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揚州大亂(下)

正常來說,小混混即便數量再多,就算是有組織,也應該是不敢對穿著公皮的人動手的才對。

但是此時的揚州城情況有點特殊,杜孟東以人事不熟為由,也不說抗命吧,但摸魚劃水什麽的終究還是讓人無可奈何的。

在他的有意放縱之下,他麾下的這一部分不良人大有除了黑心熊他們誰的命令也不聽的意思,而且他們也打心眼裏的認為,和字門內鬥他們作為義字門這個時候最好還是別跟著摻和的好。

這架打得,沒一會兒就跑偏了,因為楊知府的支持,瘋鬼強的小弟絕大多數都穿上了臨時的官皮,反正不良人就是臨時工麽,可以臨時一年,自然也可以臨時一天。

正常打架的話他肯定打不過整個和字門,但扯了揚州府衙的虎皮做大旗之後,讓他覺得他有底氣多了。

一開始,他也確實是占了上風,和字門一盤散沙,他本來勢力就大,專挑林懷樂的地盤打,見人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抓,很快就取得了不錯的成果。

而且本著擒賊先擒王,順便泄私憤的想法,直接先一步就把元老院的老東西們先一步都給控製住了。

可後來大家發現抓人的一直都是瘋鬼強的人,義字門那頭安安靜靜的一直沒動,何著鬧了半天,全都是咱們和字門的內鬥?

很快,其餘的堂主反應過來之後各自站隊,稀裏糊塗的就都打起來了,一整個白天,揚州城到處都是打架的,打架又變成了打砸搶。

到了這一步,事態其實完全已經失控了,遠遠的超出了瘋鬼強和林懷樂兩人的掌控能力,而單純比人數的話,瘋鬼強其實是無論如何也比不過已經有了整個和字門支持的林懷樂的。

很快,至少在普通老百姓的眼裏,街麵上的衝突又變成了小混混們拎著砍刀追著不良人,甚至武侯、衙役們滿街跑。

再之後中午時分,混混大軍們竟然開始攻擊監牢,搞起了劫獄。

金海牢記著杜孟東的吩咐,見狀卻是不管不顧的直接帶領獄中的兄弟們跑了。

事實上他不跑也沒招,他手下滿打滿算不超過兩百個人,而監獄裏的人數其實早就超員了,屁大點地方能關五十幾個人,連個能躺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大部分還都是和字門的人。

其實哪裏還用得著人來劫呢?不劫,他也快要看管不住了。

到最後,居然是焦頭爛額的瘋鬼強帶著一幫人回來急急忙忙的搞這個事。

結果,他稀裏糊塗的就死了。

事實上這個時候,和字門元老院的老東西們也好,林懷樂也好,已經全都被嚇得破了膽了,事兒,已經鬧得太大了,管,也已經完全管不住了。

盡管這些都不是他們的本意,但混混畢竟是混混而不是軍隊,組織性差得太遠了,尤其是和字門本來就是一盤散沙,直白點說,大家都有點上頭了。

當然了,你要說這些鬧事兒的混混們不知道這種形同造反的事情有多大後果那也不至於,但正所謂法不責眾,事既然已經都鬧了,那還不如鬧個痛快,揚州府衙在事後會不會把整個和字門一網打盡?

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沒那麽多的牢房,而且除了皇帝,誰也不敢貿然下殺死幾萬人的命令。

又不是真造反,不可能這麽殺,而且事後大家一哄而散,隻要官府拿不到詳細的賬冊,誰能分辨誰是混混,誰是百姓?

