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出事

她好像生來就不是冒險的人,她喜歡按部就班穩妥的生活。

楊惠卿雖然不會做出像賀一容一樣的事,卻能夠與她共情,也欽佩她為愛情不顧一切的勇氣。或許,隻有年少時的感情才最純粹。愛就是愛,不考慮其他外在因素,有愛便能勇往直前,即便看不見前路。

一瓶吊水很快完了,醫生拔針的時候賀一容醒來。

她先是眼神空洞,盯著天花板看了許久。才轉過頭來看到楊惠卿。

辨認了一下,艱難地扯出一個微笑。她嘴下有梨渦。

“表姐。”

楊惠卿給她蓋緊被子,又把她瘦得可怕的手放進被窩。

“怎麽瘦成這樣?”

賀一容自嘲一笑,半是無奈半是委屈:“胃口不好吃不下。”

楊惠卿也說不出什麽責備的話,她不知道這個小女孩和聶禎之間的種種,沒有立場去說一個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的女孩做錯了事。

“好好吃飯,瘦了不好看。”

賀一容不再答話,大大的眼睛都是紅血絲,眼神純淨無瑕卻沒有一點光。

她眼睛裏的水氣慢慢凝聚,變成淚滾出來,滾到額邊嘴角。

楊惠卿無聲地幫她擦去。

卻被她抓住手,緊緊的,像求救的人抓住唯一生機。

“表姐,和我爸爸說,把他找回來。”

“不要再讓他在部隊裏了,我想他。”

“讓他趕緊來見我。”

“他騙我。”

“聶禎,壞蛋。”

“三哥,我要三哥。”

“三哥怎麽不來陪我。”

賀一容開始語無倫次,涕泗橫流,臉上聚齊不正常的潮紅。

楊惠卿輕拍著她,不管她說什麽都應著。

突然,她又貌似清醒過來,看著楊惠卿。

“表姐,求你告訴季哥,死要見屍。”

賀一容被扶起來喝退燒藥時,短暫地睜開眼又閉起。

不知道她虛空裏看見了誰,奮力地要抓住。

她睡得極不安穩,不停地轉身,說著些誰也聽不懂的胡話。瘦弱的身體裏藏滿了悲傷和不安,楊惠卿也難以理解,好好的賀家幺女,應該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怎麽會有這麽多傷心事,追到她的夢裏去不讓她好過。

直到她力竭,呼吸都幾不可聞,人才漸漸安靜下來。

楊惠卿下樓時,楊仝和賀毅溯不知去了哪裏,楊母和朱聲聲正在沙發上坐著說話。

朱聲聲人如其名,聲音溫柔又有力量,讓人忍不住陷在她的情緒裏。

“姑姑,不是我不上心,隻是我才嫁過來一年,一容和我也不是很親近。”

“我知道毅陽是為了這個家早點有個女主人才結婚,可我……”

她捂著臉哭起來,楊母和楊惠卿對視一眼,還沒說出安慰的話,朱聲聲便抬起頭來,利索地抹把臉,像根本沒哭過一樣。

楊惠卿心裏讚歎,不愧是大表哥挑中的人。

朱聲聲對著楊母懇求:“我也沒經曆過這些,一時亂了套,隻能打電話請您過來。出了這事,爸那裏肯定不好交代,要怪罪我了,要是一容身子再養不好,我更對不住一家子。”

楊母拍拍她的手以示寬慰:“怪不到你頭上去,丫頭年紀小不知輕重,胡鬧!”

又歎了一口氣,不忍心責備這對年輕小情侶。

“也難怪,這倆孩子都十幾歲時沒了媽,朝夕相處的。”她又細細考慮一番,“是門好親。”

朱聲聲猶豫著:“聶禎還沒消息,要是平安,一容也能好受些。”

楊惠卿想起賀一容剛剛那句“死要見屍”,心裏憋得慌。

正好季青林和楊仝賀毅溯一輛車回來。

季青林也不管人多,進門就把楊惠卿手抓著:“沒什麽不舒服吧?”

楊惠卿搖頭,著急問道:“有消息嗎?”

