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假物證
“這次出來著急得很,長話短說,”蘇止渝坐下來,“我的東西呢?”
“這倆東西。”五哥從懷裏掏出一個棉帕子,打開之後正是那個腰牌和金錠,“不對。”
蘇止渝和魏景山對了一下眼神。
五哥的一句“不對”,是這個行當裏的行話,就是假。
至於權威性,仵作行當裏五哥當得起獨一份。
五哥是個文雅的書生,白淨斯文,俊秀卻不失陽剛,初識他的人很難將此人跟仵作聯係起來。
他原本不是順京人,許多年前進京趕考,偏偏就是個倒黴催的,家當全部丟失不說,還纏上了一樁人命官司。
身無分文的他為了給自己洗脫冤屈,愣是憑借一己之力將案情揭開。
據說當時還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這全靠他平日裏博覽群書,從淘換來的古籍野書看到的一星半點就已然成了高手。
從那以後便與官府結下了緣分,屢屢被請去驗屍斷案辯物證。
為了糊口,便從一開始的偶爾接活成了行當裏的首屈一指,也因此認識了賈二和道長。
這種與死人打交道的行當總是被人嫌棄,所以大家抱團取暖,日子過得倒也是富足清淨。
“你便仔細瞧瞧吧。”五哥聲音溫柔和煦,說完便將東西遞到蘇止渝手中,獨自走到廊下的坐墊上,拿起茶壺讀起書來。
大雨天氣,室內燈光昏暗,蘇止渝將兩件東西拿到了廊上
魏景山也踱了過去,站在她的身側。
“王……老王你看。”蘇止渝指著腰牌說道,“用來係絲滌的地方,穿孔,問題出在這裏。”
魏景山朝著她指的地方看過去,並未發現有什麽不妥,一臉疑惑。
“宮中的師傅手藝精湛,打磨工具相對較好,因此,所有的穿孔圓且直。
而這個腰牌卻是喇叭孔。所謂喇叭口就是外大內小,雖然隻是微毫的不同,卻顯示出工具手藝的不同。”
蘇止渝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比畫著。
一語道出,魏景山霎時明白過來。
“宮中打磨工具硬度和質量高於被打磨的物品,因此圓潤。
而這個,應該是類似的材料打磨而成,二者硬度相近,因此在研孔的時候,工具和腰牌之間會被相互磨損消耗掉,促使比較粗的鑽頭前端一直被磨細,而在鑽頭後部直徑較粗的部位就會跟著孔口繼續研磨,這時候孔口的倒角度就會變得越來越大就這樣形成了喇叭口。”
“是了。”蘇止渝打了個響指,“果然聰明。”
魏景山將東西拿在手上,心中感歎,真是各行有各行的門道。
蘇止渝看他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便又拿起金錠給他。
“這金錠也是仿製,你看看。”
那雙大手接過小小的金錠,蔥白細長,骨節勻稱。
“這金錠的問題出在刻字上。金錠是真,刻字是假。雖然磨損嚴重,但是仍舊能看出不平滑不工整的刀工,絕非宮中賞賜的金銀工藝。”
蘇止渝細細地解釋。
“嗯,似乎做得很匆忙。”魏景山接了一句,用詢問的眼神看向她。
那一張帥臉哦,蘇止渝眨了眨眼,表示肯定。
魏景山拿著手裏的金錠,卻想起了另一個東西。
他手中有一枚母妃送給他的金錠,刻有一個“吉”字,他至今仍保存完好,一直帶在身邊,思考問題的時候就喜歡拿出來把玩。
再看眼前這枚金錠刻有“祥”字,這兩枚金錠似乎有著某種聯係,湊在一起正好是吉祥。
“山兒要好好保存,永遠都會平安吉祥的。”這是母妃當時的話。
一枚小小的金錠,在遍地金銀珠寶的皇宮中根本微不足道,可是母妃為何一再讓自己妥善保管呢。
魏景山凝神思索著,眼神落在了對麵人的臉上。
她也在沉思中,柳眉緊鎖,薄唇緊閉,淨白的小臉上唯獨一雙眸子忽閃忽閃的。
她專注的時候是會忘記一切的。
魏景山想起了曾經看到的專心治病的她,恍然這世間隻有她一人。
時間仿佛靜止。
蘇止渝在想這骸骨的主人是吞金而亡,而她為何吞下一枚假金錠?她是否知道那是假的?
