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枷鎖
伸出手的是張婆子,她嘴唇微張,因疲累而顫抖。
眼見張婆子神色哀切,江離反倒有些搞不清狀況。
“張婆子......你......你也來那事了?”
“少爺莫不是以為,老奴年事已高,已不來那事了?其實老奴,年僅三十七歲。”
眾人聽聞,皆目瞪口呆。
“什麽?你才三十七歲?”
江離大吃一驚,走上前去,近距離打量著張婆子。
隻見她膘肥體圓,皺紋滿臉,頭上幾縷白發清晰可見。
看上去,不像三十七歲,倒像是五十七歲!
眾人注目下,張婆子歎了口氣,解釋道:“老奴在大夫人腳下做事,吃喝不愁,因而肥胖,日夜操勞,因而蒼老。”
謔!
在寫作的時候,江離沒對這張婆子的外貌做具體設定,若沒猜錯,她的設定也是自動生成的。
等江離開眼一查,這才發現,她的年齡果真是三十七歲!
他鎮定下來,同時,發現了疑點。
“你年紀不過四十?為何被叫婆子?”
“回少爺,大夫人管三十歲以上的奴婢都叫婆子。”
“那你為何自稱老奴?”
“回少爺,大夫人讓三十歲以上的奴婢都自稱老奴。”
江離失語。
我去!丫鬟這個行業這麽卷的嗎,碼農都能挺到三十五歲,丫鬟過了三十,就成婆子了?
此刻的江離心服口服,隻好答應下來,放她回去休息兩天。
......
當晚,月黑風高之時,張婆子偷偷出了門,見四下無人值守,便溜出菊園,一路回到了蘭園。
沒想到一進屋,四女比她還迫不及待,已經在大夫人跟前跪著了。
“大夫人救救奴婢吧!那江離少爺的考驗,奴婢真的受不起啊!”
“是啊,夫人瞧瞧奴婢的腿,都腫成什麽樣了!”
“是啊是啊,大夫人救救奴婢吧!”
......
“夠了!”
“一群廢物!”
王妙姿把果盤摔在地上。
“你們幾個,當時在本夫人麵前信誓旦旦,如今跟狗一樣爬回來求我!”
看見王妙姿發怒的情狀,張婆子也急匆匆地跑了過去,跪下解釋:“夫人有所不知,那江離少爺可謂是心狠手辣,他所謂的考驗,實則是變著法子折磨奴婢們!”
王妙姿邪眉一挑。
“折磨?什麽折磨?你們是缺了胳膊,還是少了腿兒啊?他那些個考驗,本夫人都聽說了,又不是讓你們上刀山下火海!如今你們幾個,不過是腳腫了一點,就滾回來叫苦連天,不是廢物是什麽!”
“可是夫人,我們——”
“可是什麽!當初你們幾個,在我麵前說什麽......萬死不辭?難道都是騙夫人我的!”
“奴婢們不敢!”
“那就給我滾回去好好呆著!我還是那句話,隻要你們能通過考驗,打進江離內部,本夫人重重有賞!”
......
轉眼間,兩日假期已過。
兩日的休息暫時撫平了她們身體的疲憊,但精神上的萎靡依然如鬼魅一般纏繞著她們。
帶著沉沉喪氣,張婆子和四女重返訓練場。
跑操......
站軍姿......
跑操......
站軍姿......
也不知過去了幾日,她們放棄了計算天日,隻覺得人生縹緲如雲煙,也許隻有躲進夢裏,才能換一時的安穩。
不料,一天晚上,連美夢也被驚醒,破碎如殘瓷。
她們本能地坐起身子,已經忘了今天該來的是王教官,還是張教官,或是鄒教官。
等她們睜開惺忪的睡眼,才發現,走進來的人,是江離。
“少......少爺!”
江離看向五人,麵帶笑意。
“你們這幾日都辛苦了,今日是最後一天了,今天,你們五個,不必訓練了。”
聽到這話,五人的表情並未變化,無半分激動,無一點喜悅,不知是在警惕,還是已經麻木了。
江離對她們五人的反應,仿佛是有所預料。
“今天,由少爺我本人,來進行最後一道考驗。”
“最後一道考驗,很簡單,你們便來說說,自己的經曆。”
“自己的......經曆?”
