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術業專攻

術業有專攻,確實聽不懂。

他這一副雲裏霧裏,卻還努力理解的樣子,讓君歌笑得更歡快。

想要把她踹出六扇門,哪有那麽容易。

這麽多年的積累,又不是白學的。

越是這麽想,君歌的心情越是不錯。

她轉身走到槐樹邊另一組腳印處,不等蘇辰有所反應,當頭再往下倒一盆:“不惑之年的就比較好理解咯。行走肯定要比及冠時減緩,但步伐一定是更顯穩重,邁步時抬腳比較低。相對的也就會步角稍大,步寬較寬,步長偏短一些。”

君歌將手抬平,以手來模擬行走的腳步。

就見她掌如波浪,做了幾個連貫的起伏。

“主要是前腳掌的痕跡會不一樣,泥土地上壓出來,那是會向外、向後移的。且這個壓出來的坑,前輕後重,後跟明顯,還常常帶著些挑痕、耠痕和擦痕。”

說完,眉頭一挑,總結道:“這些都是有理有據,站得住腳的基本推理。”

三月的陽光沒有那麽刺眼,但蘇辰此時就覺得紮人。

不愧是君維安的養女,跟她爹一樣,明裏暗裏都在戳他。

還什麽基本推理。

蘇辰睨著她那副笑盈盈的樣子,鼻翼微顫。

這算哪門子的基本?就算把整個三法司都加起來,恐怕也尋不到幾個有這“基本”能力的人。

“哎呀,蘇大人不要這麽嚴肅,聽不懂很正常。”君歌憋住笑,幸災樂禍的說,“君歌打小就跟隨我爹觀察這些東西,一般不會走眼。”

她眯眼,又補了一句:“大人要是覺得不放心,把我爹喊來驗證一下就知道。”

要是能喊來就好了。

蘇辰繃著一張臉,手背在身後,沒接她的話茬:“能重建麽?”

聽到這個問題,君歌麵頰上的笑意出人意料地淡了。

她搖頭:“把握不高。”

見狀,蘇辰眯眼:“見君大人那般自信,我還當你已經掌握了案件的關鍵。”

“這麽說蘇大人已經頭緒了?”君歌反問。

蘇辰麵上的神情僵硬了一下。

她點到即止,也不拆穿。

反正隻要讓他抓不到趕她出六扇門的把柄,就不重要。

“現場重建是有前提條件的。”君歌說,“就算知道的腳印生成的時間,生成的人是什麽年齡體型,但是……”

她望向那根垂下的白綾,沉思片刻:“缺東西。這個現場我找了很久,卻獨獨沒有找到與屍體有關的痕跡。”

碩大的花園裏,高聳的槐樹下。

陽光穿透細小的新葉,落了一地如星辰般閃耀的光芒。

微風輕漾,沙沙作響。

君歌收了方才的笑意,望著滿院子,沉沉地呢喃道:“不管屍體是先被砍斷手腳,然後再拖到院子裏來。還是先被運到這裏,再砍斷手腳。”她睨著腳下的泥土搖頭:“這兩種情況,都不會讓我們腳下的泥土,隻有這從高處滴落的唯一一灘血跡。”

整個現場,沒有滴落狀的血點,沒有放置屍體的痕跡,十分怪異。

“如果是先掛起來呢?”蘇辰緩緩道,“先掛著,再砍斷。”

“不可能。”君歌斬釘截鐵。她指著前後左右四個方向,“銳器劈砍的時候,血液會沾染在刃上,甩刀的一瞬間,會形成條狀或是點狀的飛濺痕跡。”

“但是這裏四個方向的牆壁上,樹幹上,甚至對麵回廊的柱子上,都未見分毫。”她抿嘴,“這是不可能的。”

“再加案發時間是夜晚,隻要凶嫌做了這個動作,就一定會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他們沒有機會處理的幹幹淨淨。”

至此,君歌沉默著掃視著整個院子。

她的腦海中,有那一晚無月之夜,兩個罪惡的身影,扛著被害人的屍體,躲在避人的灌木後,伺機而動的樣子。

他們一人環著被害人的前胸,一人抬著雙腿,小心翼翼地避開院子裏的巡夜,自院門口躡手躡腳的退到這裏。

他們躲在槐樹下,借著夜色的掩蓋,藏在低矮的花叢裏。

當巡夜走過,將事先準備好的白綾打一個結,套過被害人的脖頸,伺機將他掛在槐樹上。

想到這裏,君歌強製地將自己的思路打斷,麵色凝重地搖頭:“不行,還原不了,漏洞太多了。”她說,“屍體到底怎麽出現在這裏的,又是怎麽將那輕飄飄的白綾掛上去的,還有最關鍵的問題……”

她捏著自己的鼻梁根,閉著眼睛來回的揉搓:“這血去哪了?”

陳府院子裏,陽光落在君歌的肩頭。

庭院裏滿是鬆軟的泥土,隻有白綾正下方,有一灘邊界隱約的血跡,將原本的黃土染成一抹棕黑色。

但其他位置,幹幹淨淨,一抹血痕都瞧不見。

這不符合最基本的常識。

君歌一直堅信這世界上沒有完美的犯罪。一個人,隻要做過某件事情,那就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

蘇辰站在一旁,雙手抱胸,瞧著君歌愁眉不展的樣子,也沒有繼續追問。

他回憶起來東山鎮之前,更楊交給他的密信。

信上說,一切準備妥當了。

他抬眼,看著那棵粗壯的大槐樹,沉默了許久。

和蘇辰一樣,一路追著銀車,距離北境越來越近的君維安,眼眸裏也盡是高聳的樹。

原本白皮,帶著些黑色的圓斑點的大樹,乍一看長勢喜人。

可若細細看過去,樹皮被剝掉了大半,也有三三兩兩骨瘦如柴的人聚在一起,白水煮著吃。

米元思實在是看不下去,來時候帶的銀子換成了大把耐放的幹糧,他一份一份地發到這些饑民的手裏。

誰也沒想到情況會這麽糟糕。

君維安手裏握著劍,站在他身旁,看著這個公子哥垂著眼眸,嘴抿成一條線。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半晌,待這些幹糧都發出去了,人群也散去了,米元思才站在林子下的光影中,背對著君維安說道,“你想說,一頓飯解決不了根本的問題。”

他身後,君維安撇嘴:“這不明擺著麽……”

“你看到了這些,仍然覺得得過且過就行麽?”米元思回頭。

那時他邀請君維安共商大業,可這個男人卻意外地沉默了。

直至現在,他仍然猶豫。

“元思,咱倆不一樣啊。”君維安蹙眉,“你是世家公子,你有那個擔當,有那個改天換地的能耐。”

他搖頭:“我一個北境鄉野出身的家夥,我就想平安退休,趕緊回家。”

他鄭重其事,說得字字鏗鏘:“我人生目標無比清晰啊!”他豎起手指,“第一,好吃懶做,貪財好色。第二,老婆閨女熱炕頭,臭小子外頭種地去!這日子多好啊!”

米元思看著他,麵色未變,半晌才點頭:“不愧是你。”

他轉過身,低聲道:“希望你看到北境現在的樣子,還能保持著這份初心。”

說到這裏,米元思擺了下手:“京城來了密信。”他說,“六扇門被個不速之客堵門了。”

君維安愣了一下:“啊?”

誰敢堵六扇門的門?

他歪嘴:“那得有六個腦袋,一個腦袋堵一個。”

米元思手裏沒停:“你的笑話一如既往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