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67章
宋一鳴的喪禮簡單而不簡約,前來吊唁的都是生前親朋好友,一般同事下屬全被委員會謝絕了。一來宋家正值多事之秋不願大肆鋪張,二來白發人送黑發人也不宜搞得過於濃重。
出殯那天,大雨如注。宋楚捧著遺像走在最前麵,後麵跟著的是端骨灰盒的宋博彥。按理,這個位置應該是江少卿的,可是,他並沒有來。那天,律師走後,宋楚懷著忐忑的心情,鼓起所有勇氣給江少卿打過電話,不過除了單調乏味的嘟嘟聲,沒有其他回應。
出殯前一天,宋博彥大動肝火,直接殺到醫院,說捆也要把他捆過來,可惜趕到時發現他早就出了院,至於去了哪裏,江家的兩個女人當然不肯說。從美國趕回來的江韻武深表歉意,“楚楚,這些都是奶奶的注意,我們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而且少卿壓根不知道你父親過世的事。”
對於公公的解釋,宋楚苦澀一笑,知不知道又如何,她隻清楚,他不想見自己,否則怎麽會不接她電話,不主動聯係她呢?
按照宋一鳴的遺願,宋楚在母親墓地的後方挑了一塊地做他最後的歸宿。整個下葬儀式中,宋楚一直無聲落淚,舅媽和三嬸一左一右將她夾在中間,“楚楚,想哭就哭出聲來吧,別憋在心裏。”
宋楚死咬唇瓣,搖了搖頭。她記得曾在某本書上說過,亡靈若聽到最愛的人的哭聲,會忍不住回頭,就此錯過去天堂的班車。不管宋一鳴曾做過多少事,她相信他一定能上天堂,亦堅信她會是這世上存活著的,他最愛的人。
墓穴合上的時候,老年喪子的宋老太撕心裂肺的哭喊響徹雲霄,她撲上去,拚命攔住工人蓋棺的手,女眷們則蜂擁上去將她拖開,很淒慘的畫麵,看者動容。宋楚也想上前安慰,可剛走了兩步,身子忽地發飄,眼前的畫麵像卡帶的電影膠片,一幀幀晃動,周遭的氧氣似乎也變得稀薄……
失去意識前,她忽然感慨了舅媽和三嬸的先見之明,因為她們從頭到尾都死死攙著她,那樣子像是怕她會因為不堪悲慟,當場暈倒一般。結果,她還真不負眾望,暈倒了……
宋楚又一次在醫院醒來,她眨了眨疲乏的雙眼,問床邊的宋博彥,“我是不是又暈了?”
宋博彥嗯了聲,臉上有擔憂的神色,“姐,你最近怎麽經常暈倒?”
“可能最近沒休息好,血壓有點低。”宋楚轉了轉僵硬的脖子,看著牆上的掛鍾問,“葬禮結束了嗎?”
“嗯,都弄好了,你別操心,好好睡一覺。”宋博彥替她拉好被子,仍有些不放心,“要不,還是找人給你做個全身檢查吧。”
宋楚擺擺手,“不用,我真沒事,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宋博彥知道拗不過她,無奈地點頭,但還不忘交待,“那你記住,如果下次再暈,一定要去醫院做檢查”
“好。”宋楚爽快回答。
“那你先睡會兒,我去給你買點吃的。”宋博彥貼心地替她掖好被角,看她閉上眼才輕手輕腳地帶上門。
宋楚這一覺從中午睡到了傍晚,醒來時,她揉了揉發脹的腦袋,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好餓。”
宋博彥失笑,先將她扶起來,再擰開保溫桶,“在一品嘉禾買了你最喜歡的皮蛋瘦肉粥,先吃點吧。”
腥濃的皮蛋味撲鼻而來,宋楚忽然覺得胸口膩得慌,胃裏連連翻酸水。她急忙捂著口鼻,推開遞到麵前的粥,“快拿開,這味道好惡心。”
宋博彥把粥湊到鼻子下聞了聞,皮蛋夾著肉香,一下子勾起食欲,明明很誘人的味道,怎麽會惡心?倏地,一個念頭從腦海閃過,難道?
“姐,你該不會懷孕了吧?”
“怎麽可能。”宋楚失落地說,“醫生說我根本不能受孕。”
宋博彥呆了好幾秒,張著嘴,半晌才結結巴巴地問,“什麽、叫不能懷孕?”