季青林拉著她到楊母跟前坐下,一一分析眼前的混亂狀況。

“媽,這事我覺得先不能讓聶爺爺知道,他去年冬天開始身子就不硬朗了。”

楊母點頭:“這是肯定的,誰也不能走漏了風聲。”

季青林又道:“我們剛剛去找舅舅和我爺爺了,有他倆出麵,就算這事和趙家有關,他也會有些忌憚不敢要禎兒性命。”

“就怕……是真的執行任務出意外。”

楊母思索半天,像說給自己聽似的,強調著:“不會的,不會的,他福大命大。”

又道:“你嶽父親自帶隊去了,挖地三尺也會把人找回來。”

季青林有條不紊,又對著朱聲聲道:“一容那嫂子要多費心了。”

賀毅溯在邊上聽了半天,難掩焦急,終於插話:“一容呢,現在怎麽樣了?”

楊母白他一眼,當著這麽多人就訓他:“你現在知道關心你妹妹了,但凡你平時多注意她,能出這檔子事嗎?!”

賀毅溯摸摸鼻子,也不敢吱聲。

季青林皺著眉:“一容有什麽要好的朋友嗎,得陪著她,萬一想不開再出什麽事。”

賀毅溯“切”了一聲:“能有什麽朋友,那些個小女孩誰不是看她是賀家閨女才一個個貼上來。”他聲音低下去,“一容平時也就跟著我和老三,後來我在外麵混玩,她就跟著老三……”

賀毅溯越說越覺得自己混賬,又心疼妹妹,眼睛都紅了。是啊,他明知道妹妹沒朋友,隻有他和老三這兩個不靠譜的哥哥。

他自責更深,一時情緒上來竟然抱著楊仝哭:“是我對不起她,把她扔給老三,老三又整天搞電腦,把她扔給聶禎……”

“聶禎也混蛋,他怎麽就能把一容扔下自己去部隊呢。現在又生死未卜,這可怎麽辦啊!”

他又哭又吼的話讓大家聽了都無言,更覺得小姑娘可憐。

回去的路上,季青林和楊惠卿都悶悶地不說話。路過一個學校門口,遇上高中剛下晚自習的學生,有些堵車。

楊惠卿靠窗枕著臂看他們,一個個穿著校服青春洋溢,就算是九點多才放學,也都精神滿滿的,在他們身上好像什麽事睡一覺醒來都會過去。

她喃喃道:“是不是隻有小孩子,才有勇氣做傻事。”

季青林靠過來,頭枕著她的肩,聞著她身上的味道舒心很多,深吸了兩口才說:“小孩子無牽無掛,成年人要顧慮的太多了。”

跑過去一對穿著校服也肆無忌憚牽著手的小情侶,楊惠卿還伸頭去看,突然拍了季青林一下,頭也不回:“你初戀什麽時候?”

季青林渾身的疲憊一掃而空,腦子裏亂糟糟的事情也都全部騰空讓位。

坐直了身子嚴肅又認真:“哪有什麽初戀,都不算數的。”

楊惠卿冷哼一聲,也不認真追究他的陳年往事。

她也有些累,轉過身躺在季青林腿上:“你說,聶禎和賀一容萬一最後要是沒在一起呢?”

季青林沒回話,輕輕地給她捏額頭。

“但起碼現在是山可崩地可裂的,也不會辜負了這段感情。”

她閉上眼睛,在季青林溫柔的按摩中睡去,睡著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雖然她和季青林之間沒有那麽熱烈,但起碼是幸福的。

楊惠卿醒來時天還沒亮,外麵不知道什麽時候又下起雨,劈裏啪啦地擾人心煩。

季青林不在**,她摸了一把一點餘溫也沒有。

她衝著昏暗的房間喊了一聲,不出三秒季青林就開門進來。

“怎麽醒了?”

楊惠卿抱著被瞪著他:“你怎麽沒睡?”

季青林撓撓頭,實話實說:“我睡不著,抽了根煙。”

楊惠卿哪裏信,掀開被子爬到床頭,拉著他的袖子把人拽過來。剛一靠近就滿身的煙味撲麵而來,她嫌棄地用指頭捏起他的中指,鼻子湊近聞了一下就把他的手甩開:“抽了一夜吧?”

季青林退後兩步,怕熏著她:“我去洗澡。”

楊惠卿把他拉住,沒有一點埋怨,跪在**摟著他的腰:“你抽吧,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

季青林不說話,隻摩挲著她柔軟的頭發。

半天,楊惠卿才放開他,跪坐在自己腳上,手臂展開向他:“累了。”

季青林失笑,彎腰把她抱起來放進被窩,自己也和衣躺在一邊。

夜雨淅淅瀝瀝不停,把夜無限拉長。

季青林低著頭看著被子,和楊惠卿講他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