那真金錠為什麽反而到了自己父親的書房裏呢?
片刻後,蘇止渝的眼神掃過房間,對麵牆上掛著一幅畫,是五哥畫的花鳥圖。
圖中花兒開得錦簇熱鬧,鳥兒靈動跳躍栩栩如生。
蘇止渝猛然驚醒,那一日她逃過一劫就是因為父親的一幅畫。
八年前全家被屠,唯她獨活。
因為那日父親讓她去給顧恒送一幅畫,那是一幅裝在紫檀木盒子裏的畫。
當時她便不情不願,為何非要晚上讓她送畫這般著急。
然而就在她走後災難發生,而如今回想起來,父親的固執堅定,顧恒的多方挽留,似乎暗含著什麽她不知道的秘密。
現在想想,也許那畫中有蹊蹺。
那也是一幅花鳥圖。
如今義父下落不明,也無從問起。
必須要盡快拿到那幅畫。
蘇止渝暗暗做下了打算。
魏景山突然看到眼前的人神情緊繃,臉色煞白。
“你可還好?”他悄聲問道。
“誒?”蘇止渝如夢方醒,這才發現這位王爺一直在盯著自己。
“哦,王……老王,我方才突然想起了我們來時路過了一家餅鋪,他家的餅特別香。杜威說他最喜歡吃餅,我想幫他帶幾個,你可否幫我去買兩個?”
“誒?”
魏景山沒料到她會突然之間東拉西扯,心說杜威跟了本王十多年,我怎不知他愛吃餅。
但是看著她那張仍舊心不在焉的臉,心裏明白她這是要支開自己,便裝作不知。
“也罷,本王……本老王也餓了。”
魏景山轉身拿起自己收拾的鬥笠蓑衣,穿戴好消失在雨中。
“丫頭,這人生得如此俊俏,哪裏撿來的?”
賈二看著魏景山遠去的身影由衷地誇讚,蘇止渝的思緒被打斷。
“此人乃大富大貴之相,恐將來必登高位啊。”
道長也從樓下下來,摸了摸自己雜亂的胡須,一臉意味深長。
“那如此說來,此人做她的未來夫婿倒是極合適。”五哥也來湊趣。
蘇止渝:“……”
聊起八卦,幾人興致勃勃,剛才還沉悶的氣氛瞬時變得鮮活起來。
“啊……說正事。”
蘇止渝狂叫一聲方才震住了七嘴八舌的討論聲。
“老道,我義父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那欽天監是你的師弟,可打聽到了什麽……”
“正要跟你說這事。”道長捋著胡子說道,“宮中封鎖消息,實在無從得知。”
蘇止渝垂眸。
“不過,丫頭放心,老道念著顧大人的恩情,必定不會不管,一有消息立刻告知你。”
“多謝道長。”蘇止渝長揖道謝,卻不覺眼睛有些發酸。
多年的老友默契,讓他們之間省去了諸多解釋。
這幾人身處社會最底層,做著人人嫌棄唯恐避之不及的行當,卻唯獨蘇止渝從未因身份而瞧不起他們,反而與他們特別親昵。
再加上這些人多多少少都受到過顧恒多年的照拂,日子過得舒服,便更加心懷感恩。
蘇止渝對這群朋友是百分百信任和放心,這些事情隻能拜托他們悄悄去查,故而支走的魏景山。
正如她們的約法三章,這案子查清楚之後大家便各不相幹了。
隻盼著這一切早點過去,義父安然無恙。
蘇止渝心裏默默歎了口氣,抬頭望向落雨的天空,陰沉沉的暗灰色,不見光亮
隔著那道窄小的木門,門外的魏景山駐足。
一樣仰望著天空,臉上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神色,心中卻比這天空更加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