天塌下來高個子頂著,到時候就算要誅九族,那也是去找林懷樂,串爆等大哥,自己等人先爽了再說。

於是這頭前腳剛把這些老東西從監獄裏救出來,後腳,他們就連忙火急火燎的帶著自己的親信逃出城去了。

林懷樂則依然找不著人。

至此,和字門群龍無首,三萬人的大幫派終於走向了徹底的暴亂。

轉身就去把府衙給圍了。

當然,揚州府衙本來也是半軍事化設施,府內衙役們持械守衛,倒是也沒讓他們真打進去,圍了一會兒見打不下來也就算了,大部分人又跑別的地方打砸搶去了。

商戶、權貴們全是懵逼的狀態,事先誰也沒想到這場暴亂會來得這麽大,這麽突然,紛紛組織各自的家丁夥計拿起兵器來自保,遇到來搶劫的強人,人少呢,就給打跑,人多呢,就破財免災。

至於普通老百姓,那就隻能躲在家裏緊閉門窗,拿這刀槍棍棒瑟瑟發抖的自求多福了。

亦或者……幹脆拿起武器出門,加入其中。

反正誰也不知道誰是百姓,誰是混混,和字門內部本來也是誰都不認識誰。

是夜,揚州城裏燈火通明。

一小部分是燈,大部分還是特麽的火。

看著遠處衝天而起的火光,就連劉大炮都有了一種極其荒謬的不真實感。

我這才剛剛金盆洗手五天啊!

怎麽這揚州城就亂成這樣了?

我對揚州城這麽重要?我怎麽不知道呢?

至此為止,揚州城義子門的弟兄都沒有擅動,但也都紛紛動員了起來,不管是車夫船夫還是腳夫,都拿起了刀或棍子,不重要的產業或是店鋪裏沒什麽之前東西的直接放棄,重點守護幾家當鋪、賭場、食肆酒樓,多餘的打手全都集結在劉大炮他們家,過江龍、杜孟東、金海甚至孟義都在這躲著,隻等劉大炮的命令。

甚至李嘉源、冷佬,以及幾個在和字門內還算冷靜的,立場更親近於和平派,也不想離開揚州城的幾個和字門的老大也都帶著各自的親信小弟聚集在了劉大炮這裏,並表示唯劉大炮馬首是瞻。

當然,他們主要也是希望通過這樣的表態,事後向外界證明今天的這場暴亂跟他們無關。

而這麽大的動靜,楊知府自然是早就來找過他了,中午的時候來過一次,那會兒這場暴亂的規模還沒這麽大,瘋鬼強還沒死呢,劉大炮自然是千般推脫,萬般拒絕。

說自己已經金盆洗手了,這事兒跟自己無關自己管不了,況且和字門的內鬥自己一個義字門的老大出麵其實並不合適,很容易把矛盾再給激化了。

楊知府對此雖然不太滿意,但卻也表示了理解,肚子裏雖然有邪火,但畢竟劉大炮是替他背鍋下來的“忠義之士”,卻是也沒衝著他來發。

結果一個下午的功夫,事情突然就急轉直下了,劫監獄,圍府衙,數萬人上街打砸搶,甚至在打砸搶之餘還有人放火。

事態完全已經失控了。

到這兒,劉大炮再蠢卻是也已經看的出來,這事兒有些不太對了。

這背後,真的沒有一支幕後黑手在推動此事麽?

劉大炮看向杜孟東,問道:“老三,此事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什麽,如實答我。”

杜孟東則倆手一攤:“大哥,真不知道,兩天前我拜訪過邱炎的師父,但她沒見我,或許此事跟他們有關,但我什麽都不知道。”

劉大炮聞言無語地一捂額頭:“所以,你其實一直都知道他們藏在哪?你們這關係……”

“大哥,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咱們現在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呢?靜觀其變吧。”

說完,就見邱炎渾身是血氣喘籲籲地推開了他們家的大門,扶著牆道:“知府衙門被反賊圍攻,知府楊大人、大理寺右丞孫大人、禦史中丞王大人,三位半相被困於府衙,楊大人有令,即刻恢複黑心熊一切職務,統管所有不良人,鎮壓暴亂!”

劉大炮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楊大人是不是太高看我了,局麵亂到這個地步,恐怕現在街麵上打砸搶的暴民十萬都不止,已經遠不止於和字門了,我一個已經金盆洗手的小吏,又算是老幾?”

