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有權有錢,就是沒安全感
另一邊,劉大炮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經入了趙匡胤等五位退休大佬的眼,事實上他現在每天所麵對的小事,就已經讓他有些焦頭爛額了。
外人看來,他也並不是怎麽忙碌,對他來說最大的事兒無非也就是巡防營的組建。
但這個巡防營幾乎全部用的都是義字門的弟兄,也用不著重新招募,整一套製服讓大家穿上就行,也不是作戰部隊,因此也沒什麽正兒八經的訓練。
事實上如果真有什麽訓練,他也不懂,不出意外的話他這支軍隊這輩子都是沒機會上戰場的。
真要是都窘迫到他們都要拉出來上戰場了,那肯定是直接投降算了。
因此這三千人的義子門弟兄們,普遍選的也都是資曆比較老的,有點半獎賞性質選的人。
換言之,就是年齡普遍有點大,最低年齡也在三十出頭的一群老混混。
能不能打呢,不重要,每天大家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打牌和打球了。
但這些人對揚州城內一百零八個坊市內部的情況都很熟,基本上隻要是在揚州城定居過一段時間的人,說出名字來,大家就肯定都能知道他們家在哪。
各個坊市之間,各個掌櫃的之間,各個外地來的商賈之間,具體有什麽微妙的關係這批人全都門清。
平日裏的日常工作暫時都是由過江龍在負責,劉大炮則每天上午的時候去和大家嘮嘮嗑,中午的時候一塊吃個飯,拉攏聯絡一下感情。
也就僅此而已了。
不良人那頭的工作全都交給杜孟東做了,最近又沒出什麽大案要案,幾起殺人案,交給杜孟東來破綽綽有餘,而且就算破不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整個義子門現在因為暫時性的一統江湖,目前既沒有對手,也沒出什麽亂子,天下太平歲月靜好,各堂主和各小弟收入都有了明顯的提高,就算是不患寡而,小齷齪還是有,但至少目前還沒有內部火並的現象出現。
煙姿樓那頭也已經走上了正軌,慕容嫣也說話算數的如約帶了幾個小姐們去喝酒捧了場子,現在陸陸續續的也已經有良家的小姐姐去喝酒當顧客了。
酒托的規模也擴大了許多,出現了許多兼職酒托,良家酒托等,甚至離顏酒的外賣生意現在也是好的不得了。
揚州城的幾個大的客棧、青樓、酒肆、瓦舍勾欄,每天都會以相對折扣的價格賣出去一大批,甘油現在也開始往出賣了,不過規模很小,嚴格控製在揚州城內,主要是賣給門內的弟兄們。
這玩意本質上就是酒曲,涉及到周朝的酒政了,和搞私鹽一樣也都是殺頭的買賣。
可你說殺頭的買賣他為什麽敢做?
因為他現在已經是兩淮私鹽方麵的教父了。
粉都賣了,還特麽差這點笑氣?
而這也無疑是劉大炮煩惱的最大來源之一。
他真的真的真的隻是想金盆洗手啊!隻是想過普通人的生活啊!
要知道黑心熊以前是幾乎都是不碰私鹽的,就是因為這一行的風險太高,沒有必要。杜孟東和過江龍雖然或多或少的有點私鹽方麵的生意,但也都稱不上主業,更稱不上是鹽梟了。
一統揚州的地下江湖之後,因為吞並了和字門的原本勢力,接收了三名以私鹽為主業的鹽梟,又因為他與十大鹽商的關係都比較好,城內以及城外地區的十大鹽梟也都紛紛找來。
這裏必須要說明一下鹽政的這個東西,其實絕大多數時候,鹽商和鹽梟都是既競爭又合作的關係。
鹽梟有兩種,一種是純玩命的,自己搞私鹽自己去賣,被緝私抓住就抽刀子火並,成員全部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不過這種鹽梟說白了賺的都是刀口舔血的錢,和江洋大盜也差不多,在一個基本還算安定的太平盛世肯定是做不大的。
這些人真的就和現代社會中搞毒的人差不多,往往規模小,人員少,下手狠辣且狡詐如狐。
實話實說,這種鹽梟跟劉大炮其實沒多大的關係。
真正的大鹽梟,就和真正的黑幫一樣,能不殺人,盡量就不殺人。
比如以前和字門的冷佬,他是通過大規模運輸鹹魚、鮮肉、火腿等食物來走私私鹽的,你說緝私隊和十大鹽商不知道他這運輸的東西含鹽量超標?
