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背屍求佛
坊間一直流傳著一個可怕的傳聞,傳說錦衣衛督公舒璞喜怒無常,唯愛美人。
傳說中這位重權在握的舒大人生平最喜愛的便是親手剝美人皮,剔美人骨,剜美人眼,再製成一樣一樣精美絕倫的飾品。
南國二十一年七月十五,錦衣衛舒璞卻身背一具蜷縮的焦屍,從宮門口一路跪地膝行出城。
京都百姓聽聞此事,都叫上親友躲在角落悄悄觀看。
舒璞武藝高強,怎麽可能發現不了四周越來越多的呼息聲。隻是舒璞始終裝作看不見,抑或者說他根本不在,隻是沉痛的背著身上的焦屍,一步一步膝行著。
南國盛京,十裏長街,一片寂靜。
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孩玩鬧,突然從街邊扔出一顆雞蛋,徑直砸到了舒璞纖塵不染的白衣上。
破碎的雞蛋沾汙了舒璞的白衣,可他卻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依舊目不斜視,艱難的前行。
百姓們看舒璞沒有反應,便也漸漸膽大起來。
慢慢的,越來越多的爛蔬菜,臭雞蛋,碎石頭,一個接一個的向舒璞扔來。
他的白衣漸漸變得五顏六色起來,不知道是誰扔的石頭砸破了舒璞的額頭,濃稠鮮紅的血液順著額角流下,染紅了舒璞的半張臉。
舒璞的膝蓋也漸漸被街上的石板磨破,血漬滲透衣服,留在石板路上,隨著他的前行,畫下兩道刺目的紅色血線。
他就這樣,一路背著焦屍膝行出城,直奔京都城外的護國寺。
護國寺建於京都郊外的高山之上,自從前朝開始,就被賜封為皇家寺廟,傳說如果有人心懷萬分虔誠,跪地磕頭爬上護國寺山門前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級台階,便可見到真佛。
舒璞一生,殺人無數。有奸臣,有罪人,也有無辜的百姓。
他自屍山血海中殺過來,一路當上錦衣衛督公,深得景帝信任,從來都不相信鬼神,他隻信自己這雙手,但在此時,舒璞卻無比希望有真佛的存在。
他自宮門口一路膝行而來,滿身血汙,身上更是掛滿了爛菜葉,膝蓋骨早已破碎,皮肉外翻著露出裏麵破碎的骨骼。
仰頭看著眼前望不到的頭的台階,把自己一路背著的焦屍小心的從背上取下,緊緊的抱在懷裏,像是抱著易碎的寶物,咬著牙繼續攀爬。
彩雲易散琉璃脆,世間好物不長久,舒璞如是想到。
那些從城內一路跟隨過來的百姓看著舒璞雖然自己一身狼狽,卻依然護緊懷裏的焦屍,一路跪行,每上一級台階,便重重的磕一個頭,過了不多時,溫熱的血液便流滿他的臉龐,模糊了視線,再也看不清五官,隻剩一雙被鮮血染的猩紅的眼眸,堅定而沉痛。
百姓們也從最初的膽怯,到氣憤謾罵,再到如今的沉默無聲。
隨著舒璞一級一級的攀爬,百姓中也漸漸傳來壓抑的抽泣聲。
九千九百九十九級台階,舒璞硬生生爬了一日一夜。
等到終於爬上最後一節台階,他重重的嗑完最後一個頭,再抬頭時,眼前竟然出現了一個穿著僧袍的老和尚。
是護國寺的住持無塵大師。
無塵大師看著眼前即便隻剩一口氣卻依然緊緊抱著懷裏焦屍的舒璞,無奈的長歎了一口氣,帶著悲天憫人的憐憫問道:“施主何苦執著於此,塵歸塵土歸土,世間萬物本就各自有定數。”
舒璞抬手輕輕撫摸著懷裏的焦屍,眼淚噴湧而出衝散了眼前的血汙:“我舒璞自知此生罪孽深重,不求佛祖可以渡我,我縱是下十八層地獄那都是我活該。”
可是舒璞悲痛的看著懷裏冰冷的焦屍:“但長寧公主是無辜的。”
護國寺雖說是皇家寺廟,卻一直被特許獨立於皇權之外,無塵大師昔日也曾耳聞阮長寧美名在外,雖說是出身皇家身份尊貴的嫡出長公主,但卻早早的便披上戎裝征戰沙場,平定了南疆之亂。
沒想到最後竟然變成了一具焦屍,除了這個惡名在外的錦衣衛督公舒璞,整個南國竟再無人為她說一句公道話。
“佛不渡惡人,但佛渡有緣人。”
無塵大師撚著手中的檀香木佛珠,悲憫的看著眼前的舒璞。
“施主,世間萬物都要順應天命,逆天改命那是要付出巨大的代價的,端看施主舍得與否。”
舒璞原本死寂的雙眼瞬間迸發出奪目的光彩,定定的瞅著懷中的焦屍,狠狠的將頭磕在地上,再也不肯起來。
無塵大師卻是靜靜念起佛號,手中的檀香木佛珠撚的飛快,“罷了,塵歸塵,土歸土,這世間總歸還是容得下一個公道的。”
舒璞還沒來得及聽明白無塵大師的話,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手中的焦屍就在他眼前漸漸化為塵土,舒璞驚覺手中的人正在流失,大驚失色喊道“長寧!”,然後竟直接暈倒過去。
他卻沒有發現,自己的身體也同阮長寧的焦屍一樣,在一點一滴化為虛無。
片刻之後,無塵大師身邊已經沒有了舒璞和阮長寧的身影。
他終於停下手裏的檀香木佛珠,一口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護國寺門前的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