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螳螂諸多,誰是黃雀誰是蟬(二)

衛芫荽站住了,是因為已到巷子的盡頭。

靠著牆角閉眼盤腿而坐的衛文石,眉心舒展,麵色紅潤有光澤。

一襲白色長袍幹淨且平整,已經花白的發髻,一絲不苟地立於頭頂。

頗有道骨仙風的味。

若不是衣服上紅色的囚字過於醒目,衛芫荽還以為是高喜帶錯了地兒。

牢房的門在衛芫荽的推動下,發出刺耳的吱嘎聲,“爺爺。”

突如其來的軟糯女聲,令衛文石為之一顫。

四目相對間,衛文石熱淚盈眶,衛芫荽卻是呆若木雞。

衛文石和她在二十二世紀的爺爺,一模一樣。

二十二世紀的爺爺十年前患胰腺癌,在手術後的第三天突然死亡,家裏人傷心無比。

一直到現在,奶奶每天睡醒的第一件事,睡前的最後一件事,都是翻閱他們兩人一路走來的相冊。

“囡囡。”

衛文石嗓音很輕,輕得如夢如幻,哽咽當中有著極大的隱忍。

衛芫荽立馬撲了過去,將頭埋在衛文石的懷抱裏,嚎啕大哭。

緊跟其後的宴深愣住了:這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女子,跟剛才踹得他險些絕後的當真是同一個人?

抱著衛芫荽的衛文石,整個人都在顫抖,手不停地拍著衛芫荽的背安撫道:“爺爺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囡囡,真好。”

“這些年,可苦了我們囡囡了。”

宴修還未得到兵符,自然也就不會對他痛下殺手,且差人將他照顧得極好。

除了自由被限製,一切照舊。

畢竟他若是想不開咬舌自盡什麽的,衛兵的兵符,宴修這輩子都別想得到了。

為了逼出衛兵,這些年但凡衛府有個和衛芫荽相關的風吹草動,衛文石第二天就會知道。

宴修這樣的“良苦用心”,從未斷過,就如同這次讓衛芫荽來探望他一樣。

胥意蘊被宴修刺死,他入獄,衛府日漸蕭條,眼下衛芫荽嫁給宴深,日日跟殺了自己娘親之人的兒子共處一室。

宴修其實是在變著法子地折磨衛府的人,目的就是讓他們徹底妥協,用衛兵的兵符去換。

隻有這牢獄頭頂的磚知道,衛文石是如何熬過這些年的。

衛芫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爺爺,我不苦,一點兒都不苦。你再堅持堅持,我一定會想辦法帶你出去的!”

出去?

衛文石憑什麽出去?

在宴深看來,衛文石走到今天,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實在是忍不下去了的宴深,咳嗽了兩聲,這讓本就令人瑟冷的牢獄溫度,又下降一大截。

衛文石這才將目光不舍地從衛芫荽身上移動了過來,見是宴深,立馬起身行禮,“罪臣見過七王爺。”

宴深看了一眼衛文石,若有所思地說道:“本王今日來就是想告訴衛丞相一聲,七王府下月初將迎娶大小姐。衛丞相若是留得有什麽嫁妝,眼下即可告訴本王,本王定會好好珍藏大小姐的嫁妝的。”

她的嫁妝關他屁事!

衛芫荽瞪了宴深一眼,沒有說話。

衛文石的罪臣二字,令她感到難過。

“罪臣入獄已十年有餘,早已是兩袖空空。當初突然入獄,什麽都來不及安排,這事我想七王爺也是清楚的。所以,哪有什麽嫁妝?”取下火爐上的茶壺,將它移動到衛芫荽腳邊的衛文石,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若不是罪臣入獄沒了權勢,七王爺憑什麽認為囡囡會嫁給你?一個殺母仇人的兒子。”

聽到衛文石這樣質問宴深,侍衛們拔刀的手都放了下去。

衛府和七王府絕不能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否則對於宴修而言,就是巨大的威脅。

前有丞相那幫人,後有太子,他豈不是等於自尋死路?

而讓他們兩幫勢力相互殘殺,才是他的目的。

宴深蹲了下來,凜冽的目光定定地看著衛文石,“那衛丞相認為,你憑什麽能威脅到本王?”

站在一旁的衛芫荽,看著宴深,握緊了雙拳。

“罪臣並無威脅七王爺的打算,也不敢威脅七王爺。罪臣隻是想告訴七王爺,七王爺若是想以虐待囡囡來召喚衛兵,那就大錯特錯了。”

“隻有得到囡囡心的人,才能得到衛兵。”

這兩句話,衛文石是在宴深耳邊說的。

是警告,是提醒,也是威脅。

宴深若是敢讓衛芫荽沒了命,衛兵縱使全軍覆沒,也會拿他的人頭去衛芫荽祭祀。

衛兵這麽多年隱忍克製,就是因為綏安,還有衛芫荽這個小主子。

每次險象環生的生,皆因有衛兵的人在護著,否則衛芫荽怎麽可能活到現在。

眼下,衛兵特意將兵牌放到宴修宮中,就是在告訴眾人:衛兵沒有消失,衛兵一直都在。

是在給衛芫荽招敵,同時也是在給衛芫荽建城牆。

“衛丞相想多了,本王不屑於得到你囡囡的心,本王隻想得到兵符,不惜一切代價!”

想威脅他?

衛文石在做夢!

宴深冷冷地笑了。

“那七王爺可能要遭天譴。”

衛文石取下脖子上的殘缺的半圓玉佩放到宴深手中,再次閉上了眼睛。

手握玉佩的宴深不可思議地看著衛文石。

這塊殘缺玉佩的另外一半,在他手中。

“七王爺,大小姐,你們的探獄時辰到了,必須得離開了。”

不知何時出現的高喜,尖聲細氣地說道。

“爺爺,保重。”

衛芫荽蹲下,再次抱了抱衛文石。

衛文石立馬睜眼,看了看衛芫荽,又看了看宴深,然後重重地拍了拍衛芫荽的背。

原主的記憶告訴衛芫荽,這代表危險,衛文石是在暗示她,要堤防宴深。那an衛芫荽揮手的時候點了點頭,表示知曉。

一步三回頭的衛芫荽,眼淚止不住地狂飆。

“今日有勞高公公了。”

走出牢獄的衛芫荽,深鞠一躬後,立馬坐上馬車。

“大小姐這是哪的話?這是咱家的榮幸。”

高喜那欲言又止的模樣顯然是想問些什麽,衛芫荽自是看在了眼中,所以隨即合上簾子。

他一個閹人,若去掀王爺即將過門的妃子的簾子就不合禮儀了。

馬車在高喜意味深長的注視當中,揚長而去。

宴深見狀,譏笑道:“高公公既然如此舍不得本王的王妃,不如本王將馬車給你,追上去?”

立馬回過神的高喜,惶恐地看著宴深:“七王爺說笑了,王爺縱使給咱家一百個膽子,咱家也做不出這種事啊。”

今日份的七王爺,看他似乎格外的不順眼,“那就趕緊收起你那口角流涎的樣兒!”

他垂涎欲滴?

他分明是若有所思。

高喜委屈,但是高喜不敢說。

靳子實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高喜,在宴深踏上馬車的一瞬間立馬收回目光,恭敬地問道:“王爺,接下來去哪兒?”

“去承乾宮!”

宴深將手中的殘缺玉佩,捏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