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宴席
陸九萬是不樂意參加交際性質的酒席,可架不住上司命令。
趙長蒙得知她丟了請帖,把她叫過去劈頭蓋臉一通訓:“你真以為人家請的是你?人家請的是白澤衛!不過是怕我拒絕不好看,才借著感謝的由頭請你!趕緊收拾收拾過去!”
陸九萬也怒了:“哪有中午請客早上才送帖子的?誰家不是提前好幾天就送?這不合規矩!”
“你看好了,這是人家的私宴,而非正式慶賀!”趙長蒙拍著桌子,恨不得震醒她,“人家現在是國公了,國公請你,你還要規矩,陸千戶,您架子可真大!”
陸九萬扛不過上司,隻得匆匆沐浴更衣後,趕去了棲花樓。
正如老趙推測,棲花樓這邊是白玉京臨時拉起的飯局,包了幾個閣子,請的除了狐朋狗友,就是國子監的同窗。算起來,竟然還屬陸九萬最能鎮場子。
白玉京將陸九萬跟數名武將家的後人安排在一桌,自個兒忙忙活活到處招呼客人,由著他們閑聊。
陸九萬看看同桌,竟然多數認識:三分之一被她揍過,三分之一剛從白澤衛大牢放出來。
剩餘三分之一還好,在朝中有職務,算是勳貴子弟裏較為上進的;那三分之二怕她怕得要死,各個縮成了鵪鶉,讓陸九萬瞪一眼,就恨不得交代清楚自個兒昨晚在哪位姑娘房裏睡的覺。
酒桌話題不知何時到了兵器上,陸九萬來了精神,跟幾名年輕將領聊得興致勃勃,雙方連比帶劃約好了時間要以兵會友。
正聊著,就聽外麵一把婉轉女聲怒斥:“你不要亂講,陸千戶是因為前未婚夫貪汙,才告發的他,那是狗男人自找的,何來克夫之說?”
此話一出,閣子裏的紈絝們齊刷刷來了精神,炯炯有神地盯住了陸九萬。
陸九萬放下筷子,十分有成為瓜的自覺。
此刻一樓大堂,一個白麵書生冷笑:“自古親親相隱,除謀逆大罪外,都不能告發親人。陸九萬身為他人妻子,隻因做了官,就跑去告發丈夫,連祖宗規矩都不講。”
這歪理邪說在幹司法的看來黴氣衝天,卻極受道學先生們的追捧,陸九萬他們每次調查線索都在這上頭犯難。
書生對麵幾個衣著考究、妝容精致的姑娘們氣得胸膛起伏,卻不敢公然挑釁村規民約。
卻聽樓上響起了一把懶洋洋的男聲:“陳仲文,你既然這麽遵守不知打哪座墳裏刨出來的祖宗規矩,那當初為了搶國子監入學名額,賊喊捉賊誣陷自家兄長的是狗嘍?”
書生猛然抬頭,死死盯著不知何時斜倚二樓欄杆的白玉京,臉皮微紅,勉強辯白:“家兄自作自受,早有定論,我隻是……”
“嗯,你隻是告發、出首,做一個遵紀守法的大燕人,違背了祖宗規矩。”
四下裏響起嗤嗤笑聲,陸九萬隔著門,喝了杯酒,幾乎能想象出白玉京氣死人不償命的閑閑姿態。
陳仲文氣得發瘋,口不擇言嚷嚷:“誰家好女子不是從一而終,她陸九萬這都相了幾個了?分明是個水性……”
“你胡說!”一眾姑娘們氣得恨不得撕了他的嘴,七嘴八舌地駁斥道,“陸千戶明明是遇人不淑,怎麽就不能跳出火坑了?”
“就是,你不罵那幾個男的不是個東西,反而指責陸千戶不屈就,可見你也不是什麽好人!”
白玉京聽了會,懶洋洋勸道:“姑娘們實在太客氣了,打蛇打七寸啊!”頓了頓,他轉向陳仲文,“我瞧你跟小二磨嘰半天了,點了幾個菜啊?”