怎麽可能啊,這上上下下都是被打點好了的。
鹽商通過高價從官府的手中買入食鹽,又受製於朝廷,不得不以相對低廉的價格把這批官鹽賣給百姓。
起源於後唐的這種鹽稅征收方式簡直就是特麽的天才!既保證了朝廷有鹽政的收入,又能保證百姓能吃得起鹽。
但整個過程中,鹽商不能說是賺不到錢,但真就是純粹的辛苦錢。
要知道能當上大鹽商的,背後一定都有通天的背景,以揚州為例,十大鹽商在此之前可全都是楊知府的座上賓,其背後的關係甚至能一竿子支到政事堂的幾位相公身上,以前,他們連黑心熊都是不大瞧得起的。
為了這官方鹽商的身份,每年光是送禮就得送個百八十萬貫。
他們怎麽可能老老實實地隻賺一個辛苦錢?
通過賄賂鹽政衙門的官員,以低價購買官鹽隻是最基本的手段,為了躲避監管,規避責任,他們自然也需要如冷佬這樣的私鹽鹽梟從中斡旋。
這樣以後即便出了什麽事兒也能把自己摘出去。
再者,事實上私鹽並不永遠都是賣得比官鹽便宜的,還是以揚州為例,十大鹽商完全可以組成同進同出的同盟,在某個月份集體屯鹽惜售,讓市麵上隻能買到私鹽。
這個時候,私鹽自然就會價格瘋漲了。
鹽梟們趁此機會賺得盆滿缽滿,自然就會投桃報李,將利潤的大頭分給這十位囤積惜售的鹽商。
甚至許多所謂的大鹽梟根本就是鹽商自己養的狗。
原本,劉大炮隻需要作為中人隨便支應一下他們,給他們在煙姿樓提供一個,讓鹽商與鹽梟互相交流的平台,就能從這巨額交易的圈子中分一部分利潤出來。
風險也不大,本來挺好的。
頂多也就是在醬油釀造的時候跟他們商量一下,看看按照生產計劃他要買多少官鹽,多少私鹽,但這畢竟隻是消費端,醬油又不是他的產業,問題總還是不大的。
結果……
他的巡防營突然就管緝私了。
蘇寧銜那個臭不要臉的,根本就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把江南東路的緝私業務扔給他了,而且是大張旗鼓,恨不得讓這個消息路人皆知。
美其名曰,為了醬油。
他手下的緝私隊中已經有十八名中級武官進行了轉崗,轉而來到了清平鎮任職,而且正如此前沈毅所料,給過江龍在其中還安排了個差使,名為聯絡官。
名義上,是要他來聯絡揚州城的巡防營和城外的清平鎮守軍,但是實際上,清平鎮的守軍中至少有三百多人都來自過江龍的嫡係直屬手下。
這事兒在劉大炮看來是如何模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外人看來,這就是沆瀣一氣,過江龍所幹的事情離不開劉大炮在後麵支持。
對外,蘇寧銜稱他是希望劉大炮來“幫忙”進行緝私鹽的工作,然而很快的,淮南西路、淮南東路、兩浙路等地方的節度使都派來緝私隊的官員來揚州與劉大炮見麵。
這年頭能鼓搗食鹽靠這玩意吃飯的人哪個不是人精?自然看得出來這幾大節度使想要架空,或者說至少是要與鹽政衙門並駕齊驅,分庭抗禮的意思。
一時間這劉大炮的家門都快被那些鹽商派人給踩斷了,禮物是一車一車的往他們家送,他不想收都不行,不收,就是瞧不起人。
這些鹽商背後都有大背景,他還真特麽的不敢瞧不起他們。
不管他劉大炮願意還是不願意,這緝私的重擔這就算是壓在他的頭上了,名義上自然是拿那連影子都沒有的醬油在打茬。
可問題是他手底下本身就有搞私鹽的啊,這揚州城的水運、航運,碼頭上的腳夫、船工,都是他的人啊。
他這頭緝私,怎麽可能隻緝私醬油,而不緝私鹽呢?
