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老夫人的最後幾句話擲地有聲,全砸在程氏心坎兒上。

程氏心一抖,想起自家的小冤家,真是急死人了。忽地想起魏氏晚上的話,趕緊道:“娘,倒不用多操心九娘。今晚太尉特地喚了九娘去說話,說了好些時候還不回來。媳婦要讓人去看,表嫂就拉了媳婦去更衣,才說起她家替太初看中的是九娘,上回其實她是特意帶了草帖子來的,沒想到阿妧年紀這麽小,才臨時改了口。要是咱們願意將阿妧許給她家太初,節後她就能送草帖子來。”

呂氏脫口而出:“怎麽會?九娘可是三房庶出的——!”

老夫人想了想:“魏氏上次那樣,我是不樂意的。看來倒是我誤會她想挑挑揀揀了。原來是看中了阿妧。這嫡庶是她家該在意的事,咱們自己家難道還要輕賤自己的孩子?”這末一句卻是對呂氏說的。呂氏臉一紅,想起當年為了長房的三娘,老夫人的所作所為,更是羞慚不已。

老夫人道:“陳青能讓九娘來轉告此事,想來是中意這個媳婦的。隻是陳家此時並非良配——”她端起茶盞歎了口氣。

程氏和呂氏都一驚。這三房庶出的小娘子,要能嫁入太尉家,做個衙內娘子,是幾世修來的福氣,怎麽老夫人卻這麽說!

杜氏卻輕輕歎了口氣:“娘說的是,若是官家沒事,天下太平,就是咱們長房二房,也不敢有攀附太尉府的心,太初那樣的,可是官家一直看中想要下降公主的人兒。”

老夫人垂目猶豫了片刻:“想多錯多,如今也顧不上這些了。陳家都敢求,難道我孟家還不敢給?老三家的,節後你就告訴陳家,讓她遞草帖子來吧,我來和青玉堂說一聲。”

程氏心裏不知道是喜還是悲,這太尉親家八字算有了一撇,可自己的心肝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還有個燙手的山芋,青玉堂也不知道要插手到幾時。

老夫人也看出她的憂心,提醒她道:“阿嫻的事,你索性最後知會一下青玉堂,她們再不定下來,那你就替她定一門說得過去的親事。隻是不可聲張。外院來趕考的貢生,也讓老二替你們看一看有沒有身家清白家底殷實的。倒是阿姍,我看著這孩子心大,你好好和她說說。若是能嫁到你表哥蘇家,親上加親,也是件美事。”

程氏尷尬地低了頭:“我倒是早就和姑母提了,隻是阿昉——”

老夫人氣笑了:“你倒比阿姍心還大!蘇昉是什麽人?可比陳太初遜色?蘇瞻又是什麽人?可會讓唯一的嫡子娶你的女兒!你眼睛看遠一點!你就一個表哥不成!你二表哥蘇矚可是有兩個兒子的!如今都在白鹿書院讀書,明年大比,今年年底都要回京,你抓著哪個不好?”

程氏茅塞頓開,笑道:“是媳婦糊塗了!”

老夫人這才轉向呂氏:“太後娘娘如果有意,多半是相中了阿嬋。如今趁著旨意沒下,你在娘家弟兄裏好好選一個孩子,表兄表妹的,他們小時候也常來往,你和娘家人也一貫親近,隻要下了定,這皇家也不好拆人姻緣。”

呂氏這才稍稍放下一顆心來。她原本是看不上娘家那些侄子的,全都是讀書人,就算考到了功名,等一個官職等上一兩年也是常見的事。一甲二甲的天子門生,也得從八品官熬起,外放到那些苦寒之地。她哪裏舍得六娘去吃那種苦!女兒生下來就在翠微堂養著,她也沒多少時間和女兒親近,日後嫁在身邊,她還能常常見到。隻是呂氏自己也明白老夫人所言非虛,和入宮比起來,現在這些娘家侄子瞬間都鍍了一層金,閃閃發光起來。

子時一到,孟府外院沸騰起來,四扇黑漆大門大敞,紅色燈籠上的黑色“納”字清清楚楚,高掛門上,納民告示和條例貼在了貼春帖子一邊的空處。負責登記災民姓名,發放各色絲帶的外院管事們在門內左邊的一溜大傘下安坐著,旁邊雨具、茶水一應俱全。接應女眷孩童的內宅管事娘子們帶著人坐在右邊的一排大傘下。翰林巷裏穿著蓑衣提著茶水挑子往返各家問候的街坊見了,木屐踏得吱吱響,在深夜大雨中喊了起來:“孟府開門納民——孟府開門納民了——”

