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解決之法

披上雨披,劉大炮就這樣背著手走在雨中,走到了那個跪著的女人身邊,抬頭,望著雨幕之上的黑幕輕聲地說了句:“聊聊?”

女人轉過頭去壓根就不看他。

“就這麽淋著雨你不怕身體淋出點兒事兒來啊。”

女人還是不說話。

“行,不肯跟我說話是吧,你不是相信邱炎麽,我也在等他,那有什麽話咱們就等邱炎回來一塊說吧。”

然後,劉大炮就這麽在這場暴風雨裏傻站著站了半個時辰,全程一直在看雨、看雲、看天,也不說話,以至於就連那個女人都忍不住回過頭來看向了他,想不通他這是發什麽神經。

半個時辰之後,邱炎終於姍姍來遲,身上依然穿著普通的短打衣裳沒穿雨披,淋得跟落湯雞一樣,來了之後,與劉大炮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卻是還不等劉大炮說話,便先脫下了自己的衣服,露出精壯的上身。

而後,又將衣服蓋在了女人的身上,這女人的衣服被水一澆,已經嚴重走光了。

雖然,以這女人現在宛如60歲的長相來說,走不走光也沒人有興趣看她就是了。

“熊爺”

劉大炮心中不爽,本能的就想說當不起你叫一聲爺字,但是話到嘴邊,又忍住了。

強裝出一副啥也不知道的樣子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道:“咱們三個人,可不可以找個不會被打擾的地方聊聊?”

女人這時候終於出聲道:“邱大俠,此人是衙門的走狗黑心熊,是本地最黑的幫派老大,根本不值得信任。”

劉大炮苦笑了一下沒解釋,邱炎卻搖頭道:“姑娘對熊幫主應該是有所誤會,熊爺雖然有熊爺的立場,但我卻以為,他絕非是十惡不赦之徒。”

“一年前就是他威脅我的公婆,逼迫我撤訴回家的。”

邱炎卻道:“熊長門立場如此,倒也無可厚非,至少,他事後沒有要姑娘你的命。”

劉大炮聞言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相反,姑娘,我卻以為熊掌門其實是個高人,實不相瞞,您的事情,經我的調查此事確實是極為棘手,我也建議,咱們不妨聊聊,說不得,真的會有解決之道也不一定。”

女子聞言一愣,卻是屬實沒想到這邱大俠居然會對黑心熊這個人渣有這麽高的評價。

當然了,對他來說邱炎當然是足以信任的,甚至可以說這邱炎簡直就已經是他唯一的依靠了。

三人索性來到了自己的車裏,孟義還機警的將早早煮好了的一大鍋薑湯送到了車上,還送了一件舊的衣服給已經赤膊上身的邱炎穿上。

劉大炮也先是給邱炎和女人各自盛了一碗薑湯,之後才自己慢慢地喝完了一碗,待身子已經暖了起來才開口先問邱炎道:“這一個上午,不知你都在忙活些什麽呢?”

“無非是在找一些證人,以及當年的卷宗罷了。”

劉大炮笑著道:“卷宗你拿到了,還是證人你找到了?”

邱炎聞言搖頭道:“都沒有,我無權調閱卷宗,衙門裏也沒人肯跟我說有關此案的細節,跟女辛夫人提供的線索我今天大概也找到了幾名證人,但他們都不願意作證。”

劉大炮點頭道:“此案當年若非是知府大人親自審理,你們這般的鬧法說不定,還真的會重審,說到底那黃家雖也算是官宦之家,但放在這揚州城來,也並非是誰都得罪不起。”

“然而此案既是知府親審,隻要是揚州的百姓,就必然是不敢給你作證的,再者在我看來,此案之難,或許還不在於取證難,而是壓根就不會重審,事實上如果這案子真的能重審了,取證,反倒是簡單了。”

女子聞言插話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此案若是一日不能重審,我便跪死在這裏也絕不起來。我知道你想說這樣沒用,可若是真的沒用,你熊爺又何必如此緊張,又何必還與我這苦命之人對話呢?你們都是有權有勢的人,又何不幹脆將我這個弱女子給殺了呢?”

