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含笑

快到老宅時,丁念想起了關鍵問題:“對了,我現在去你家,傅曉晨會在嗎?”

“不會,她跟她媽媽搬出去了,就在學校附近。”

“那——她還不知道我們的事吧。”

“不知道。”他想起那丫頭的抵觸情緒,“一切等她考完再說。”

丁念鬆口氣。

傅紹恒覺得她的緊張沒有必要:“又不是第一次,吃完我們就回來。”

“可是我堂而皇之去吃現成的,會不會不太合適?”

“不然呢,去餐廳?我爺爺腿腳不方便。”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覺得你媽媽一個人操辦太累。”

“累肯定累。但她堅持不請保姆,誰也沒辦法。”他以為她考慮自己,“放心,不用你幫忙。”

丁念卻說:“我幫忙也是應該的,隻是怕幫倒忙。這樣吧,要是我們非去不可,以後盡量早點,哪怕打打下手,她也能輕鬆些。”

傅紹恒意外她能說這話,轉念一想,認識以來,她始終是理智和有分寸的:“看樣子,你已經進入角色了。”

“還在嚐試。”

“但我不得不提醒你,我媽那關,可能沒那麽好過。”

“我知道,所以我先盡量不讓她討厭我。”她想起自己花掉他的那些錢,不知道是賺錢還他難,還是扮演一個懂事的兒媳更難。

到了老宅,天色已晚,張玉英照舊做了一桌子菜,態度卻比前一次更冷淡。席間傅天森問起新園區的事,傅紹恒免不了多說幾句,張玉英見兒子注意力被轉移,便找了個機會問丁念:“今天的菜還合不合口味?”

丁念隻答:“很好吃。”

“我倒是覺得湯淡了。媽,你覺得呢?”

老太太眼觀鼻鼻觀心:“有點,就一點。”

“剩下的還在廚房灶上,我去加點鹽。”張玉英看向丁念:“你跟我來。”

丁念起身跟進,張玉英關上移門,自顧自說:“紹恒他爸和他爺爺都有高血壓,吃不得鹹,也不喜歡喝湯,他奶奶卻口重,牙齒掉了,就指著熱湯下飯。”

“……嗯。”

“紹恒小時候愛吃魚,常卡著喉嚨,大了卻不喜歡,紅燒啊清蒸啊碰都不碰,我平時給他熬點魚湯,他倒還願意喝幾口。你會熬魚湯嗎?”

“……不會。”

張玉英往湯裏加了點鹽,重新開火加熱:“不會就要學,兩個人在一起,什麽都不了解怎麽過日子,誰去遷就誰?我本來以為你是懂禮數的,誰知道背著我們領完證了也不主動交代,倒是一點沒把我們放在眼裏。”

丁念理虧,不敢做聲。

張玉英瞄了眼移門:“其實你也心虛的是不是?要不然也不會不敢見我。”

“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我隻想你說實話,你們倆是真心實意要結婚的嗎?”

“是。”

“那是他非你不可,還是你非他不嫁?”

丁念放在身側的手慢慢握攏:“他當然不是非我不可。”

“那就是你先動的心思?”

“……”

“他沒追你嗎?”

“……”

張玉英知道傅紹恒絕不是被動的性子,眼下見她一副乖順本分的模樣,以為她是害羞:“其實我早就覺得你是個細致的人,對你印象也不錯,要是你們提前告知,我不會反對你們談戀愛,可是你們呢?不聲不響地結了婚,讓我這個做媽媽的怎麽想?現在你們證也領了,我不承認也得承認,但我還是想提醒你,不管紹恒在外麵多麽風光,他對家庭都有責任,你嫁給他,有我們幾個老人在,你們的擔子並不輕鬆。”

丁念聽出她的意思,也不避諱:“這些他都和我說了,我也仔細想過。照顧老人是我們的義務,工作以外的時間,我們會盡量規劃好。他經常出差,我的休息天數則相對固定,如果您願意見到我,我會時常過來,大忙幫不上,幫您做些家務,陪老人說說話總是力所能及的。”

她這話說得誠懇,確實像提前考慮過,倒是打了張玉英一個措手不及。張玉英打量她,試圖從她臉上找出一絲不耐或是偽裝,可是什麽也沒找到。活到六十出頭,她識人無數,眼下不禁懷疑自己,難道真的是她先入為主,小人之心了?

灶台上的砂鍋冒出蒸汽,她也不急著要答案了:“算了,先回去吃飯吧,幫我拿個空碗。”

“好。”丁念洗了手,打開櫥櫃。不得不承認,傅紹恒讓她放低姿態是對的。

傅紹恒不止一次地看向廚房的移門,終於忍不住起身,結果下一秒,門打開,丁念捧了雞湯走出來。

傅天森看向慢一步的妻子,意料之外地,她隻說:“給我也盛一碗。”

“好。”丁念先給奶奶,再給張玉英。還沒放下湯勺,卻見傅爺爺衝她笑了笑:“我也想嚐嚐。”

丁念忙接過,又想起張玉英的話:“這份對您來說可能鹹了,給您盛原來的吧。”

“好,我都行。”

張玉英不免又多看她一眼。

明明是和上次一樣的晚餐,吃下來的感覺卻不同。飯後,傅紹恒推著爺爺去院子裏轉了幾圈,再回來,丁念和母親已經收拾好廚房。

“媽,你們是再看會兒電視還是回屋?”張玉英問。

“再看會兒。”

“行,那我先去給紹恒房間加床被子。”

傅紹恒:“不用了,我今晚不睡這。”

“為什麽不睡?”

