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番大業

馬車緩緩前行,從幽州往京城走,最少要走十五日。

米元思望著滿目瘡痍的北境,再一次鄭重其事地對君維安說:“你我創一番大業吧。”

馬車裏隻有吱呀作響的車輪聲。

君維安的手指從沉睡的小姑娘麵頰上擦過。

“什麽樣的大業?”他聲音很輕,和曾經那個咋咋呼呼的青龍衛閣領有那麽一點點的距離感。

四月的陽光從馬車外落在他的身上,他背對窗戶,擋住灼眼的光線,將小薄被子往上扯了幾下。

“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飯吃,百姓安居樂業……”米元思頓了頓,將那些用在宏圖偉業上的詞語全都咽了下去。

他指著仍然睡著的小姑娘:“她有喜歡的小裙子,能吃到想吃的糖,可以在書院裏安安心心地上課,永遠也不會餓肚子。”

車裏,沉默了很久。

君維安笑起,他靠在馬車的車壁上,瞄著米元思:“你米家的臭小子別欺負她,我就謝天謝地了。”

米元思頷首微笑:“米修不是那樣的人。”

說到這,他手指撩開車簾,看著漸行漸遠的北境,麵頰沉了不少:“既然如此,有件事你要先做。”他說,“這條運銀子的路不能掌握在閹黨的手裏。”

他將身上的大氅脫了下來,也蓋在了小姑娘的身上。

之後,才看著君維安說:“沿途郡縣我都已經記錄了下來,東起東山,北至幽州,途徑三郡二十五縣。”

他沉聲道:“一口氣拔掉是不可能的,我需要你幫我一點一點,一個一個地拔掉。”

“說得容易。”君維安蹙眉,“三郡二十五縣,少說幾百人,我總不能一口氣都殺了吧。”他說到這,瞧著米元思笑意盈盈的樣子,喉結上下一滾,“不是吧……這麽多人,真就走流程找證據,我估計起碼也得有個一兩年啊!”

“若是六扇門全員配合,大約也要不了太久。”米元思話音一轉,仍舊笑著問,“莫非你有什麽急事?”

君維安看著他,一副“明知故問”的樣子:“我要回家。”他目光落在小姑娘的麵頰上,“我要陪君歌。”

米元思愣愣地看著他,片刻之後,吭哧笑起。

和北境不同,京城四月已經有了春意。

柳樹發芽,燕子築巢。

本來是個挺愜意的時間段,但因為陳家這斷手斷腳的掛屍案,讓東山縣令背負的壓力空前沉重。

正堂裏,陳家老夫人絹帕拭淚,嗓音沙啞:“我兒心不壞,京城兩條運河,當中還有我兒出的一份力。他父親仍在商途未歸,年事已高,老嫗不敢告知他如此噩耗,怕他歸途上受不住,有什麽閃失。”

說到這,陳家老夫人悲憤搖頭,抓著柳南的手更緊了一些。

蘇辰坐在屋內的太師椅上,端著一盞清水,許久都未曾抿一口。

他的目光全在老夫人後始終沉默不語的林氏身上。

見陳老夫人反反複複就是那幾句話,蘇辰放下茶盞,對林氏說:“林夫人,借一步說話?”

誰知,這話一出口,陳老夫人的反應比林氏還大:“這……官爺,有什麽話還不能當著老嫗的麵說的麽?”

蘇辰笑意清冷,根本沒有理會陳老夫人,他徑自抬手,衝林氏做了個請的動作。

林氏那張許久不見波瀾的麵頰,此時才終是騰起一絲詫異。

她謹慎地瞧了一眼老夫人,抿嘴搖了搖頭:“大人有話,直說便是。”

見狀,蘇辰先是掃了眾人一眼,見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地瞧著自己,才將手背到身後,直言:“你相公陳千南,在整個東山有幾員相好,常去哪個青樓,你可記得清楚?”

話出,滿堂鴉雀無聲。

陳老夫人滿麵震驚,柳南仿佛早就習慣,波瀾不驚。

但蘇辰似乎根本不介意這些眼光,他見林氏震驚,居然還上前一步,補了一句:“若是記不清楚,可知他平日隨行是哪員家仆?”

短短一息,蘇辰在陳家人的心頭,紮了兩把刀。

陳海唇角往下,形似弦月。

他闔上眼,深沉的吸了一口氣:“夫人,您還是隨六扇門門主蘇大人借一步說話吧。”

他將六扇門門主這五個字,說得很重。

蘇辰對他的配合十分滿意,背著手走在前麵,邁過門檻。

陳老夫人指著蘇辰的背影,眉眼帶怒:“他!他!”

“老夫人息怒。”陳海忙賠笑,與柳南一起安撫著痛失愛子後,又被蘇辰直接冒犯的陳家老夫人。

仿佛是為了報複將這爛攤子甩給他的蘇辰,陳海鼻腔裏冷哼一聲:“他是茅坑裏的石頭,您莫要與他一般見識。”

此刻,隻有君歌覺得蘇辰方才的一席話,像是故而為。

她不動聲色地跟在蘇辰身後,與林氏並排而行。

走到院子正中,蘇辰收了腳步,轉身看向麵帶警惕的林氏,沉聲道:“替夫人說了方才的一席話,不知能否解除夫人心頭些許怨恨。”

林氏神色一僵,怔愣地站在那裏,半晌才聽明白蘇辰的話。

她抿嘴,抗拒地往後退了一小步,語調平穩且冷靜:“大人問的那些事情,妾身知之有限……”

“你一個人扛著陳千南的家業,如今他死了,你當鬆一口氣。”蘇辰打斷了她的話,“他做過什麽,幹過什麽,結過什麽仇,如果你仍然選擇幫他掃平,讓一切被掩蓋,你便永遠被困在這裏。”他下顎微揚,示意了一眼坐在堂室正中,被眾人安撫的老夫人。

陽光下,林氏與蘇辰麵對麵的站著,蘇辰站的方向,能讓堂室裏的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兩人之間那一米的距離。

林氏沉默片刻,目光不似方才如一潭死水,此刻要犀利得多。

“妾身不懂大人的意思。”

“如此精通商業的陳家少爺,東廂房裏隻有一麵帶鎖的書櫃。”蘇辰眸子裏映著林氏不屈且肅然的神情,“文房四寶雖然無灰,卻皆為全新。青花瓷的卷缸內,七八副皆為白卷。反倒是一盒朱砂印泥,正中凹陷。”

蘇辰話音帶著幾分嘲諷:“幫一個目不識丁的大少爺閱卷經商,這樣的辛苦,真就吃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