回來挺久了,有十幾年了吧。”

倪簡哦了一聲,想了想,覺得有些奇怪:“他爸爸又調回來了?”

“不是。”倪振平搖搖頭,臉色有點沉重,“他爸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