族裏從各家收集的吃食、熱水、幹淨舊衣裳,陸陸續續地從甜水巷運了過來,翰林巷一些房屋坍塌的人家,也被牛車送了過來安置。更有不少熱心的娘子們也跟車過來,準備留下搭一把手。

汴京城依舊在大暴雨中苦苦掙紮,內城各處,卻不斷傳來了某某家開門納民的呼喊聲,開封府的衙役們忙著四處檢查低窪處的民房,運送傷了的百姓。各大醫館藥房,也都敞開了大門,燈火通明,往開門納民的人家和相國寺送藥去的藥僮們,在雨中提著燈籠往返穿梭。

內城禁軍的兵馬舉著火把,在鄭門梁門新門之間,挨家挨戶地搜索。

翠微堂後麵的綠綺閣,除了大雨聲,外院的喧鬧毫無所聞。密密的芭蕉垂下長圓形寬闊的葉麵,低一些的已經完全被大雨肆虐在地上,一沾上泥濘又立刻被雨水衝刷得碧綠透亮。那高一些的葉子,被壓得低低的,葉麵上銀光閃閃,似乎流淌著無數條小河。

六娘的閨房裏,安息香靜靜燃著。貞娘很是體貼她們,將幾個人的女使都安排在了外間,讓她們能好好說說話。

花中四君子的紙帳外麵,加了一張藤床。四娘和七娘穿著小衣,搖著紈扇,聽著大雨嘩嘩砸在窗上,連平時的蛙聲也都沒了。七娘跟煎餅子似得來回翻身,四娘卻背對著裏麵的三人,側身蜷著。兩人都滿腹心事,卻不知從何說起。

紙帳裏麵的藤**,最裏麵的九娘抱著六娘的胳膊,一雙杏眼流光四溢晶亮微濕,滿肚子的話想同六娘說。

自從金明池落水後,老夫人怕她春日裏落水那麽久會受寒,特地請許大夫每七日來三次翠微堂,給九娘針灸,足足灸了半年。直到許大夫拍著胸脯說絕對沒事,保證日後三年抱倆,老夫人才笑罵著放了心。又請許大夫開了暖經絡的方子讓慈姑盯著,足足喝了整一年。夏天不讓吃冰碗,就連井水裏的瓜果也不許吃,三伏天裏也不許用冷一點的水洗澡。拳拳愛意,盡在日常。

每逢針灸,老夫人就留她和六娘同睡在碧紗櫥裏。六娘自小一個人住在翠微堂,雖然老夫人寵愛有加,卻也十分孤獨,閑暇時間隻能逗弄鳥雀。終於來了個那麽可愛的胖妹妹,心裏頭喜歡得厲害,巴不得九娘天天來翠微堂針灸才好。吃的,喝的,用的,穿的,總是第一個想著九娘,隻要九娘睡在翠微堂,六娘夜裏陪著她讀書寫字,第二天一早還定要親自給她梳頭穿衣,恨不得如廁都拿根腰帶栓著這個小“白胖”帶著走。

有一回九娘夜裏睡得不踏實,翻個身,掀開自己的被窩,小胖腿架在了六娘肚子上,六娘不忍心搬開她,竟就這麽將就了大半夜,生怕她著涼,還將自己的被子角反過來蓋在六娘的小胖腿上。早上慈姑嚇得直念叨,九娘十分慚愧,也更加感念六娘的愛護之情。直到現在,慈姑說起她的睡相,總要提提當年這件事。林氏也時不時掛在嘴邊:“你六姐真是個好人!”

