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遷居
正如蘇有珠說說,午間官爺就找到了粟禾村,而被官爺找走的蘇福生一直都沒回來吃飯。
孟弗在院子裏直等到暮色四合的時候,才看見他回來。隻不過一回來,他就愁眉苦臉地吩咐蘇有金和蘇有銀去通知村裏當家的人去祠堂說有要緊的事要說。
就這留下來的飯菜,隨便扒拉了兩口後,蘇福生就開始一直悶頭坐在屋簷下吸著煙鬥。
望著他臉色黑著,連一直以來最喜歡說三道四的賈氏也不敢多言。整個院子除了雞叫聲,沒有一個人敢去觸他的黴頭。
粟禾村裏大部分都是蘇姓,隻有少部分像戚存和孟弗這樣投奔親戚而定居在這兒的外姓人。村子不大,又蘇姓居多。
蘇福生作為蘇氏的族長和村長,又曾當過兵見過血。所以無論是蘇姓還是外姓的人都不敢無事生非。大部分時候要是有什麽雞毛蒜皮的小打小鬧,他都是親自上門調解的。
因此,他這次一通知大家去祠堂。這些剛撂下飯碗的村民,一個都不敢耽擱,全都連忙趕來。
他們實在是怕了,上回去祠堂的時候,還是通知十年前上頭要人遷往關外的消息。更何況今日官兵來地裏找他的時候,大家都見著了。
當時就有上了年歲的人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官爺上門,肯定沒好事。
站在祠堂外,望著竊竊私語的村民們,蘇福生想著午間那三個官爺帶來的信息,心裏默默地歎了口氣。
他知道,這個消息一說出來,整個村子裏又要陷入十年前的爭執之中。一想到十年前為了遷往關外的事,村子裏有多少人家鬧的是父母不是父母、兒女不是兒女的,他就打不起精神來告訴他們。
不知人群中誰先看到他到了,收了聲。很快議論紛紛的村民們紛紛安靜下來了,讓出了一條路。
從人群中穿過,他不敢對上那一雙雙經曆過歲月挫折的眼睛。但是想到中午那三個官員斬釘截鐵的樣子,他就是心裏再不情願,也還是不得不把朝廷要往安邑遷民的消息告訴大家。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他的話音還未落,底下的人就開始吵嚷起來了。
聽著底下的人說,十年前要人遷往關外的時候,不是說好了,最近三十年都不會再輪到粟禾村的嗎?蘇福生露出了苦笑,他中午也是這麽問官爺們的。
官爺們都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他硬生生地給他們塞了三兩的辛苦費才零星地打探出一點消息。
要是按以往的遷民數額,他們村子是該輪不到。可這次朝廷規定的遷民數量翻了一番,城裏的那些大老爺們有銀子打點免去遷民,可他們這些地裏討生活的哪有那麽多銀子來呢。
“咱們村今年分到的名額是七戶。”這句話如滴水到沸油當中一樣,讓下麵的人瞬間就炸開了。“福生啊,你是不是聽岔了。怎麽可能是七戶呢?”粟禾村輩分最長的蘇富貴抖著手,顫巍巍地問。
明明往些年最多的時候也就是四五戶啊,怎麽可能就變成七戶了。
粟禾村有父母不在才能分家的傳統,如今村子裏麵滿打滿算也就百來戶。
蘇福生剛開始也以為是自己聽茬了,後來聽到旁邊跟他們差不多大小的粟米村要出十二戶,他才知道官爺說的關照是真的關照了,要不然他們村也逃不過出十二戶的命運。
“沒聽茬,就是七戶。我問過官爺了,還是跟以往一樣,一小戶也算一戶。咱們這次還是抽簽來,你們都回去商量一下。明晚上,在祠堂裏老祖宗眼皮子地下抽。”
說完,底下的人議論聲更大了。都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農民,一生所求不過就是老婆孩子熱炕頭。抽到了誰家,誰家願意把心頭肉一樣的孩子分到安邑啊。
而站在前麵的蘇福生一口氣將他的決定說完,就駝著背,擺了擺手離開了。
“你們要商量就回去自己商量。但醜話說到前麵,我隻有一點要求,就是不能再像十年前那樣,逼得人要死要活的。要不然,我可不會像十年前那樣心慈手軟。”