宋楚扯出抹苦笑,將宋一鳴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宋博彥越聽臉色越凝重,“這些二哥都知道嗎?”
“他很早就知道了,比我還早。”
宋博彥低聲感慨,“他是真的愛你。”
“我知道。我也愛他。”宋楚望著遠方,眼角眉梢有化不開的憂傷,“不過,或許正如他所說,他愛過我,卻不想再愛我。”
眼見兩個明明相愛的人搞成這樣,宋博彥心裏也很不是滋味。“你也別想太多,他可能就是一時沒想明白,等想清楚了自然就會回來。”
“但願吧。”宋楚笑得格外勉強,“其實發生了那麽多事,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以後的路該怎麽走。”
“你也看到了我婆婆和奶奶的態度,她們就算可以對之前的事不計前嫌,但終究不能接受一個不能生孩子的媳婦。”
“誰規定結婚就必須生孩子,現在丁克多的是。”說起那兩個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女人,宋博彥難掩氣憤,“都什麽年代了,他們還覺得女人就是娶來傳宗接代的,簡直是封建落後。”
注視著義憤填膺的堂弟,宋楚給以寬容的微笑,“老四,你沒結婚,不知道孩子對一個家庭,特別是咱們這種家庭的重要性。”
“是,我有選擇做丁克的權利,但身為江家的媳婦,我也有讓她們做奶奶和太奶奶的責任。”
這是個深沉的話題,他知道她說得也有道理。人活在世上,有必須要維係的關係,有躲不掉的世人眼光,更有推卸不掉的責任,這些就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將他們牢牢束縛住,掙不開,也逃不掉。
想到今後有一天他也將麵臨這些東西,將把一個女人帶入這張大網,宋博彥的心情頓時沉重起來。
早春的傍晚,靜籟的病房內,姐弟二人就這樣靜坐著,各懷心事,各自感傷。
**當天晚上,宋楚便出了院。
第二天,正在家裏整理宋一鳴遺物的她竟接到潘辰的電話。“楚楚,我在B市,中午有空嗎?一起吃個飯吧?”
她們相約在以前常去的咖啡館,宋楚一進門遠遠地就看見了端坐在角落裏的潘辰,還有她邊上精致可愛得像娃娃的小美女。一大一小的兩個人,穿著同款的卡其色鬥篷大衣,那畫麵溫馨得讓人止不住嘴角上揚。
宋楚含笑走到她們麵前,稍稍彎腰,伸手摸摸小女孩兒粉嘟嘟的臉,“你是芮芮吧?都長成小公主了。”
小女孩兒碰到陌生人有些害怕,一個勁兒往媽媽懷裏縮。
潘辰見狀,無奈地笑了笑。將她從懷裏拉出來,抱坐在腿上,然後指著宋楚說,“芮芮,這個是楚楚阿姨哦,就是給芮芮買芭比娃娃和漂亮衣服的楚楚阿姨。”
小家夥抬起頭,怯生生地問,“是給我買紅裙子的哪個嗎?”