六娘留頭後,搬到了翠微堂的後麵的綠綺閣住,時不時讓人請九娘過來陪她住。倒是九娘擔心四娘和七娘不高興,叫十次才應兩次,但兩人素來特別要好。這些年裏,在六娘麵前,九娘早已經適應了自己是“妹妹”的感覺,兩輩子第一次做這麽舒服的“妹妹”,她十分貪婪地享受著這種愛護,雖不至於故作天真嬌癡,卻也好像真的時光倒流,回到了自己兒時,那種被母親無微不至地照顧著的日子。她對六娘是真心依戀,所以當六娘一提她對阿昉會引人誤會,她立刻就警醒了,聽了進去記在心裏。今夜聽著六娘剖析心聲,九娘對六娘又敬又愛又憐惜萬分,心中酸楚,著實舍不得她進宮。

七娘忽地側起身子,撐在瓷枕上問:“六姐,你可喜歡吳王?聽說他長得很像官家,十分俊俏倜儻,就連張蕊珠也喜歡他呢。”

六娘笑著搖頭:“我呀,誰也不喜歡,就喜歡婆婆和家裏的人。阿姍你話本子看得太多,滿腦子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可要收收心才是。知好色則慕少艾雖然是人之常情,——”

七娘趕緊打斷她:“求你了六姐,別又來大道理一堆,除了阿妧誰也不想聽!”她想了想,輕歎了一口氣:“我啊,可不隻是喜歡他長得好看——。”十三歲少女的眼波瀲灩,含羞帶怯,聲音忽地低了下去:“哎!我要是說了你們可不許笑話我!”

九娘抿了唇笑,她雖然早看出七娘少女懷春心有所屬,卻還真不知道她喜歡的是誰,如果是阿昉,嘿嘿。她這個做娘就第一個不樂意,她可還想著最好阿昉從表哥變成六姐夫呢。

九娘就打趣七娘:“啊?!七姐你竟然有了鍾情的人!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

六娘手中紈扇捂了嘴,想調侃九娘滿心滿眼隻有蘇昉,哪裏看得見旁人?想起那天兩人坦誠相見,又不好意思說她了,隻輕輕拍了拍九娘,對七娘笑道:“阿姍你還是別說了,我不好意思聽,也忍不住不笑話你。九娘,我們快睡吧。”

七娘撲上來撓六娘的癢癢:“六姐你最是可恨了!又喜歡掉書袋又喜歡捉弄我!成天裝成一副老太婆的模樣!我就要說就要說就要說!再不讓我說,我可要憋死了!不不不!我就想說出來我喜歡他,可是我又不敢說!更不敢讓他知道,我已經喜歡他喜歡得快死掉了!”說著竟趴在六娘身上哭了起來。

九娘傻了眼,她頭一回見識到少女心竟如此不可捉摸。前一刻還是又羞又惱雀躍不已,後一刹竟癡迷傷感甚至絕望痛苦。

她前世長到十五歲,雖然偶爾也有師兄偷偷地望一望她,卻從未有人表露過什麽。她自己要學的東西太多,眼中隻有爹爹和娘親,和庶出幾房的兄弟姐妹也並不親近,所以竟不知道慕少艾是什麽滋味。

那日她在爹爹書房等蘇瞻來相看,蘇瞻沒來。第二天張子厚竟親自向爹爹提親,被爹爹罵得厲害。她知道後嚇了一跳,卻隻有好奇不解而已,她和張子厚一句話也沒有說過,他那喜歡她喜歡到要自己提親的感覺,從何而來?

她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給了蘇瞻。嫁了人,自然就隻會喜歡丈夫。何況蘇瞻豐神毓秀,和她誌同道合。她也以為兩個人有說不完的話,誌趣相投,就能得此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等知道蘇瞻其實別有所愛後,她也很傷心了一段時間,那種“我將真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的感覺的確不好受。那她自以為是夫妻恩愛情誼的點點滴滴,更變成了自作多情的諷刺。隻是“你若無情我便休”也並不難,像七娘這般相思入骨纏綿悱惻之意,她是真的體會不了。

七娘肩頭**著,眼淚浸濕了六娘的小衣,搖著頭喃喃自語道:“你們都不懂我!沒人懂我!你們都不懂!”

九娘暗歎一聲,起身將七娘扶了起來,替她拭淚:“虧得我們不懂,要都像你這樣喜歡一個人,六姐這床可就要變成河了。”

六娘也起身,替七娘理了理鬢角,歎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自古以來,相思最是害人。可難免多情總被無情惱。男女情愛,最是縹緲虛幻。”

七娘抹了抹眼淚:“不是的,六姐,等你喜歡上誰了,你就知道不是這樣的,你別總是聽婆婆的那些話。就是翁翁不也一輩子隻喜歡一個人嗎?”六娘身子一硬,七娘趕緊抱住六娘:“好姐姐好姐姐,是我說錯話了,你別生我的氣!”