況且哪怕是就說這個醬油,那也一定是要有官醬和私醬之分的,那私醬本質上和私鹽好像也沒多大區別,他手下的那些弟兄哪個又不是蠢蠢欲動呢?
這事兒就連杜孟東都是惦記著的,畢竟以前大家碰私鹽的時候都還比較謹慎,現在,劉大炮既管醬油釀造,又管私鹽緝私。
好家夥,自己的大哥都當上裁判員了,大家不下場來踢球,這就太不合適了吧?
換言之,他一個好端端的黑老大啊,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混混流氓,怎麽突然就成了大周的私鹽之王了呢!
這事兒真的是要掉腦袋的啊!
他主動去找沈毅,希望借揚州知府衙門的力量來對抗蘇寧銜,來稍微管一管這個事兒,好讓他能抽身。
結果沈毅對此事居然也是不置可否,畢竟,這一切都是為了醬油麽。
劉大炮說我這巡防營好歹算是你的府衙之兵吧,要不這事兒你出個麵,把緝私這塊的業務劃分在揚州府的麾下,這樣你們府衙這邊的權力能擴大一點,我這頭遇到什麽棘手的問題也能推脫一二。
結果卻嚇得沈毅連連擺手:“這話可不敢亂說,揚州城哪有什麽府衙之兵,你們巡防營就是負責處理治安事件的,編製也隻有三千,可不敢給自己臉上貼金。”
見劉大炮懵逼,這才小聲地給他解釋道:“先帝以前任職開封府尹的時候,曾搞過府衙之兵,也即是現在禁軍殿前司的底,這揚州的規模並不小於開封,我就是長八個膽子,也萬萬不敢在揚州搞這一套啊!”
劉大炮總覺得沈毅對他的態度有點奇怪,至少就拉攏他這件事情上並不是特別的熱心,蘇寧銜這頭都已經出了大招了,他卻好像沒什麽反應一樣。
琢磨了一段時間,又琢磨不明白。
而且還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過於敏感,過於疑神疑鬼了。
也許自己在揚州政治格局中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重要?
這麽一想,他反倒是對自己的政治定位都有些不清不楚了。
總而言之吧,最近的這一段時日,要說他忙,那真的是一點都不忙,要說煩,那也有點扯淡,至少在外人眼裏他現在絕對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錢也有了,權也有了,正常情況下一個男人所需要的幸福有至少99%都能通過這兩樣東西解決,縱使是古代生活在便捷性上遠遠無法和古代相比,但總的來說到了他這樣的身份地位,大部分的生活需求想搞定並不難。
實話實說,權力的滋味有時候確實也挺迷醉人的,劉大炮偶爾也會沉迷其中,十大鹽商那麽高地位的人,現在在他麵前也是點頭哈腰的。
甚至有時候他都覺得自己有心想事成的超能力,隻需要一個眼神,不用開口說話,身邊的人自然就會幫他把事兒給辦了。
可不知為什麽,他卻反而有點開心不起來了。
不累,也不煩,可總是覺得這個腦子裏方方麵麵的有想不完的事兒,肚子裏有著算不完的算計。
這樣的苦悶還沒法和人說,說了也隻會被當做是凡爾賽。
後來他倒是也想明白了,這或許就叫做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卷進這樣的風暴之中,固然可以乘風而起,但同樣也是稍有差池就會變得粉身碎骨。
可問題是他本來也沒想要戴什麽狗屁王冠啊!