他看丁念,丁念也看他,正要解釋,又聽母親說:“沒這個道理,明天周末,又不用上班,以前能睡,今天怎麽不能睡?”

“媽。”

“別說了,明天還有事商量,你們倆糊裏糊塗的,我和親家連麵也沒見過,說出去要叫人笑話。還有婚禮,什麽時候辦,怎麽辦,都得一步步商量著來。”

這下丁念也坐不住了,她起身,被張玉英搶先:“對了,你跟我上來吧,帶你看看房間,睡衣呀洗漱用品呀也都準備好了,要是缺東西以後再補。”

“……”

浴室裏熱氣氤氳,丁念站在花灑下,腦子裏一片混亂。

她當然知道張玉英對她並不滿意,但不知什麽原因,她到底沒有為難她,她該感到慶幸。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似乎由不得她控製。嘴上表態爭取好感容易,但真要融入傅家的生活少不了妥協,就好比剛才,她很想讓傅紹恒開口,但其實她自己也可以開口,到最後,他們都選擇了沉默。這讓她想到自己的母親,張玉英和她母親一樣,在家裏操持最多,也擁有最大的話語權,而她目前還沒有挑戰權威的資格。

磨磨蹭蹭地洗了好久,終於出去,傅紹恒已經坐在臥室的沙發上。

她穿著陌生的睡衣,第一次在他麵前披頭散發,十分不適應:“吹風機在哪?”

他錯開目光:“洗漱台下麵的抽屜。”

“哦,有洗衣服和晾曬的地方嗎?”

“一樓有洗衣房。”

“那我吹完頭發再下去。”她轉身帶上門,浴室裏很快傳出嗚嗚的風聲。傅紹恒點了支煙,反應過來又摁滅,隻繼續坐著。

在老人的配合下,事情進展很順利。唯獨母親,她對他們的讓步肯定會通過其他方式彌補,比如對丁念的指使,對他的施壓,以及幹預他們的婚禮。

就在他上樓前,她問他要了丁念父母的聯係方式,他當然給不出,而照丁念的態度,他不僅今晚給不出,在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可能也給不出,至於兩家見麵、商定細節……可以預見,棘手的事情還有很多。

他不知道是他先受不了,還是丁念先疲於應付。

吹完頭發,丁念綁了個鬆鬆的馬尾。一出門,傅紹恒竟然還在。

也是,這是他的房間,他不在這應該在哪兒?

“……你要洗嗎?”

“我先帶你下去。”他起身,丁念反應過來,趕緊跟上。洗衣房裏有烘幹機,他教她怎麽用,教完卻不見她動作:“還不會?”

“會了,你不用管我。”

丁念等他走了才開始收拾衣服。第一次上人家裏,她不好意思用洗衣機,手洗完擰幹,才放入殺菌的烘幹機,屏幕上顯示要等三十分鍾,她打了個哈欠,打算烘幹再上去。誰知結束後回到房間,傅紹恒還沒睡。

她看著兩床被子,他坐在**看她:“不困?”

“還好。”她收拾好衣物,“我能用下你電腦嗎?”

“000。”他報了密碼,隨即躺下,關掉了床一側的燈。

丁念心知他們之間有很多合法的義務,而今晚傅紹恒肯定不會對她做些什麽。但是她還是很糾結,甚至說服不了自己跟他躺在同一張**。

她打開台式電腦,從包裏找出U盤插上。不管是不是躲避,正事還是要幹的。時間緊迫,她整理完素材還要交給其他老師校對,必須認真對待。

傅紹恒聽著鼠標和鍵盤的聲音,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早春的夜裏還有點涼,她倒真的耐得住。

丁念做著做著就上了心,十二點了還精神十足。意識到有點渴,她起身倒水,卻見傅紹恒翻了個身。

“……你還沒睡?”

他哼聲:“還沒完?”

“是不是吵到你了?”她後知後覺,“抱歉,我不打字了。”

傅紹恒把被子拉高,沒有反應。

丁念連水也忘了倒,躡手躡腳地關了大燈,坐回電腦前。屏幕上的亮光在黑夜裏刺激眼睛,她不無懊惱,看了幾頁便趴在了桌上。誰知一趴便有了睡意,迷迷糊糊間,有人碰了她胳膊,她立馬驚醒:“……幹嘛?”

他還能幹嘛:“回**睡。”

“我還不困。”她硬撐,躲開他的碰觸。傅紹恒壓下火氣,重新上床,用被子蓋住頭。

丁念也知自己矯情,可是——法律上親密無間的關係,現實中卻是半個陌生人,她想調整心態也需要時間。

傅紹恒淺眠了會兒,終是不安穩地醒來。再一看,人已經趴在那兒睡熟了。

他心情不爽,但還是起身將她從椅子上抱起,聽她含糊地嗯了聲,隻好放輕動作,走到床邊慢慢放下,再幫她把被子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