六娘歎道:“不要緊,我不生你的氣。你願意同我們說真心話,我高興還來不及。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若是翁翁真的一輩子隻喜歡一個人,怎麽會娶了一個又一個,還不好好待她們呢?你看看咱們家,算是家規森嚴了,可哪一房沒有個姨娘?大伯伯和大伯娘那麽好,都還有個宛姨娘呢。便是汴京城裏,你蘇家表舅,人稱情種,不也接著娶妻生子了嗎?那些個戲文裏的,不過為了騙天下女子癡心一場好讓那些薄幸男子遂了心願而已。”

九娘輕歎了一聲,躺了下去。六娘說的句句在理。她一直以為六娘深受婆婆的影響,才少年老成持重,卻沒想到她竟是從家人身上看得這麽透徹,可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她也想不出來。

七娘搖頭道:“那不一樣,不一樣的。我的喜歡,和她們不一樣!”

九娘側了身子歎道:“話本子也好,別人家也好。自古以來,真沒有哪段情愛之事是圓滿收場的。”

七娘一怔:“怎麽沒有!多的是了!鳳求凰!金屋藏嬌!長生殿!會真記!白蛇傳!人和妖還能結婚生子呢!”

九娘倒被她逗笑了,掰著手指說道:“七姐!你可真是隻看自己想看的,你說的這些,可有哪個是歡歡喜喜收尾的?那白蛇如今還被壓在雷峰塔下呢!”

七娘惱恨地轉過身:“就你們什麽都懂什麽都對!等你們哪一天喜歡上人了,你們才知道我的苦!不,也不都是苦,想想他,也甜,看見他也甜。可是甜過了又更苦,苦完了又會更甜。我真的快死了!隨便你們怎麽說,我也就隻喜歡他,我也沒辦法!我要能自己做主從此不再想著他,我也就沒這種苦了!不不不,全天下的人我都能不喜歡,我也不能不喜歡他!”說著這幾乎完全語無倫次又繞口的話,她又急又羞,不由得悲從中來,眼淚又汪汪起來。

九娘聽著七娘如火一樣的傾訴,心中百感交集,也許七娘這樣的性子,這樣的敢愛敢說,也是一種幸福。她兩世活了幾十年,似乎也不明白,喜歡不喜歡一個人,怎麽就不能自己做主呢。不知為何,趙栩那如落日如霧燈深深深的眸子,微微勾起的唇角如一彎新月,倏地在眼前閃過,九娘心陡然一慌,不敢再想。

七娘趴到枕上,還沒哭出聲,身側卻傳來壓抑不住的哭泣聲。

六娘和九娘探頭一望,暈,又哭了一個。

四娘背對著她們,全身都忍不住**著,看樣子哭了好一會兒了。

連七娘都忍不住去看她:“四姐!你——你不會也——?”

六娘心中雪亮,又歎一口氣。這相思太可怕,一入相思門,受他相思苦。唉!

九娘何嚐不知道朝夕相對的四娘那點心思,無奈地和六娘對視一眼,也歎了口氣。這相思之事,真正可怕!

六娘搖搖頭,又慶幸阿妧還沒開竅,一派天真無邪,若是她也喜歡上了蘇昉,恐怕今夜她這紙帳都要被淹了。

七娘實在忍不住:“四姐,你是不是也喜歡誰了?你和我說說吧。”

四娘背對著她隻是搖頭低泣。七娘那些似火一般不知羞的話語,每一句似乎都替她說出了肺腑之言,她又是酸楚又是絕望。她甚至不能吐露一二,想到自己默默凝視的那個人,卻隻看著自己的妹妹,眼淚決堤般的湧出。

九娘躺倒在瓷枕上,少女心海底針,她現在身邊有兩根針了。

七娘問了好一會,忽然一急:“難不成你也喜歡燕王殿下?!”

啊——?九娘心砰地一跳,直直坐了起來問:“七姐!你喜歡燕王?!”

