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人非聖賢

陳家最擅長經商的兒子,善名遠揚的陳千南,手裏卻沒有經商必須要用的合同印。

甚至這押印的一半都沒有。

“結合他屋裏書畫全無,任何經營信息都瞧不見。再加貪酒貪色,獨自一人逍遙在外。”

蘇辰說到這裏,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覺得,以君歌的推理能力,得出與他相同的結論並不難。

但此時君歌的思緒卻根本不在推理這件事上。

她幹癟癟笑了一聲,感慨道:“我竟漏了這麽多細節?”

蘇辰點頭。

他瞧著眼前尚未問詢結束的柳南與更楊,半晌,又像是在安慰君歌一樣,話音輕柔不少:“我也一樣,漏了不少隻有君大人才注意到的細節。”

“人非聖賢,蘇大人過謙了。”

“蘇辰。”

君歌一愣。

“君歌,喚我蘇辰。”

她詫異轉頭,注視著蘇辰在跳動燭火中忽明忽暗的側顏。

這是他第二次提出這樣的要求。

仍舊是那般行若無事,怡色柔聲,眼角的餘光落在君歌身上,仿佛在等她一個肯定的回應。

如若方才沒有見識到他對秋生細節攻心的模樣,君歌此時也許會大方的喚出來。

可她回想起蘇辰方才思路清晰的舉證,回想起他對細節的敏感。

君歌尷尬的抬手拍了一把蘇辰的手臂,嘿嘿笑了兩聲,故作輕鬆:“蘇大人想什麽呢,您是朝中正三品的大員,我一個從五品,哪裏有那個直呼您名諱的資格。”

卻見蘇辰側身,莞爾一笑:“我說有,你就有。”

說完,便自顧自往柳南身旁走去。

君歌站在原地,睨著他的背影,瞧著那熟悉的鴉青色大氅,心裏一沉。

她判斷不出來。

判斷不出蘇辰這一番話,到底是什麽用意。

這個男人一麵口口聲聲,抓各種細節的要把她趕出六扇門,一麵又雲淡風輕的幹出這種,與“不擅長同女官打交道”毫不契合的事情。

君歌“嘶”了一聲。

這莫不是個神經病吧?!

那晚,君歌掌著燈,在客棧的院子裏比對了一整夜。

用鬆香燭的煙子來顯現汗潛手印,這手法不論是紙張,亦或者陶瓷、金屬,甚至竹器,漆器上,都適用。

人的手掌上帶著汗垢,在熏染的過程裏,受熱加溫,與煙子融為一體,所以顯現出來的掌紋連貫清晰。

甚至不少陳舊的手印,用此方法也一樣能夠被顯現出來。

不出君歌的預料,秋生在按壓掌紋的時候,故意用了很大的力道。

左右手各按下十個,均在不同的位置上模糊不可辨。

但也正是因為她那樣故意且用力的按壓,反而讓手掌內部凸向掌心的長弧,十分明顯。那三條屈肌褶紋的起點與構成的角度清晰可辨。

君歌一邊比對,一邊將相似之處記錄在一旁的空白案宗裏,最終寫下一行小字:為同一人所留。

如此,也就將秋生與那一晚撬開櫃門的人,鎖在了一起。

這般想來,疑點更多了。

一個青樓女子,在陳家主人尚有意識的時候,用撬棍別開了櫃門……除非陳千南已經醉的完全無法思考,不然她不可能隻吃了他一聲怒吼,就被趕了出去。

這也太不合常理。

再說,一個青樓姑娘為什麽會直奔書櫃?放銀子的錢箱就在正門的長桌案上,再顯眼不過。

她這明顯不是圖財,那又是為了什麽?

君歌看著手裏的掌印,腦海中隱隱閃過“情殺”兩個字。

她打了個哆嗦,富商與青樓女子之間這樣的可能性,還真不是沒有。

這般想著,她便覺得四月的夜風,突然就冷的刺骨了。

客棧中,蘇辰在窗邊背手而立,注視著君歌伏案書寫的樣子。

“君大人的女兒,還真是有君大人的樣子。”更楊站在他身後,伸著腦袋瞄了一眼窗外,“不是說沒有血緣關係麽?”