邱炎也道:“我相信,這世上其實是不缺說理的地方的,國發昭昭,揚州不審,便施壓與提刑,提刑不審就進京。”

劉大炮聽著也是點頭:“你們想的,應該說都沒錯吧,無非是想通過輿情引起揚州府更上一層的關注而已,事實上這一套做法如果用自其它州縣,確實是有成功的可能的,但是在揚州,很難。”

“因為揚州是僅次於開封的大州,甚至單單以經濟和人口而論的話,可能還要超過開封,所以曆來這揚州知府其實都是低職高配,楊知府在朝中的政治地位很高,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整個揚州東路,無論是提刑還是轉運,政治地位上其實都是低於楊知府的。”

“整個江南東路,唯一能在官場地位上壓過楊知府的,就隻有蘇節度一人而已,然而近些年來朝廷有意抑武捧文,不止是揚州東道,天下一十六名節度使中除雄州、秦州兩鎮之外其餘的節度使起碼在司法權和財權方麵一直都是在削弱的,這種事,蘇節度躲都還來不及。”

“所以你們唯一的指望隻能是進京告禦狀,輿情如果發酵的話,你們這個案子一定會有想成名的禦史重視,說不定真的能直達天聽,然而你們以為,官家如果知道了這件事,他會派誰來審案呢?”

“楊知府是從二品,隻要調任回京,必是參知政事,文臣中,誰來了揚州能夠穩壓得住楊知府一頭?隻有政事堂的幾位相公了吧?幾位相公中誰合適放著無數的國家大事不顧,千裏迢迢的來揚州幫你們審這個小案子?你們覺得這可能麽?”

“當然,我相信幾位相公中一定既有楊知府的靠山,也有楊知府的政敵的,若是我的推斷不錯,此事十之八九隻會被打回原籍重審,而楊知府的政敵也一定會派個禦史之流的小官過來惡心楊知府,給他使絆子。”

“換言之到時候主審此案的還會是楊知府本人,邱炎,你真的覺得有人敢做這個證?如果隻是簡單的口供證詞的話,這難道真的算鐵證如山?不能夠鐵證如山,那肯定就是要疑罪從無的。

你也別說這楊知府貪贓枉法,作為不良帥,我自認是最懂大周律法的人之一,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去年那個案子,楊知府是沒收錢的,他這個地位的官員不可能直接收錢,也看不上這點小錢,而他的判決,甚至是符合司法精神的。

因為我記得當年那個案子,就是屬於互毆的,你丈夫挨打是還手了的,黃公子的臉上,好像是被抓出了一道口子的,對吧。

互毆,本質上就是民事案件,司法精神上就是主張和解的,雖然死了人,但我記得也不是當場打死的,而是死在醫館裏的,隻要黃家能夠買通當年的醫生,證明你丈夫本身就有重病,那他就可以是病死的。

真要嚴格摳法條,咱們大周沒有流氓罪,所以黃公子打官司是可以打互毆的,反倒是你們,定你們一個妨礙司法,擾亂公共場所,誣告,甚至尋釁滋事,真不難。

這案子就算重審,主審官也隻會是楊知府本人。你們真的覺得這案子翻得過來麽?輿情?在真正的權利麵前就是個屁!這裏是揚州,知府大人將來是要做宰相的,國家大事,還能因區區輿情而變更麽?”

