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怕
少君今日穿了一件闌衫桃花紅袍子,一本正經的挽了發髻,珠脆叮咚,耳飾彎月,蔥指交叉置於腹前,強扯出來的微笑約莫不怎麽順心,顯得格外僵硬。
彼時我正一口咬了糖葫蘆,抬起頭來差些以為自己前十幾萬年看見的都是假沉玥。
那台子側的煙花刹那間被小鬼點燃,煙火竄天而去。前排的小鬼們被驚得全身直得瑟,紛紛腳步往後趕著挪移,生怕將自己給誤傷了。
我下意識的朝著他身後躲了躲,許是這人間的玩意在冥界的確吃消不得。煙火落在昏沉的天際時仿若碎了的花瓣,紛紛揚揚的灑下來。
影淵這廝倒是體貼的抬起廣袖遮在我麵前,笑道:“原來,你也怕這個?”
我鼓了鼓腮幫子。“誰說我怕……”
台子上的少君甚是淑靜的抱起身後女子盤中那繡著鳳凰的彩球,繡球上係著一對玉如意的墜。
“聽說今晚冥王大人也來珠璣鬼市了。”一鬼道。
另一鬼捏著香扇,嫵媚風發:“當然知道,那茶樓今夜不攬客,剛剛我還在鬼市那頭瞧見了冥殿的無常。”
“剛巧我在街頭買花的時候,瞧見了一個貴人,那貴人身著月色的錦袍,英姿煞爽,手中握了柄繪蓮花的素扇子。我懷疑,在冥界有如此姿色的便隻有回陰宮冥王殿的那位司命。”
女子掩麵輕笑,團扇隻餘下一雙眼睛,勾人心魄:“墨玉司命都親自來了,那冥王,說不準便已駕臨珠璣鬼市,今晚可是有看頭了。”
有看頭?我咬了一口糖葫蘆,鑽出影淵的廣袖,“什麽叫做有看頭?”
幾個交談甚歡的女鬼驀然間愣了愣,轉身正欲看個清楚的時候。我卻被影淵一個旋身攬在了懷中,大手敷在我的腦勺後,廣袖將我兜頭罩住。
“呀,公子生的好生俊美。”
我頓時渾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悔不該當初將影淵給扯了出來。那廂衣著輕浮的女子媚骨嬌態,團扇隻遮住了嘴角,兩眼已然是泛了金光。“公子不是冥界的人吧,奴家姓朱名小蘭……”
“哎呀你讓開。”又是一陣腥風血雨的撕扯聲:“奴家姓江名酒酒,三百二十一歲,家住不遠的珠璣鬼市品味酒樓。”
我本是想砸吧嘴來著,卻是牙一錯,咬到了舌頭。這些女子,恐是生猛了些,不過我應是不該置疑影淵的承受能力吧。
若是換做顏玉,準保便一個高興娶回了司命府。然這個人並非是什麽美玉,不染塵埃的他隻是厭惡的緊了緊眉頭,將我往懷中圈緊幾分,清如孤蓮:“在下已有妻室,姑娘且自尊。”
好一句沒情沒義的話,那些女鬼儼然是有些錯愕,但仔細一瞧他懷中還摟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一跺腳嬌怒道:“好白菜怎麽都被豬給拱了!”
“……”
我一臉汗顏,若不是礙於形象,本座怕是已經挽了袖子一巴掌拍過去……
“你剛剛為什麽要抱著我。”我躲在角落中惆悵,看著他那俊逸的臉,恨不當初啊!九重天那麽多的神仙,我為何偏偏看上了這尊神!
他哭笑不得的負手彎身看著我:“你的身份過於尊貴,若是被尋常小鬼知曉你出現在這等地方,有失身份。這些墨玉應是教過你。”
我抬起頭看他,亮眼睛恨不得蓄滿淚水:“那你就乘機輕薄我啊?”我過於激動有些口齒不清。
他挑眉笑道:“親都親過了,抱一下也不會遭天譴”
“……”遭天譴的,或許是我——
不曉得他們九重天的那些人知曉自個老大是這番模樣,會不會一個白眼翻過去,兩眼朝天吐上三天三夜的白沫。
索性是被他的話噎的夠嗆,我拍了拍袍子,抬眸間耳畔恍然襲來一陣喧擾聲,還有什麽東西越飛越近了聲音……完了,沉玥可能是砸偏了!
他眉頭未舒展便被我拉住袖子這樣一扯,繡球倒是飛過去了,可他人卻被我如老鷹護小雞一般摟在懷中。
失策,失策啊!
