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那我算什麽
簡楠不記得那天後來的事了,很模糊,像是憑空被人抽幹了記憶。
醫學上說這種現象叫作記憶缺失,也就是大腦對於痛苦的一種保護機製。
對於太過痛苦的事,或者太過於折磨自己的事,大腦會自動抗拒接收,就像彈簧那樣把它彈出去,彈得遠遠地。
後來,霍驍來了。
他的車是保時捷,在兩個薄家男人的車子中間實在算不得太貴。
霍驍朝幾人禮貌地點了點頭,連著對薄靳城也點了點頭,看不清有多少挑釁。
而後,握起簡楠的手,輕柔地在兩個大掌中揉搓,替她生出一點暖意,問道:“手怎麽這麽冷?”
簡楠:“還好,走吧。”
身邊的人鬆離合時,她突然說了句:“開快點,有點累。”
霍驍加足了油門,一腳踩了出去,在灰蒙蒙的夜色中留下一道霧氣。
那輛破車還沒他一個輪胎貴,可上麵,卻坐了那個女人。
薄靳城看著她們疾馳而去的車影,突然想到了那夜。
她……這是在報複自己嗎?
他扭過頭,看著麵色蒼白的秦清秋,心震了震,朝薄靳席開口:“我們走了。”
“別走。”
秦清秋一震。
“我有話對你說。”
蔣奕依差點沒控製住發軟的腿,麵色蒼白到了極點,如果不是經紀人的車趕到,她下一秒或許就要昏厥在這裏:“那我……就先走了。”
薄靳席淡淡點頭:“到家和我發消息,小依。”
回到薄靳城的別墅後,秦清秋像是被人抽幹了力氣似的,坐在沙發上頭暈目眩。
男人給她遞過來水,她憔悴的雙眼無神,禮貌地接過:“謝謝你,阿城。”
薄靳城沒開口,在她身邊不近的距離坐下來,看著桌上那串價格不菲的手鏈和紅繩,眸色愈深。
那夜,他在楓眠門口待了許久,最終也沒進去,打算離開去接簡楠,結果秦清秋叫住了他。
那一刻,沒什麽多餘的感覺,他想象中見到秦清秋可能會發瘋發狂,可是沒有,心底異常的平靜。
平靜地讓他有些心慌。
他想,他不是該恨她嗎?恨她當時不告而別,可他心底淡如水,什麽都沒有。
秦清秋把當年的事全都告訴了他,包括不告而別的原因。
她爸媽好賭,這是他知道的,這也是為什麽,他最早會幫陸瑤。
但他不知道的是,秦家父母知道他們閨女傍上了大款後,威脅秦清秋找他們要兩個億,否則,就把她賣給那個覬覦她多年的老男人,而那時,薄靳席剛好與她求婚。
兩個億對他們來說真的不算什麽,可秦清秋這樣的女人,又怎麽會肯把自己如此醜陋可恥的一麵暴露給薄靳席。
於是,結婚當天,秦清秋被打的奄奄一息,終於答應了嫁給那個男人,隻為了攔住她們不去婚禮現場,留住她最後一絲可憐的尊嚴。
再然後,就是嫁過去被打被殘暴的虐待,這麽多年,直至忍到男人心髒病暴斃。
是她幹的,但沒人會知道。
秦清秋多年來一直飽受重度抑鬱和重度焦慮的折磨,軀體化嚴重,情緒激動時便忍不住渾身發起抖來,她就那麽畏縮在沙發上,麵色發白。
他很心疼,卻隻是心疼。
後來,待女人睡熟後,他疾步如飛上了車想去找簡楠,最後,在公交車位上看見了那兩條手鏈。
或許是太閃了,不少人都以為是小孩的玩具,懶得有人撿,就那麽被扔在了那裏許久。
薄靳城把車開到歐德樓下,就看見霍驍給她蓋好外套,而女人發梢未幹,顯然是剛洗完澡的樣子,兩人親昵的像一對夫妻。
……
“靳席……靳席……”
身邊的女人無助地哽咽抽泣起來,聲音中帶著明顯的抖動。
薄靳城從回憶中清醒過來,神色一緊,女人便不受控製地倒在了他身上,哆嗦得厲害。
門外的陸瑤看見這一幕,進來的腳步頓住。
薄靳城看見她來,撕心裂肺地喊道:“去叫醫生!”