十年前,就是為了遷往關外的事。有一家的老太太硬以小兒子“太小”為緣由,讓繼子一家去關外,硬生生把繼子媳婦逼得跳了河。
這件事鬧得很大,後來還是蘇福生做主,讓已經成婚還“太小”的小兒子去了關外,才平息了村中的流言蜚語,
站在自己家的院子外麵,蘇福生盯著院子裏麵的燈火,心中躊躇,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跟家裏人開口。
他就兩個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無論是分哪一個去安邑,他這後半輩子都要過不安生了。但身為村長,這又是他該盡的義務。
其實他剛才說謊了,粟禾村這次該出的人家不是七戶而是八戶。
他騙了村裏的人,不過就是想讓自己家出一戶。在祠堂裏說的時候倒是很簡單,輕飄飄的就過去了。可他現在站在家門口,卻不知道該如何跟家中的妻兒開口啊。
那可是安邑,位臨邊界,異族人隨時都有可能闖進來燒殺擄掠。每年都能聽人提起安邑的軍隊和異族又爆發了幾次衝突,每次都傷亡慘重。
那裏不僅苦寒,而且距離粟禾村有千裏之遙。這一千裏的路,都要靠人一步一步地走過去。一想起這些,蘇福生就邁不動進門的腿。
“爹,你咋站在門口,不進來。”
蘇有金一直瞧見門口隱隱約約地有人影,還以為是村子裏的人來找人。可等了好久不見人進來,他還以為是出了什麽問題呢。卻沒想到,出來一看居然是他爹站在外頭發呆。
瞧著高高壯壯的大兒子,蘇福生勉強地牽動嘴角扯出一抹笑。他舔了舔幹裂的唇角,澀然開口:“有金啊,叫上你媳婦和有銀、小原一家子到堂屋。爹有話要說。”
孟弗和戚存進堂屋時,王氏正在抹眼淚,而她一旁的蘇福生身上的衣服也被人給撕扯壞了。堂屋裏氣氛壓抑,兩人對視一眼,不需多言,心中大概都猜到他這回叫他們來是為了什麽。
果真,人剛一到齊,蘇福生就說了要遷往安邑的事。
別人還沒反應過來,賈氏就先像被點著的炮竹一樣炸了鍋,“爹,您這話什麽意思?該不會是想叫我家有銀去吧。”
越想,賈氏就越覺得這對偏心的公婆會讓自家去安邑,不顧蘇有銀的拉扯,她站起來想從蘇福生的嘴裏得到個答案。
蘇有銀其實心裏也覺得爹娘會讓自家去,畢竟沒聽過哪家不是長子養老的。他自己倒是不覺得有什麽,可是賈氏卻不管不顧地想要個答案。瞅見爹娘越來越黑的臉色,他硬把賈氏拉坐下來。
這種事,爹娘還沒開口,她就先開口了,不是上趕著給人抓錯處嗎?
“弟妹,你這是什麽意思。有金是長子,長子養老。難道要爹娘跟著我們去安邑嗎?”
要是別的,讓二弟就讓二弟了,可這可是遷居啊。一去千裏,安危難測,這黃氏一聽也坐不住,難得地跟賈氏嗆了起來。
大兒媳一向性格寬厚,不同賈氏爭辯、計較,這次卻難得地開口爭辯。讓蘇福生知道這次要是弄不好說不定兩個兒子就要反目為仇、老死不相往來了。
他用手抵著頭,不知道自己的這個做法到底對不對,老妻、兒子、兒媳婦,他們都已經對他心生埋怨了。
隨著黃氏和賈氏的爭辯聲越來越大,蘇福生猛地將手往桌子上一拍。
這聲巨響,讓蘇家的兩個兒媳都嚇得不再吭聲。而這兩人一閉嘴,堂屋陷入了死一般寂靜之中,隻有王氏的啜泣聲時不時地響起。
場麵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孟弗拽了拽戚存的衣袖。既然已經決定要去安邑了,早晚都要說,還是不要等到蘇家兩兒媳撕破臉皮再說,要不然等他們走了蘇家兩兄弟之間難免也有了裂痕。
明白她意思的戚存鬆開握著她的手,主動站起來說:“舅舅,既然兩個嫂子都不想去安邑。那咱們家的名額,不如就讓我跟芙娘去吧。”
說完,不光是蘇有金、蘇有銀兩家,就是蘇福生都詫異地望著他。他們沒想過,他們避之不及的安邑,居然有人會主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