“事實上眼下暴動至此程度,實話實說,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殺,這個時候,隻能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隻有讓這群無組織的暴民喪膽,他們才會散去回家,我估計,少說也得殺死一千人左右才行。

且不說我義字門的兄弟打不打得過,我,憑什麽殺這一千人呢?他們這就定性成反賊了麽?就算他們是反賊,就憑一個不良帥的身份去殺反賊?

不良帥,不良人,說到底都隻是衙門的臨時工,連正經的官吏都算不上,一天之內殺至少一千人,名不正言不順,秋後算賬的時候我這怎麽算?

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事後,一個幫派火並互毆的帽子扣下來,對上麵的諸位大人來說無疑是上報案情時最方便的措辭了,到時候我這到底是有功還是有過,那就不好說了。

勞煩你回去告訴楊大人一聲,此事我無能為力,這個時候了,就別再顧慮什麽文武之爭了,調軍隊入城吧,這揚州附近又不是沒有軍鎮。”

邱炎聞言,卻是詭異一笑,道:“果然,熊爺是明白人,不知能否,借一步說話。”

劉大炮聞言一聲長歎,意味深長地看了邱炎一眼,伸手示意他隨自己來到了花園處無人的地方。

“這沒人了,你想說什麽。”

邱炎聞言卻是笑著從懷裏掏出來一個盒子道:“沒什麽,家師命我將此物交給熊爺。”

劉大炮打開之後嚇了一跳:“和字門的龍頭棍?居然在你們手裏。”

“現在,是熊爺您的了。”

“龍頭棍是你們搶的,衙門裏的火,也是你放的吧,若是我猜得沒錯,瘋鬼強應該也是你們殺的,這場亂,是你們做的?”

“這一切,難道不都在熊爺您的算計之中麽?家師說,這是您和她的默契,她讓我轉告您,不用謝。”

默契個雞毛啊!

我特麽算計什麽了啊?!我自己怎麽都不知道呢?

我好不容易才金盆洗手的啊!

我是真的隻想從良啊!我隻想做個正經的商人啊!不想和你們這種人扯在一起啊!

“熊爺的話,我會如實轉告三位半相,您的意思,我也明白了,我會讓我師父與您配合行事的。”

劉大炮此時心中完全是懵的,更不曉得這邱炎的師父要怎樣配合自己,但是在他的麵前劉大炮好歹是知道自己不能露怯,因為不想和他們扯上關係的原因,他們想做的事,自己其實是知道的越少越好的。

想了想,卻是突兀地道:“邱炎,我原本以為,你是個急公好義的英雄好漢。”

“我難道不算?”

“天策府的英雄好漢麽?”

“為什麽天策府就沒有英雄好漢呢?”

“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麽目的,但你們霍亂了整個揚州城,還敢言公義二字麽?”

“熊爺以為揚州百姓的性命是命,巴蜀地區的百姓性命就不是性命了麽?周破蜀,殺降六萬七千人,砍桑樹,搶糧倉,**擄掠,所為之事何止比之今日揚州凶殘何止十倍,至今,我巴蜀百姓無不生在水深火熱當中。”

“就算是這揚州,熊爺您自己就是捉錢人,不良帥,難道這揚州城對於老百姓來說真的有公義可言麽?”

“再壞的秩序,終究好過再好的混亂。”

“我們也想建立秩序,更想建立一個人人平等的國度,建立一個遠比柴周王朝更好的太平盛世,憑什麽我們的秩序,就要相讓於武周的秩序,就憑他的拳頭大麽?既然是比拳頭,那又憑什麽不讓我們亮拳頭呢?”

“哼,道不同不相與謀。”

邱炎也是撇嘴苦笑,道:“我們也許會失敗,但當天策府退出巴蜀之後,朝廷會給巴蜀減免賦稅,種植桑樹,輕徭薄役,甚至是興辦學堂,文教於民。

今夜之後,揚州城會擁有更完善的便民之策,治安會變得比以前好得多的多,但這都不是因為朝廷突然良心發現了,而是因為,我們來過。”

說完,衝著劉大炮深深地一抱拳道:“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