五人千算萬算,也算到江離會來這麽一出,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見無人開口,江離便看向青禾,挑她做了前鋒。
“青禾,你來講講,你來自何方,如何來的帝京,經曆了何事。”
在眾人的注視下,青禾開口了。
“奴婢是南江人,爹娘都是刺客,都在一次刺殺任務中死了,收養我的姨娘見我有兩分姿色,便把我送去教坊學舞......”
“本以為她是好意栽培我,沒想到,她是為了等我學成,好賣一個高價!於是我逃離了教坊,一路往北逃到了中州,靠賣藝為生......”
聽完青禾的經曆,小月神色哀憐,有所觸動,緊接著,她也娓娓道來。
“奴婢是西海人,爹娘都是普通的漁民,我九歲那年,隨爹娘出海捕魚,第一次踏上中州的土地,便被人販子拐了去......”
“數年內,奴婢輾轉多地,被倒賣數次,成年後,便深困煙街柳巷之中,最終被一個七旬老頭兒娶做小妾......”
“今年開春,老頭終於死了,我便逃回了西海,這才知道,多年來,為了尋我,爹娘數次往返於西海與中州,可老天不公,他們在一次海難中落船身亡了......”
聽完小月所述,三女和張婆子皆眼角含淚,連江離鐵血男兒一個,也不免為之動容。
接下來,是憐花開口了。
“奴婢是憂山人,全家靠采藥為生,城中一個富商家的少爺,對我求而不得,便謊稱我家的藥有問題,害我全家下獄,以此逼我委身於他。”
“威逼之下,我不敢不從。沒想到,大婚過後,他為了斷我後路,竟賄賂了官府,將我家人全部處死!”
“我怒不可遏,舉刀殺了這惡人!然後我逃到了中州,流亡至今......”
眾人瞠目結舌,一半驚於她的悲慘,一半驚於她的勇猛。
聽到殺人事件,江離感到不安,對著憐花直問道:“你殺掉的那個人,叫什麽名字?”
“張七狗。”
“很好,我沒寫過這個人。”
江離安下心來。
接著是豔娘,聽完前麵三人的故事後,她已經淚流滿麵。
“奴婢和少爺一樣,來自北原,自幼家境貧寒,等我十幾歲時,更是債台高築,我便獨自越過邊境,到了中州帝京謀生......”
“可就因我是北原人,帝京人便覺得我低人一等,隻配燒柴擦地,做些最低賤的差事。就連洗碗,他們也不準我洗,說是怕沾上北原人身上的臭味兒!”
“有一次,店裏忙不過來,客人又在催酒,我便鬥膽,端了一壺酒送了上去,之後,掌櫃的揪著我的頭發,把我拖到了後院,拿起手臂粗的木棒,將我好一頓毒打......”。
四女言畢,各自掩麵抹淚。
聽完她們的講述,江離心中生起陣陣慚愧:這世界自己補充的故事情節,都比我自己寫的劇情精彩多了!
怪不得我這本撲街了,操!
最後,隻剩下張婆子。
事實上,江離把張婆子討過來,就是為了這一刻。
他今天演的這一出,其實是直指張婆子而去。
甚至可以說,這數日的軍訓,都是為張婆子一人安排的。
隻有受了苦,才會意誌薄弱。
隻有擊碎意誌,才會觸動真情。
隻有真情流露,才會道出真相。
而江離這些天的算計,都為了張婆子口中的一個沉睡多年的真相。
眾人的視線,落到了張婆子頭上。
江離也凝視著她,眼神深沉如海底,剛與張婆子的眼神對上,卻被她心虛地躲開了。
“張媽媽,如果你說出來了,苦難就結束了,你也就自由了。”
張婆子愣住了,抬頭望向江離,眼中噙淚。
“少爺果然聰慧過人,陳年往事,也逃不過您的眼睛......”
她歎了口氣,仰天落淚。
“二十年了,這枷鎖拷了我二十年了......”
“看來今天,便是我的贖罪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