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鬆柏

他的車是停在院子裏的,走了幾步,回頭發現丁念沒動:“你是回學校?”

丁念不想說是,但有長輩在,自己耽擱時間也不太好,隻能硬著頭皮跟上。

院門緩緩打開,張玉英瞧著黑色的轎車迅速駛出,等院門關上便跟著丈夫往裏走:“丁老師這人過於避嫌了,沒有之前那個周老師好打交道。”

傅天森開解她:“你不要老把心思用在搞關係上,老師也隻是拿份工資,沒義務對我們家孩子過於操心。”

“話不能這麽說。”張玉英突然想到什麽,“呀,那盒冬蟲夏草我忘了給了,還有上次紹恒帶回來的茶葉。”

“……”

傅天森勸她無果,先她一步回了屋。張玉英卻還是忍不住給傅紹恒打了電話,傅紹恒和父親一樣興致寥寥,人都上車了還有什麽必要,再說身後這位也不像會收禮的人。

自打上車,兩人俱都沉默。上次見麵還是在餐廳,因為蔣成的事並沒多做交流,分別時甚至有些不愉快。但這並不表示他們對彼此有意見對嗎?

還是說,隻是他認為的沒有意見?

前麵是十字路口,他打了轉向燈:“丁老師很忙?”

一直在看手機。

“沒有。”

“難為你特地跑一趟。”

“領導交代的任務。”她看了眼窗外,“能在路邊停一下嗎?”

“有事?”

“嗯。”

“見朋友?”

“……”

“你似乎不太願意和我說話。”

“怎麽會。”丁念笑笑,隻是也沒有必須聊的。

“你那天很怕我對蔣成做些什麽。”

“當時是,”丁念同樣記起來:“但轉念一想,您是知名人物,又在公共場合,應該不會做得太出格。”

“我可不是什麽知名人物。”

“您謙虛。”

“怎麽,你查過我?”

“不敢,”丁念說,“傅氏的名號太響,我怕不經意間得罪了人。不過看來是我多慮了,就憑傅氏如此成功,也能推斷傅先生是講道理的人。”

她略帶挖苦,傅紹恒有點想笑,他減了速,等著她叫他停車。不出所料,丁念很快說:“前麵就是天青路地鐵口,麻煩您了。”

“我不怕麻煩,倒是你,怎麽這麽怕麻煩別人。”

“欠人情總是不好的。”

“我可以理解為你不喜歡欠別人人情,同時也不希望別人欠你人情?”

“……可以這麽說。”

“凡事算得這麽清楚,不會很沒意思嗎?”

“還好吧,畢竟不是和所有人都這樣。親疏遠近不同,算清楚些,能避免不少麻煩。”

他忽然轉過身去:“所以你很怕麻煩我,是因為我們並不親近。”

丁念笑了笑,沒再作答,下車時輕聲說了句謝謝。

在老同學的幫助下,丁念買房的事情進行得很順利。這大概是近段時間唯一值得開心的事情。

父母過來嵐城參觀了她的新房,總體也都滿意,隻是丁念決策太快,沒有請他們做參謀,這讓他們心裏不太舒服:“你現在做事怎麽越來越武斷了,好歹在敲定之前讓我們過來看看。”

“沒關係啦,過程又不重要,現在塵埃落定,各家歡喜不更好?”

丁母無奈:“反正你什麽事都喜歡自己拿主意。”

“你跟奶奶說了嗎?”

“說你買房?她記性那麽差,說了也很快忘了。”丁母想起關鍵,“對了,你說那個高中同學幫了你不少忙,有沒有感謝過人家?”

“當然有,我請他吃了幾頓飯。”

“就僅僅是吃飯?”

“那還要怎樣?”

“他結婚了嗎?”

“……”丁念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麽,“媽,我不想聊這個話題。”

“為什麽不聊?我知道你現在帶高三,時間很緊,但你年紀畢竟不小了,如果身邊有合適的,也要抓住機會。”

“你這話不矛盾嗎?”既然時間緊,又哪有時間去談戀愛。

“矛盾又怎樣,你有時間買房,沒時間約會?”