他垂目看了眼對方桌上的菜色,嗤笑:“你少說問了有十幾道菜,怎麽就上了兩道?那哪成啊!掌櫃的,趕緊的,把陳公子問過的菜都端上來呀!咱們陳公子可是隻要相看過,就得打上自個兒的名呢!”
陳仲文勃然變色,棲花樓出了名的菜貴,他點兩道菜已是為了在朋友麵前撐場麵衡量再衡量,要是方才那十幾道菜都上來,他得喝倆月的西北風。當即他顧不得顏麵,失聲驚叫:“這怎麽能一樣!一個是菜,一個是人……”
“原來你也知道不一樣啊!”白玉京輕笑,“相看過,女子就打上了男子的烙印,你可不就把人家當成盤供自己選擇的菜了?怎麽著,看見菜學會反抗,慌了?”
陳仲文從未想過還能這麽說理,偏偏他說得人人叫好,不由目瞪口呆,壓根不知該從哪裏反駁。
白玉京斜對麵的閣子“吱呀”打開了,陸九萬神色如常地走了出來,仔細望去,她眼裏竟噙了些微笑意。她扶著欄杆往下看,瞥過麵皮忽青忽紅的書生,光明正大威脅:“陳仲文是吧?你兄長的案子我會去查,不想現在蹲大牢,就給我滾蛋。”
陳仲文典型的背後瞎說八說,到了正主麵前瞬間給跪。他嚇得臉色發白,屁都沒放一個,踉踉蹌蹌地滾了。
鬧劇落下帷幕,方才跟他吵架的幾名小娘子們興奮地朝陸九萬揮手,高高興興衝上二樓,將她圍在中間,這個給她塞繡帕,那個給她掛香囊,還有膽子大的偷偷量她的尺寸,非要給她做衣服。
怎麽說呢,陸九萬在媒婆和年輕群體中的口碑幾乎是兩極分化。燕京媒婆有多怵她相一個掰一個,影響個人業績;年輕人就有多喜歡她灑脫性情,巴不得她多揍幾個靠不住的渣男,為京師除害。
她知交好友遍天下,在京師姑娘們中不是一般受歡迎。自從陸九萬母親去世後,她就沒操心過自個兒的衣服,周圍街坊家的大姑娘小媳婦們,恨不得連裏衣都給她包了。後來入了白澤衛,其聲望更是高上加高,平常出門隨手栓坐騎,再解開都能看見馬頭上多了朵鮮豔嬌嫩的大紅花。
“陸千戶你不要讓他影響了心情,一個狗男人,不值得你分他眼神!”
“就是,男人嘛,一個不乖,踹了再找一個!礙著某些人什麽事兒了,閑的!”
一群姑娘們圍著她嘰嘰喳喳,唯恐她憋屈。陸九萬熟練地哄好小娘子們,口頭約了閑時一起踢蹴鞠,才算抽出身來。而這時,她袖子裏塞了四五張繡帕,腰間掛了三四枚香囊,頭上的木簪子還被換成了漂亮銀簪。
白玉京頭一次正經感受到陸九萬的人氣,走過來時臉色有點複雜:“她們好喜歡你。”
“是啊!”陸九萬拍拍身上的脂粉,笑道,“英氣不分男女,她們覺得跟著我有安全感。”
白玉京低頭看看自己的細胳膊細腿,笑容有點維持不住。
偏陸九萬沒注意到,嘉獎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誇讚道:“公爺嘴皮子挺溜,頗有諸葛亮罵死王朗的氣勢。”
白玉京憋半天憋出句:“我是好人。”
“嗯。”陸九萬敷衍地應了聲,打算進閣子繼續跟年輕將領們聊兵器去。
白玉京鬼使神差冒出一句:“其實我也對兵器有研究。”
陸九萬已走近了閣子,好奇地回過頭來,示意他接著說。
白玉京硬著頭皮許諾:“我會做弓弩,改日給陸千戶製張手弩,權作感謝。”
“不必了。”陸九萬笑了笑,“職責所在罷了!”
閣子的門一開一合,走廊裏隻剩下白玉京跟緊閉的門麵麵相覷。良久,他抹了把臉,小聲罵道:“你知道小爺一張弩有多受歡迎麽?有眼無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