“是……是……”
陸瑤踉蹌著跑出去,回想起男人剛剛那副緊張的神情,一個不可能的想法在她腦間突然萌生……
她咬咬牙,心一狠,打通了那個電話。
簡楠很快帶了宋姿過來,因為接到電話時,她正要和宋姿見麵,就在附近。
到了那個最熟悉的別墅前,她沒進去,隻是在門口停下:“姿姿姐,你進去吧,我在外麵等你。”
“那好。”宋姿拎著醫藥箱跑進去,在救人這件事上,容不得一絲停頓。
陸瑤與宋姿擦肩而過,開門看向她,語氣帶著點悲憫:“簡小姐,我果然沒猜錯,你也是個替身。”
簡楠沒抬頭,熟稔地叼起一根煙,點燃,猩火在長夜中騰空,含糊地笑道:“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
即使都是替身,你還不是我的。
陸瑤琢磨了這句話三遍,才確認了她的意思,嘴角克製不住地**,有些氣急敗壞:“可……可分明你當初還說他喜歡我隻是因為我優秀……你……”
話說到最後,她不說了,因為說再多也是自取其辱,她和簡楠永遠不一樣,是比她還要低一等的替身。
“你不用針對我,我對你不會有威脅。”簡楠呼出一口煙,看了眼兩邊的雜草,都已經有些叢生繁茂,快蓋過小腿肚了。
“沒威脅……”陸瑤像複讀機似的呢喃,開門聲打斷了她的臆想,嚇得身子不由一僵。
薄靳城看著那個快要融進夜色的身影,聲音出奇的低沉:“楠楠,我們聊聊。”
“我跟你沒什麽好聊的。”
簡楠沒看她。
“不行。”薄靳城硬聲,語氣卻像是在小孩賭氣,總歸很幼稚。
聽得陸瑤鼻頭一酸,她悄然進門。
“你是不是在生氣,我昨天……”
“你憑什麽三番兩次的命令我,薄靳城?”簡楠毫不留情地打斷,掐滅了煙頭,“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想走就走,想幹什麽就幹什麽,薄總,盡管您位高權重,但手也不需要伸長到這種地步。”
這是她時隔許久,第一次和自己說這麽多,第一次不再敷衍他,應付他,一味地順應他,而是主動和他說,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薄靳城喉頭生硬,強行讓自己閉了閉眼,胸口悶痛:“別忘了當年的話,我說過,這段感情隻有到我膩了你才能走。”
“還不膩嗎?”
簡楠又重複了一遍,魅惑的水眸中蘊含的情緒無法捕捉:“無所謂,不管你膩不膩,我現在都不想再犯賤了。”
薄靳城渾身的血脈被躁戾充斥,他死死抓住簡楠的肩頭,大掌的骨骼用力地咯吱咯吱響。
“他能給你什麽,他給你的老子什麽給不了?”
“我對你沒興趣了。”簡楠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猶如針紮。
因為她不會在他麵前撒謊,所以這句話說得格外堅定,堅定地出奇。
沒興趣……
這個字眼,讓薄靳城心髒倏地一陣絞痛,痛到像是五髒六腑都錯了位,在這幅皮囊下攪得稀巴爛,他眼角猩紅:“沒興趣?在你眼裏我到底算什麽,你說留就留,說走就走?”
簡楠渾身被他鉗製,像是整個人被重力擠壓,生疼又鑽心,她依舊不鹹不淡的冷笑:“是我在你眼裏到底算什麽,現在正主回來了,我這個替身當然可以滾蛋。”
如果不是把她一次又一次地拋下,一次又一次的送出去,她或許真的認為現在的薄靳城是對自己有一絲不一樣的感情在的。
但她已經被扔過很多次了。
心如死灰。
“簡楠……”薄靳城逐漸咬牙切齒,可他卻撞上了簡楠的那雙眼,那雙如死潭一般無寂的眼,心倏地像是被人抓緊捏碎,撕裂再撕碎。
“薄總,那位小姐醒了。”
陸瑤猝不及防的聲音傳來,在這片最熟悉的別墅前,簡楠看到了男人眼裏慌張萬分的神情。
擔心,憂慮,緊張,這才是對一個愛的人應該有的情緒,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對她。
簡楠掙脫開,神情冷得像是對待陌生人般,開口:“免開尊口,這次,我可以自己滾。”
第六十四章 不是占有欲是離不開
宋姿給秦清秋打了鎮定劑後便和簡楠一起走了。
大概半小時之後,她的情緒終於冷靜下來,也沒有震顫得那麽厲害,憔悴地躺在沙發上。
當年,在薄老爺子醉駕離世後,他便按照那份遺囑去上了一所私立的高中學校,薄老夫人也就是在那時和他關係逐漸變僵的,因為那裏——是豫安書院。
起初他性格頑劣,便被送到了那個魔鬼似的地方,‘豫安集中營’,綁架,欺淩,囚禁,把他們一個個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而秦清秋,就算是他那段時間裏的白月光。
可後來,白月光狗血地和他親哥相愛了。
從小到大,就隻是因為他比薄靳席更適合管理華瑞,便要遭受到不平等對待,好吃的好玩的,甚至是最喜歡的小侄女目光都會落在他身上,誇讚他一定是個好丈夫,到現在,連秦清秋都搶走了。
他似乎還差點和薄老夫人斷絕了關係。
當年的深淵,今日用來淺想,卻恍如隔世。
薄靳城收回臆想,坐在沙發中。
“對不起……阿城,簡楠是不是生氣了?”秦清秋看了眼被他轟走的陸瑤,很合時宜的沒開口問是誰。
“沒。”