蘇辰低眉斂目,眼底漆黑如墨:“說正事。”

更楊收了腦袋,點頭道:“我們跑了一天,收集到線索挺多的。和他善人的名號不同,基本上東山百姓對他的評價都是大惡人。”

他上前兩步,將懷中密信雙手呈給蘇辰:“整整二十年,圍繞著陳千南的訟狀就沒停過。”

蘇辰蹙眉:“這麽長時間?”

“正是。”更楊說,“更有意思的是,這麽多案子,都被人壓下來了。”

兩人之間沉默片刻。

這麽大的事情,卻有能力讓它按在東山,不被外界知曉……

朝野裏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也就隻有青龍衛大閣領米元思。

蘇辰看著手裏的信,攥著信的手緊了。

“陳海知道麽?”許久,他問。

更楊搖了搖頭:“從大人提點了他之後的反應,和他為官這麽多年來的行事準則上看,陳大人應該是毫不知情。”

“屬下確實覺得怪。”他說,“世上沒有密不透風的牆,東山距離京城也不遠,他不可能一點風聲都聽不到。可他這麽多年,真就一點都沒有起疑,實在是費解。”

窗邊,幽蘭的月光灑在蘇辰的身上,那張冷峻的麵頰望向院子裏沉思的身影,半晌才悠悠道:“因為有十足的證據來證明,那些惡事是子虛烏有的傳言。”

他輕笑。

如果這是米元思做的局,那局的最後,一定有君維安的影子。

倒也是個能拿捏著她,讓她別肆意亂來,輕舉妄動的“鎮妖寶物”。

仿佛是看穿了蘇辰所想,更楊笑起:“大人對君歌是不是過於警惕了。”他瞄了一眼院子,“怎麽說也是君大人的女兒,應該不會對六扇門不利。”

黑夜裏,蘇辰冷冷的看著他:“就因為是君維安的女兒。”他冷哼,“溺愛之下成長的姑娘,興許比君維安還離譜。”

這話,更楊愣了一下。

他想了想,想起君維安一貫的風格,一時半會還真找不出理由來反駁。

不僅反駁不了,甚至越發覺得很有道理。

太陽從東邊升起,金光灑在大晉廣袤的天地間。

君維安“阿秋”一聲打了個噴嚏,第一反應就是掃了一眼在他麵前揮劍的米修:“誰罵我?!”

米修白了他一眼:“一早上揮了三百多下,胳膊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顧不上罵你。”他咂嘴,“真要罵,你能阿秋的停不下來。”

君維安愣愣的,六七歲的孩子,嘴裏說出來的話和他爹一樣充滿了欠揍的風格。

他從躺椅上直起身,歪著嘴撿起地上一塊石子,逼逼賴賴的就砸了過去:“你個小兔崽子,再加二百!”

當啷一聲,石子被米修用木劍穩穩接住。

他手腕一轉,那石頭怎麽飛過來的,這會兒就又怎麽折了回去。

看著那石頭的軌跡,君維安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孩子還真是頗有天賦。

就是太傲慢。

出身世家,自小就是誰也不敢惹的公子哥,官二代。家裏往上數三代,就能數到開國功臣的位置上。

平日裏自帶傲氣,總有辦法將君維安和米元思氣個半死。

“你這樣,以後討不著老婆。”君維安指著他,嫌棄的說。

誰知米修不以為意,還順手挽了劍花:“我爹說了,討不著老婆,我就娶君歌。”

君維安一愣。

“和她年紀差的是大了些,但現在不是常說,年齡不是問題。”

他話剛說完,眼角的餘光就瞄見君維安火氣衝衝的提著劍站起來了。

米修幹笑一聲,拔腿就跑:“爹!師父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