宋楚輕輕刮了她肉肉的小臉,“是呀,我跟芮芮打過電話的哦,你還說下次見到阿姨要親親我呢。”
小家夥蹙起的眉頭慢慢舒展開,先看了看媽媽,得到示意後身子忽地探過來,小手捧起宋楚的臉,吧唧就是一口。
軟軟糯糯的奶香縈繞在鼻尖,宋楚回親她一口,笑得跟開了花兒一樣甜。
如果,她也有一個這樣的孩子,該多好。這下意識的念頭讓宋楚胸口像塞了一個檸檬似的,酸脹得厲害。
小家夥被潘辰教育得很好,舉手投足間優雅、禮貌盡顯,標準的小淑女,宋楚望著認認真真吃著蛋糕的芮芮,由衷感慨,“潘辰,我真羨慕你,有個這麽可愛的小天使。”
潘辰看了眼女兒,眼裏蕩漾著笑意,“是呀,她真的是我的天使,每當我累得撐不下去的時候,隻要看到她就有了新動力。”
正在吃蛋糕的小家夥忽然轉過頭,表情嚴肅地問,“媽媽,你很累嗎?我給你揉揉肩膀吧。”
潘辰溫柔地擦掉她嘴角的蛋糕屑,“芮芮乖,媽媽不累,媽媽隻是打個比方。”
看著母女二人的互動,宋楚心底有說不出滋味的**緩緩流淌,好像很溫暖,仿佛又有酸澀。想到她這一輩子都不會體會到這種做母親的感覺,眼淚猝不及防撞出眼眶。
潘辰看她偷偷擦眼淚,忙不迭安慰,“楚楚,人死不能複生,你也不要太難過。”
芮芮聽到媽媽的話,也看向宋楚,見她臉上全是淚,小家夥驀地從沙發上跳下來,爬到她這邊,用稚嫩的小手摟住她的腰,笨拙地輕拍,“阿姨,你也累嗎?那芮芮也給你揉揉肩膀。”
童言稚語一字字敲擊著宋楚的心,她反手將孩子抱緊懷裏,下巴抵著小腦袋,眼淚流得更凶。如果,自己也有一個孩子,那是不是也會像芮芮一樣在她脆弱的時候,抱著她說,“媽媽,不哭。”
媽媽?上天何其殘忍,非但不給她機會親口叫一聲媽媽,連被叫媽媽的權利也剝奪了。
潘辰見她越哭越凶,當她是喪父之痛,也不知道該怎麽勸,隻好安靜地守在一邊,直到她在芮芮的安撫下,漸漸停下來,才遞上紙巾。
宋楚接過來擦了擦眼淚,不好意思地說,“我失控了,讓你們見笑了。”
潘辰遞給她一記白眼,“有什麽見笑不見笑的,我跟你之間有必要說這些嗎?當初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生下芮芮。”
宋楚輕撫懷中孩子的頭發,抽噎道,“幸好你堅持,要不然,哪裏有今天的小天使。”
潘辰看了眼女兒,感同身受地頷首,“是呀。所以,你要加把勁,早點把少卿追回來,生個屬於你的小天使。”
宋楚一聽這話,瞬時又紅了眼眶。她用手抵著嘴唇,痛苦地搖頭,“我怕是不會有機會了。”
潘辰愣了一瞬,小心翼翼地試探,“怎麽了?你和少卿真的不能挽回了?”
“他叫人給我送了離婚協議書,也沒來參加我爸的葬禮。”宋楚如是說。
黑眸中有一絲驚訝閃過,潘辰緩口氣,“再給他點時間吧,他可能鑽進了死胡同裏,等他想明白了,自然會回來。”
“會嗎?”宋楚不置信地問。
“會的。”潘辰堅定地說,“隻要他還愛你,一定會回來的。”
“那你呢?”宋楚抬起頭,怔怔地看向她,“你不回來,是因為不愛他了嗎?”
這問題讓潘辰啞口無言,怔愣了半晌,才緩緩開口,“我也不知道,可能我胡同鑽得特別深,一時半會兒還走不出來吧。”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而且,我們之間的問題遠比你們複雜多了。”
“我也挺複雜的。”宋楚苦澀一笑,“我不能生孩子。”
這下,潘辰是直接驚得半天合不攏嘴,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什麽叫不能生?”
宋楚將事情原委告訴潘辰,當然也沒漏掉婆婆和奶奶對她的反感。潘辰聽完,隔著桌子握緊她的手,“楚楚,醫生也隻是說受孕幾率低,但不代表沒機會。你看,當初我吃了避-孕藥,不也照樣懷孕了嗎?”
“可是,他們說即使我懷孕後也不能要,否則大人小孩兒的命都保不住。”
“現在醫學日新月異,連癌症都能治愈了,何況是你這種毛病。再說,你這病是幾年前查出來的,那時候不能治,搞不好現在已經找到了方法。你看報紙上不就經常報道又研製出什麽藥,攻克什麽疑難雜症嗎?所以,你不要灰心。”
宋楚被她一番勸慰,心裏燃起絲絲希望。也對,她隻是從父親那裏得悉了些病情,從沒去檢查過,說不定現在真的可以治療呢。
潘辰看她眉頭舒展,鼓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楚楚,你是好人,上天不會對你那麽殘忍的,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宋楚認同地頷首,是呀,她不該連努力都沒有就喪失信心。她現在要做的就是一邊等待江少卿想通後回心轉意,一邊積極治療,這樣等他回來時,奶奶和婆婆也不會因為孩子的事情再為難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