不過,想到是為了沉玥的終生幸福,我忍了!囫圇咽下一口氣,心口還在跳躍的厲害,他一雙深邃的眸子壓住我的眸光,嘴角漸而弧度加深,我摟著他的腰,他挑眉看著我……
“你……你別想那麽多啊,我,我隻是隨手,不用謝我。”一個勁地不知道說些什麽,手倒是挺主動的放開他的腰,不知所措的背在身後。
他挑眉的樣子甚是好看,勾的我想多看幾眼。但是我曉得他如今心中說不準在誹謗我剛剛輕薄他,於是又驚著心將眸光收回,可這該死的眼珠子就是情不自禁的想要瞥一眼。
這番模樣應是著實好笑。他蔥白的手指理著袖子,隨後負在後腰間。抬手四指並攏寵溺的拍在我腦門上。用著溫和膩人的語氣道:“小丫頭,腦子中整日想的都是什麽。”
“我……”抬手指著自己的鼻子,見他淺柔的眸光清澈,忿忿不平道:“我可比你大好幾萬歲,誰是小丫頭,誰……”
“劉秀才接到繡球了!”
小鬼頭的一聲喊打斷了整個鬼市的喧鬧聲,我亦是挑了挑嘴角,僵住了半個身子。狠狠的吸了一口冷氣:“沉玥這球砸的可真準。”
台下的小鬼許是被燈籠的光照的滿臉緋紅,下一刻便似洪水一般洶湧而出。
小月牙的臉上明顯有了喜意,提著裙子一點兒也不端莊穩重的衝下高台,發髻上的珠花叮叮當當,跑了一路,灑了一路。旁側觀戰的小鬼們便歡喜的拾了一路。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頭,昂頭問影淵:“你瞧見那劉秀才了麽?”
影淵低頭道:“沒。”
須臾,隻聽小月牙甚是熱鬧的喊了一句:“球呢?人呢?”
小鬼們搖頭,靜了半晌,恍然聽見不遠處有一堆小鬼像挖寶貝一般從牆麵上摳出人影來,那人穿著淺藍色的素袍子,懷中還抱著變形的繡球,甚是風趣的捏正自己撞歪的鼻頭,怯怯道:“少君……小的被你砸牆麵上了……”
小鬼頭捂著嘴巴竊笑,小月牙那張臉青一陣白一陣的。
“奴家的繡球即已砸到公子,公子便是奴家的命中天子,奴家在這廂給公子有禮了。”
那小月牙明眸皓齒,朱唇牽動,好似話中夾了一層又一層的秋波,震的我渾身抖了抖,我挑著自己的袖子,怔怔問道:“她一口一個奴家,她哥知道了會不會衝上來揍她?”
影淵尷尬的咳了聲:“她哥離得遠,想必聽不見”
顏玉一路撒腳丫子風塵仆仆趕來的時候,正逢上小月牙她與秀才郎情妾意,她微微躬著身,珠簾在姣好的麵容前叮當作響,秀才他靠著牆,懷中摟著繡球雙眸如一潭死水,怔怔的瞧著。
“這少君真的將書生給砸了?”顏玉瞄著牆上那手指深的坑,容色大失。
我挽著袖子上的一層薄紗,鄭重點頭:“對,人便是從牆上摳下來的。”
影淵極為平靜的提醒道:“你袖中的合婚庚應是添上一筆了,瞧著她這幅模樣,想必是木已成舟了。”
司命還在咂舌,我卻被影淵這一提醒給說清楚了腦袋,連忙從袖子中摸索那張帖子。
隻是,或許那小月牙與秀才命中帶劫,小月牙那廂剛要扯著秀才往茶樓衝,我還未來的及幻化一支筆,便聽見小鬼頭又嚷了一句:“琉離少君來了。”
琉離?我手頭抖了抖,幻化出一半的筆杆又消失下去。
顏玉頓時間一張臉便癱了,“這種日子,那琉離少君來做什麽?”
“你認識她?”我吃驚問道。
顏玉一巴掌拍在心口上,痛惜道:“素日中這琉離少君可是與沉玥少君是對冤家,走哪兒都不平靜,整個冥界或許就你不知道了。”
我聳了聳鼻頭,將合婚庚沒進袖中,“小月牙不是什麽省油的燈,你我在一旁觀戰便好。”
屆時我頗沒良心的從小鬼那兒買了一袋雪球果子,抱在懷中四下尋著板凳。
“這東西太涼了。”沒想到我打了好一會兒的如意算盤卻被影淵毫不留情的給收了過去,我昂著頭,問道:“我不怕涼,很甜的。”
他將那袋東西丟到一邊,從袖中又摸出一串糖葫蘆,“這也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