聞言,邱炎和女人的臉色都變得很難看。

顯然,他們此前是沒想這麽多的,按照劉大炮的說法,這事兒就算是真的能鬧到官家的禦前,大概率最終也隻能是白鬧,無非是給知府大人添了一點惡心罷了。

“而這一切,其實都還是在輿情鬧得起來,且一切都很順利的情況下的,有幾成成算,想來你們自己心中都會有個估量,而我要說的是,其實我是有辦法讓這個輿情鬧不起來的。”

“姑娘,看到那個賣麵筋的鋪麵了麽?你知道那個鋪麵裏都是什麽人麽?這是一些,真正戰死沙場的,英雄好漢們的妻兒老小,邱教頭很清楚我和他們的關係,他們很聽我的話的。”

“邱炎,你說我要是讓王家村的孤兒寡婦們跟你們鬧,再找幾個老頭自願的死在你們手裏,我有沒有能力,把這輿情給反過來?甚至是幹脆讓你們成為人人喊能打的漢奸呢?姑娘,到時候你別說伸冤了,負罪而死都是你最好的結局了,死,你都死不安生。”

女人聞言,自然是臉色蒼白,雙拳緊握,渾身顫抖,甚至還想要掐死劉大炮,而邱炎聞言卻是不憂反喜,道:

“熊爺您既然將這方法都告訴我們了,想必您非但不打算如此行事,反而還是要幫我們的嘍?我就知道,您貌似凶惡,其實卻是古道熱腸,頗有狹義之風。夫人您不用擔心,熊爺比我聰明多了,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劉大炮聞言看了他一眼,心中的情緒,特別特別複雜。

一萬句老槽卡在了喉嚨裏,吐不出來。

他還是看不出來這個邱炎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

隻得繼續說正題道:“我確實是有一個還不太成熟的想法,或許真的可以為姑娘你伸冤,但是姑娘,用了我這個辦法,你得先死。”

女子馬上就道:“隻要能還我公道,我不怕死。我既然來了,根本就不打算再活著了,這案子無論能不能翻,我都死定了。”

“很好,你能這麽有自知之明,倒是省了我不少的口舌。”

說著,劉大炮又拿起碗來給自己盛了一碗薑水慢條斯理地喝著。

見他不說話賣關子,女子上前便跪下道:“敢問熊爺,法從何來。”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呢?”

女子聞言,徹底的愣住了。

不想告訴我你跟我說這麽多?

玩呢啊?!

然而經過劉大炮這麽推心置腹的一說,她確是已經將劉大炮當做唯一的救命稻草了,當即跪拜於地道:“妾身蒲柳之姿,熊爺定然是看不上的,將死之人,身無長物,亦不知如何報答,來生銜草結環,這種話說來熊爺定然也是懶得聽的,熊爺想讓妾身如何做,還請熊爺明示”。

“我就是想知道,誰把你從鄉下給弄進這揚州城裏的,又是如何弄進來的。”

“這……是,是有人找到我,跟我說揚州城來了一位急公好義的邱教頭,我這個事情,他或許能接,又勸說了我一番,這才……”

“他是誰?”

“我……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姑娘,這人十之八九是衝著邱教頭來的,為了你的這個事兒,我剛剛挨了楊知府一頓打,而且我明天、後天、大後天還要主動再去領打,這人是我們的仇人啊,我與邱教頭豁出性命來幫你,你卻要包庇我們的仇人,是這樣麽?我和邱教頭是賤的是麽?”

“我……可是我……我真的不認識他,熊爺,邱教頭,你們都是好人。”

“好人就可以這麽被你欺負?另外,邱教頭才是好人,我可不是,別忘了我是幹什麽的。”

女子聞言,沉默不說話了。

“行,那你等著當漢奸吧。”

然後劉大炮抬腿就走,自然,這雙大腿被女人死死地抱住了。

“我真的不知道那人是誰,他也沒告訴過我他的名字,不過如果再見到那人,我能認出他來,他的外貌特征我都記得。”

“也好,去店裏,我找畫師,你來描述,畫一張畫像出來。”

“你……你還沒說你要如何幫我伸冤呢。”

劉大炮聞言,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外邊的雨水。

“人力有時窮,靠人是翻不了天的,那就隻能,讓天自己開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