她歎了口氣,輕笑:“你還是跟個孩子似的,什麽情緒都寫在臉上。”
如果這句話讓小程知道,怕是要把那兩顆黑眼珠子掉出來了,恨不得扒著窗戶告訴她說薄靳城平常有多嚇人。
“謝謝你,謝謝你剛剛幫我解圍,如果不是你的話,我或許真的要在靳席麵前把臉都丟光了。”秦清秋彎唇,她剛剛在聽到那個消息後,在薄靳城手上寫了三個字。
幫幫我。
幫我演一出戲,好讓我不這麽難堪。
“好好休息。”薄靳城臉色很沉,心不在焉。
“是因為簡楠吧。”
男人渾身僵硬,漆眸陰鬱,緩緩開口。
“嗯。”
在那天回去接簡楠時,就已經什麽都想明白了。
那段路很長,像是有十萬八千裏那樣長,一路上,和簡楠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全都像是走馬燈般浮現在他的眼前,她的一顰一笑,都足夠讓他無限次地心動。
人就是這樣,總會在失去後才追悔莫及,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不是占有欲,也不是別的,他離不開簡楠。
秦清秋的這一次回來,徹徹底底地將他腦中那些已經定格的事件擊垮。
“我不能沒有她。”
秦清秋愣了愣:“阿城,你真的變了很多……”
如果是以前,薄靳城怎麽可能會說出這種話。
“你之前也不喜歡我,對吧?”女人偏頭,微微笑了笑,“別人都認為我選靳席是因為他溫柔,但我實在是就沒考慮過你,因為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薄靳城抿唇,一股複雜的情緒微微湧上心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之前你隻是把我當成姐姐,後來,你是因為嫉妒我跟靳席,所以才想把我搶過來,對不對。”
“喜歡她就去追,別像我似的,搞成現在這樣。”她自嘲地笑笑。
其實秦清秋這次回來,本來就沒想著和薄靳席再能見麵,因為她骨子裏那股深深地自卑感已經讓她無法再和男人並肩。
見到他有了良配,她也是替他開心的。
所以,她的秘密,就和時間一起埋在地裏就好。
薄靳城雙手交疊而握,握得死死地,關節搓動,晦澀的喃喃:“可她不愛我了。”
他對秦清秋連一點愛都沒有,隻有依賴,嫉妒,和可笑的執念,像是自己最依賴的姐姐背叛了自己,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但他清醒得太晚了。
沒有遠去的陸瑤蹲在門外,聽著他們的話,麵無表情,突然想將自己投身一躍,跳進這毫無邊際的夜幕之中。
簡氏。
宋姿和簡楠到簡氏時,所有人都還在加班加點的忙碌,她們二人為了不打擾眾人,便坐在了休息室裏。
簡楠捧了杯生椰拿鐵在喝,麵上揣測不透她的神情。
宋姿故作輕鬆地開口:“哦,對了小楠,我要回瑞士了。”
簡楠微愣:“為什麽這麽倉促?”
“也不算倉促,我已經打算很久了。”
“是因為……”
“不是。”宋姿打斷她:“是因為我爸催得太厲害,讓我回去照顧照顧我媽,他一個人太累了。”
“那我到時候去機場送你。”她掩下落寞的情緒,淡淡彎唇。
“好。”
又過了一會兒,大概淩晨一點多左右,簡修他們下班了,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散落,宋姿突然問:“小楠,你知道簡修喜歡你吧?”
聲音輕的不像話,在紛雜人群的吵鬧聲中顯得像一根銀針掉在地上,被蓋得嚴嚴實實的。
但她知道簡楠聽見了,發現對方沒回,她便又自顧笑了笑:“知道的吧,他這麽明顯,你有這麽聰明,想不知道都難。”
簡修喜歡自己,怎麽可能不知道,從很多年前起就知道了,但她一直想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否則,又該如何去麵對這個哥哥。
她和簡家人的關係,就像是救贖與被救贖,她不能沒有簡家,就像魚不能沒有水,如果因為戳破了這層關係,那她或許就還會回到那個二十多年前沒人要的野孩子身體裏。
跟狗搶吃的,在福利院被藏飯,被打得渾身是血卻一句也不敢說。
簡直不敢再想,她深吸了口氣,這樣回複:“姿姿姐,我們兩個永遠都會是在一個戶口本上的親人。”
宋姿眼底閃過一絲疑惑和詫異,莫名其妙地苦笑:“他還真是能忍。”
簡楠還沒來得及問是什麽,簡修就已經過來了,他們很默契地終止了這個話題。
簡修先把簡楠送了回去,再把宋姿送到樓下。
車熄火,宋姿坐在後駕駛上遲遲沒動,男人解了車鎖,朝她道;“顧廖人不錯,你可以試著和他發展。”
宋姿猛地抬頭:“你竟然知道?”
不光知道,而且很早就知道了,那次的見麵,也是他故意的。
簡家人,果然都是人精。
簡修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許久,她說:“簡修,隻要你開口留我,我就不走了。”
簡修淡淡的,聲音輕不可查:“姿姿,回國後記得報平安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