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葬禮風波

民國元年的霜降,前朝皇商陳老太爺去世了,今天是陳老太爺出殯的日子。

陳錦君接過徐生手裏生麻布縫製的孝服,披在身上。

“東家,賓客都到了,屬下把他們安排在了前廳。”徐生為她整理了一下孝服的衣領。

陳錦君將白色兜帽蓋在頭上,露出的下半張臉竟是比生麻布還要白上幾分。

“陳家生意不能停,不知道有多少人明著暗著算計這點產業,巴不得祖父去了,陳家就倒了,”她勾唇冷笑,“那可要先問問我陳錦君答不答應。”

徐生整理了一下她身後的衣擺:“可惜了東家的婚事,老爺子一去,您要守整整三年孝期。”

陳錦君對此倒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度:“我本就不是男兒,成親與否沒有任何意義,若是與誰家姑娘成了親,是耽誤了姑娘,若是男子,就是平白分去陳家產業,比起這些,我更在乎陳家的產業。”

徐生沒有說話,陳老太爺走之前每天都要囑托他一定要看著少主成家,現在看來,他也不好再多說什麽。

“時候不早了,去前廳吧。”陳錦君長出一口氣。

前廳坐了許多人,陳錦君打眼一看,全是這京城裏有頭有臉叫得上名號的人物,十有八九都是來者不善。

她定了定神,兜帽遮住了她上半張臉,朗聲道:“晚輩,替祖父謝過諸位前來相送。”

前廳裏詭異地安靜下來,大家都看著這位自打八歲就被定為陳家少主的身影。

一群人看著她的眼神有些奇怪,有的帶著怨恨,有的帶著算計。

陳錦君皺了皺眉,不好的預感籠上了心頭。

果不其然,她看到周家的老太爺站了起來,拄著檀木拐杖,走到中央,衝左右在座諸位拱了拱手。

“我與陳兄多年情分,不忍看他糊塗了那麽多年,既然陳兄去了,周某人也十分痛心,到底是不能看我多年兄弟的心血送到外姓人手裏。”

下麵一片竊竊私語,陳錦君瞪著周老太爺:“周爺爺說笑了,我自是陳家的長子長孫,斷不會允許外姓之人幹涉我陳家家事。”

她加重了“外姓”和“家事”兩個字,意味深長地衝周老太爺笑了笑。

“陳錦君,並非男子,算不得陳家長子長孫,擔不得陳家這麽重的擔子。”

周老太爺揣著手笑著。

廳堂裏一片安靜,緊接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開來。

一旁有人冷嘲熱諷:“女人早晚要嫁人的,哪裏又懂生意場上的事情?”

“陳家絕後嘍!”她又聽到有人這麽喊。

陳錦君咬咬牙,自是知道他這老東西一肚子壞水,祖父生前也是表麵與他交好,背地裏也是遭了不少的冷箭。

自己是女子一事知道的人不在少數,京城的老一輩或多或少都知道陳老爺子的決定,其中大多數早已作古,既然周老爺子這麽提了,陳錦君收起對前輩尊敬的模樣,恢複了一貫以來在生意場上的犀利,直接開口諷刺:“是男是女,我都姓陳,諸位也姓陳嗎?”

前廳稍稍安靜下來,陳家少主不是不通生意之人,恰恰相反,她的手段數不勝數,以至於如果不是周老太爺拿自己和陳老太爺多年的交情再三確認,許多人都是不敢往這個方向去想的。

陳錦君看了周老太爺一眼,心底冷哼,這老東西這些年可沒少亂蹦噠,今天居然這麽有膽子。

她繞過周老太爺徑直走到主位上,坐下翹起二郎腿,端起一杯茶,斜著眼看周老太爺:“周家這些年,家底都快盡數賠進去了吧。”

“西太後賠給洋人的銀子,要你交了大半個周家,現在他大清王朝沒了,周家不去趁機找西太後做你們的忠臣孝子,反而要來吃我陳家的絕戶?”

她說話毫不留情麵,周老太爺站在那裏臉色一陣青一陣黑。

陳錦君慣會往人心上捅刀子,淺淺喝了口茶,語氣陰陽怪氣:“這些年,我陳家避世自保,隻求在這世道裏護我陳家老小一口糧食,你現在是要在我手裏搶了這口保命糧食?”

這話可是扣了天大一頂帽子給周老太爺,吃人絕戶,要餓死一家老小,這種無情無義的人在京城是討不到生意的。

她這一張嘴利害得緊,當場說得周老太爺無地自容,站在那裏頗為尷尬。

“周老太爺還是顧好自身吧,今天要緊事是我祖父出殯,”她起身向正堂走去,“這可是頭等大事,可別亂了主次。”

她的心裏滿是不屑,眼神鋒利如刀,掃過在場心懷不軌的人們,諷刺又戲謔。

正堂的四周掛著白布,層層疊疊,給足了死者排麵。

昨夜守靈的是她三叔,雖為長輩,卻是庶出,所以這次主要流程還是陳錦君來完成。

自父母死在大清皇帝手裏,陳家就與皇家分道揚鑣了。

雖然名為皇商,其實早就不依附於皇家,所以在民國元年,陳家在生意場上還是有著舉足輕重的發言權。

她跪在棺槨麵前,隨著司禮的唱詞拜著自家祖父。

這一次又一次的叩首,意味著她必須要在這新世道上,帶著陳家繼續走下去。

她神情莊嚴而肅穆,在她身後,陳家三叔與周老太爺交換了一個眼神。

“長子長孫置玉蟬——”

陳錦君站起身來,從徐生手中的托盤拿過上好和田玉雕刻成的玉蟬,放到陳老太爺口中。

她輕輕合上陳老太爺的嘴,示意司禮可以進行下一步。

在司禮的主持下,陳老太爺起靈,要移到後山埋葬。

黃土一層一層地蓋到棺槨上,陳錦君看著眼前的墳頭越來越高,她知道,從這之後,陳家隻有她一人支撐了,心裏有些苦澀,又有一些難過。

從後山下來的時候,深秋的風刮得人臉疼,吹得人心寒。

她坐在主位上,看著下麵來來往往的人,能有多少人是真心來追悼呢?不過都是有利所圖,要麽就是把這裏當一個尋找交易對象的場合罷了。

隨著時間推移,這場晚宴逐漸就變成了你來我往,推杯換盞。

甚至不知道哪裏來的不入流的販夫走卒,端著酒杯湊到她麵前:“聽周老說你是女子,本來咱們都不信,仔細一看,這小模樣怎麽可能是男子?”

隨後嘿嘿一笑,表情猥瑣得令人作嘔:“算算年齡,二十了,也是老姑娘了,若是嫁不出去,咱也是勉強能接受的。”

徐生在一旁握緊了拳頭,這般沒有規矩的人,在他看來就應該打出去。

陳錦君直接無視此人,看向周老太爺的方向,周老太爺正笑眯眯地衝她舉了舉杯。

果然是他。

他想幹什麽?陳錦君眯了眯眼,招來徐生,囑咐了幾句。

這周老太爺絕對沒安什麽好心,這次隻怕是來者不善,她挺了挺腰,打起十二分精神,一雙眼睛時時刻刻盯著整個廳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