七娘臉一紅,恨不得躲進瓷枕裏去,一把搶過九娘手中的帕子,倒在**蓋住了臉不肯言語了。

九娘看著七娘,心中五味雜陳。七娘喜歡六郎?她搖搖頭,覺得不可思議。這兩人似乎從來沒說過幾句話吧,甚至見麵的次數一巴掌數得過來。七娘怎麽就如此一頭栽了進去?想想趙栩那雙眼睛,九娘臉一熱,輕聲問道:“七姐,你是喜歡他長得好看吧?可是他那樣的人——”

七娘掀開帕子骨碌坐了起來,臉漲得通紅,大聲道:“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他是長得好看怎麽了?長得好看是罪嗎?有錯嗎?他那樣的人怎麽了?他怎樣了?!他對自己的妹妹那麽好,連著對你也那麽好!你落到金明池裏,他一個皇子都肯跳下去救你!他哪裏不好?!他是說話凶一點不客氣一點,可他就是比誰都好!不就是喊你幾句胖冬瓜嗎,笑你胖和矮嗎?你怎麽能這麽說他!他長得好身手好心地好樣樣都好!在我心裏,他就是那個蓋世英雄!我就喜歡他!別說做侍妾,做奴婢我都肯!”

她聲音發顫,眼中淚直往下掉:“你什麽都不懂!我哪怕什麽都不是,能守在他旁邊,多看他一眼我都心滿意足了!我怎麽不能喜歡他了!他就算不是燕王不是皇子,我也喜歡他!”

九娘瞠目結舌,心想當初說“小廝再好看也隻是小廝”的不知道是哪一個,隻能低聲說了句:“我,我沒說你不能喜歡他啊。”

旁邊忽地一聲幽幽地歎息:“你是沒說阿姍不能喜歡他,可你卻喜歡霸著她喜歡的人不放。”

七娘猛地轉過頭去。六娘皺起了眉。九娘想了一想才明白四娘話裏的意思:“四姐這話我不懂,你且說說清楚。”

四娘沉默了片刻起了身,轉過來,兩眼已經跟核桃似的。她看了看七娘,握注她的手歎道:“你是個傻的,隻明白自己的心,卻不知道那聰明的,喜歡霸著所有好的不放。”

六娘沉聲道:“四姐這話連我都聽不明白了,你倒是說說清楚誰是那聰明的?誰又霸著誰了?那所有人又是哪些人?”

九娘愣了愣,細細思量著四娘話裏的意思。

七娘卻已轉頭問九娘:“阿妧你是不是喜歡燕王?!”

九娘下意識搖了搖頭。七娘卻又問:“那燕王喜不喜歡你?!”

九娘腦中一閃而過趙栩的雙眸,猶豫了一下,也搖了搖頭。

七娘甩開四娘的手:“四姐,你又來了,早些年你總說張蕊珠,這些年總在我麵前說九娘。你聽到了?以後別說這個,我不愛聽!”

四娘冷笑道:“那我替你問問阿妧,若是燕王心悅你,你可願意將他讓給阿姍?”

九娘搖搖頭。

“你可看見了?說你傻你還不信!”四娘輕拍了七娘一下。七娘正要發話,九娘已經搖頭說道:“我雖不懂相思為何物,可也知道一件事,這人也好,情也好,不是我想讓就能讓的,也不是我想爭就能爭的。自古以來,兩情相悅的少,長相廝守的更少。可我孟妧,不屑於同人爭。”她想了想又說:“若是那男子,需要我去爭,就不值得我心悅。若那男子,讓一讓就變成別人的了,我也是不要的。”

七娘悶了口氣,卻又覺得九娘說的也在理,一時也無言以對。

六娘拍拍九娘的手:“阿妧說得對!我孟家的女子,自當傲如寒梅,清如孤蘭。何須同百花去爭豔!”

九娘一雙澄清妙目看著四娘:“四姐,我不知道你鍾情何人,可我心無旁騖,清者自清。”

四娘聲音倏地尖銳了起來:“你就別假惺惺了!好,你心無旁騖,那要是宣召你入宮,你去還是不去?”

九娘聲音沉靜:“我是孟家的女兒,若是宣召,我自當入宮。何況六姐說的對,未必就會被選給皇子們,安分守己做女使,將來一樣有機會能出宮。”

六娘鼻子一酸,沒想到九娘年齡最小,卻能理解自己的心思,她拍拍九娘的手:“阿妧!”

四娘冷哼了一聲:“你倒舍得你的阿昉哥哥?”

七娘一愣,驚叫起來:“什麽?阿妧你喜歡蘇昉?!我怎麽不知道!”

紙帳內驟然靜了下來,九娘一雙妙目凝視著四娘不語。

窗外大風大雨,尚未停歇。閨房中四姐妹,一刹那都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