他隻想要老婆孩子熱炕頭,過小有富裕的小日子,一點也不想當個跺跺腳街麵都顫的大人物。
天塌下來的時候先被砸死的永遠都是高個子啊。
尤其是通過和慕容嫣、蘇寧銜等人的溝通,讓他很確定眼下這天,搞不好還真的會塌。
還是以這緝私為例,這錢他貪也不是,不貪也不是,一直想了好幾天,他也還是沒想好他要如何行使手中的這份權力。
私鹽之王固然威風,但特麽僅僅是這個綽號本身,就已經足以讓他死無葬身之地,順便誅殺全家,甚至三族、九族的了。
簡單說,縱使是有權有錢有勢,但他現在卻沒了安全感。
根據馬斯洛需求理論,安全需求才是人類最原始,最底層的需求,他現在物質的精神的需求差不多都已經滿足了,偏偏這最基本的安全感,卻是沒了。
這導致他明明什麽都有,但神經卻始終崩得緊緊的。
自然也就會忍不住的算計來算計去,生怕哪一步自己沒有算到而陷入萬劫不複。
這讓他又又又想起上輩子某個馬首富的經典語錄:“當你有一百萬的時候這些錢都是你的,你想怎麽花就怎麽花,但當你有一百億的時候這些錢就不是你的了,你隻是替社會保管這些錢。”
想到此,劉大炮不由得苦笑。
自己何德何能啊,這麽快就共情了馬首富的煩惱。
但如果有的選,他還真挺願意放棄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做一個受人尊敬且不缺錢花的老師的。
為了放鬆緊繃的神經,最近這一段時間劉大炮學了下棋,愛上了釣魚,甚至還從零開始學習了水墨畫,每天晚上還堅持夜跑,甚至中午的時候還學著打一打拳,練一練武。
亂七八糟有用的,沒用的,喜歡的,不喜歡的學了一大堆,打發時間之餘主要是放鬆身心。
倒是也有點理解為什麽身居高位者往往都要學個愛好什麽的奔著藝術家那個方向去了,至少幹這些事情的時候可以放鬆放鬆腦子。
不過說來,倒也不是沒有聊以欣慰之事,比如劉大炮最近這一段時日以來,雖然因為林懷樂和瘋鬼強的死,他捉錢人的身份還是沒能交托得出去,但他手裏的這個公廨錢卻是再也沒出了。
一百八十萬利潤的公廨錢在他剛穿越過來的時候隻覺得是個天價,而此時看來,倒也不過如此了。
今年的錢,缺口本來就不太大了,靠和字門等收繳的黑產拍賣所得就差不多了,倒是也沒有必要繼續給普通百姓放貸。
若是有外地來的客商,手頭頭寸緊張短期周轉,又有往來貨物進行抵押的話,倒是還成。
造醬油廠這個事兒快要把他手裏的公廨錢給掏空了,整個醬油廠的建造完全掏得都是公廨錢,自己就是個給官府白打工的。
這樣做的好處是名義上醬油廠賺取來的錢財不會有半毛錢進入自己的腰包,這個錢他也確實是沒啥興趣,他現在對於錢的態度特別灑脫,大有錢是王八蛋的意思。
揚州府衙的人對此倒是也沒什麽異議,畢竟如此一來,他們截留醬油利潤的時候也能底氣更足一些,這些醬油給揚州知府衙門每年造個百八十萬純利潤倒是也沒啥問題,如此一來,以後每年公廨錢的指標,這就算完成大半了。
即便是再有不夠的,其實也不需要特意去賺缺德的錢,自己私人掏錢把這個窟窿堵上也不是什麽很難的事兒。
退一萬步來說,有蘇寧銜的撐腰,若隻是公廨錢上稍微差上一些,揚州城也已經沒人能拿自己怎麽樣了。
雖然他本人一點也不想讓蘇寧銜來給自己撐這個腰就是了。
反正現在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除了不知道哪天自己這個已經做得有點太大的黑老大腦袋突然就會搬家之外,其他方麵都挺好的。
而那把隨時可能砍向自己腦袋上的刀,自己完全掌控不了,那玩意是天命,是大勢。
也是日了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