“……”

“你真強詞奪理。”丁念喪氣,她媽每次都要在她開心的時候潑冷水。幸好父親丁安山適時阻止了母女即將到來的爭吵:“好了,念念現在不是十幾歲,你不要老是管束她。吃完飯我們就回去,別耽誤孩子工作。”

母親便也熄火,一頓飯結束,丁念在停車場就和父母告別:“爸,你路上開慢點,到家給我發消息。”

“好,你也是,忙完這陣就回家來。”

丁念點點頭,沒聽見副駕上母親嘀咕了句死丫頭。

送走父母,生活還在繼續。聯考結束後,接踵而至的是試卷講評和年級組的分析會。這天下午,丁念做完兩個班的成績趨勢圖,又整理了語文組長在會上提出的閱卷心得和下階段的複習側重點,不知不覺已經五點過半。

她有些吃力地揉了揉脖子,將文件保存到桌麵上。

“餓死了,吃飯去。”方鈺也從位子上起身。

兩人拿了餐卡往外走,方鈺抱怨:“我最討厭周四了,下午四節課上得我嗓子發疼。”

“多喝點水,這周把試卷評析完就好了。”

“所以不是隻有學生討厭大考,我也討厭。”兩人很快到了教職工餐廳,坐下開吃時,卻見校長端著餐盤,笑盈盈地衝她們走來。

方鈺叫了聲校長,校長衝她點點頭,坐到丁念身邊:“丁老師,你們班那個蔣子軒,這回七校聯考考了第一?”

“是。”

“他家庭條件怎樣?學校組織的冬令營怎麽沒見他報名。”

丁念心想校長怎麽關心起這事了,又不好不答,隻說:“應該跟家庭條件沒關係,他不太喜歡這些。”

校長說:“其實參加活動也無傷大雅,更何況這次是知名高校聯盟,機會難得。蔣子軒成績是好,但作為男生,還是有點太安靜了,如果借此機會能鍛煉鍛煉,認識更多優秀的人,也未嚐不是好事。”

丁念皺了眉,男生怎麽了?男生就不能安靜?她倒是很欣賞這個蔣子軒,平時話少,考試成績卻始終保持第一,可見智力和心理素質都很出眾。

校長卻自顧自繼續:“我們注重學生德智體全麵發展,當然也希望向蔣子軒這樣的學生能開朗些,不然成了書呆子就可惜了。”

丁念忍不住道:“沉默寡言又不是先天缺陷,或許他性格就是這樣,他心思簡單,做事專注,這已經很難得了,我們沒必要過多幹涉。”

“這怎麽叫幹涉,我們作為老師,育人和教書同等重要。人才人才,首先要有健全的性格,才能承托起經世致用之才。”校長苦口婆心,“現在是關鍵時期,你要對他重視一些,多和他交流,而且參加冬令營和高考並不衝突,表現好甚至是條令人羨慕的捷徑,有什麽理由拒絕呢?”

丁念實在想不通校長哪裏來的閑心管這些,參加冬令營難道是去放鬆嗎?隻不過是和各地的優秀學生提前競爭罷了。

校長又說:“你找個時間和他談談吧,機會擺在眼前,不要輕易浪費。”

丁念很想拒絕,但又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對學生關心不夠。她猶豫著,一旁的方鈺卻給她遞眼色,似乎是讓她不要和校長唱反調。

於是她輕輕地點了點頭,答應下來,校長也點到即止,三個人很快結束了晚餐。

新的一周來臨,傅曉晨在家反省兩周後,在周一早晨回了校。丁念收好她交還的卷子,又跟她確認了通校的事,強調說:“宿舍的床位還是給你留著,但走讀期間不準遲到早退,也不要忘記校門打卡。”

“嗯。”

丁念打量她幾眼,在家待了幾天,臉色好了不少,但眉間還是不見明媚。女孩心思深,怕是恢複也沒那麽快。

傅曉晨回到班裏,有不少人向她投來好奇的目光,並沒人多嘴來問東問西,她在班裏不算活躍,朋友也少,就連相處最多的同桌也是醉心學習的悶葫蘆,自然不會關心她的事情。

一個清淨的上午很快過去,午休時蘇澈給她發來消息,說下午他要來學校給她辦走讀申請,她回了句好便熄掉手機。傅紹恒要去外省出差,前天晚上便交代過。這位堂哥異常忙碌,卻為了她搬來老宅住了兩周,想來也是對她不放心。

靜校鈴響,班裏漸漸安靜,她轉頭看向旁邊,同桌蔣子軒低頭在做物理題。

他似乎有做不完的題。

她壓低音量:“喂,你能把這兩周的複習筆記借我嗎?”

“哪門?”

“全部。”

“其他可以,語文不行。”

“隨便你。”

這位年級第一慷慨地交出了他的所有筆記,傅曉晨翻開,男生字跡清秀工整,賞心悅目:“我真覺得你有強迫症。”

蔣子軒沒有理她。

她也無所謂,和他坐了很久的同桌,他對誰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將近一點時,丁念去班裏檢查紀律,大部分學生已經趴在桌上休息,倒數第二排的一對男女卻還挺著腰杆,側顏專注。

她感到欣慰,也替傅曉晨開心。在窗前站了會兒,發現蔣子軒往這邊看了過來,她便點點自己的手表,提醒他注意時間。

男生眉眼清雋,點了點頭便繼續做題。丁念走回辦公室,心想:要是每個學生都能像蔣子軒那樣省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