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結仇

十八年後的早春,金陵城外和風熏柳,花香醉人,正是南國春光爛漫的季節。

金陵城淮香街,是金陵城最熱鬧的街道。天光剛亮,長街兩旁的小販已經開始忙活起來。

街頭,七八家早點攤將一層層的蒸屜疊得足有一人多高,混著麵香與肉香的蒸汽從蒸屜兩側溢出,一排又一排,直衝雲天,將金黃的朝陽都抹上了一層霧色。往街裏麵走,賣藥糖的夥計已坐在門檻吭哧吭哧磨著草藥,做拌麵的攤主也將麻醬、花生醬、辣醬從大木桶裏舀出來,分別盛在大瓷碗裏留作備用,當然這偌大的街道也少不了姑娘們的胭粉店,磨好的胭脂小樣混著各式花香被放在店門口,招攬著尋香而至的姑娘。

麵香、肉香、藥香、醬香、胭脂香,這種種香氣無不挑逗著尋香人的鼻腔,開市僅半個時辰,這淮香街已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這人一多,尋人而來的乞丐也就多了。

要說今天淮香街的乞丐也怪,要是往常,這老老少少的乞丐早就守在固定的攤位,敲著破碗、唱著葷詞,拱手向周遭的官人、小姐討要著點點施舍。但是今天他們三兩成群,走街串巷,雖然手裏還是那一隻破碗,但嘴裏的詞不似往常猥瑣,卻是豪邁了許多。

“十方遊龍會,五嶽泰山高,江河萬古流,仁義化碧濤,群雄得逐鹿,俠名登雲霄。”

打頭的老乞丐接著喊道:“客從何來?”

小乞丐道:“五湖四海!”

打頭的老乞丐再喊道:“客到何處?”

小乞丐道:“天下英雄應到處!”

三兩成群的乞丐就這樣在大街上敲敲打打、一唱一和,那清脆的敲擊聲混著呼喊散在街道,引得無數百姓注目。

忽地,一道身影自半空中躍下,還沒等人群反應過來,那身影已不偏不倚落在老丐麵前。如落葉,如殘花,靈動卻也灑脫。

那老丐抬頭看去,隻見一白衣少年正笑嘻嘻地看著自己。那少年劍眉星目,稍稍吊起的眼尾勾住了眉梢,也勾住了五分風流、四分高傲還有一分的不可一世。

老丐看著那少年,並沒有開口。他走南闖北、閱人無數,他知道像這種自恃有幾分武藝又生得紅頭粉麵的少年郎最是耐不住性子。

果不其然,那少年忍不住開口道:“老乞丐,這天下英雄應到處是哪呀?”

老丐呲著一口黃牙道:“哈哈哈,小孩子打聽這個幹嘛?英雄應到處自是英雄應到處。”

老丐說罷就想要帶著小乞丐們離開,但那少年的劍卻已橫在老丐身前。

老丐又抬頭看了一眼那少年,那原本彎彎笑的雙眼已閃出一瞬冰冷的光。

“白雲一樁仇,江湖十顆頭!”少年冷冷道,“白雲山莊的名號,我想你不會沒聽說過吧!你剛才說英雄應到處自是英雄應到處是不是看不起我,又或是你們丐幫看不起我們白雲山莊?”

老丐聽過少年的話,心中先是一涼,這白雲山莊行事狠辣,這“白雲一樁仇,江湖十顆頭”正是它最好的寫照。但轉瞬間老丐又露出媚笑,他呲著所剩不多的幾顆大黃牙笑道:“白雲山莊江湖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那揉雲劍法精妙絕倫,當真是能把天上的白雲拍**散啊!”

老丐衝著少年拱了拱手,本想好好恭維一番後,這少年也不會不賣丐幫一個麵子。但哪曾想少年直言道:“好,既然你知道,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還沒等老丐反應過來,那少年已是抽劍出鞘,隻見劍光一閃,眾人耳邊已隱隱有風雷之聲。

血,鮮紅的血。隨著鮮紅的血一齊落下的,還有老丐的五個手指。

街道上的平民百姓哪見過這樣的情景,眨眼間已作鳥獸散。

老丐看著自己光禿禿的手掌,瞳孔一張,腦袋一片暈眩。這一劍好快,快到他都不曾有反應的餘地,他在丐幫二十七年,這麽快的劍他還是第一次見。

“濤兒!”不遠處一位身穿道袍的中年男子淩空而來。

那中年男人一身鶴白道袍,儀態威嚴、雍容,一雙眉眼同那少年一樣稍稍吊起,同樣也是如花似葉,輕飄飄、慢騰騰卻又不偏不倚地落在老丐麵前,但他卻並沒有理睬老丐,他那一雙滿是寵溺的眼睛全都落在了白衣少年的身上。

他很疼愛他的兒子,像母親一樣,疼愛他的兒子。

“濤兒又惹禍了?”中年男人的眼神仍是寵溺,“我不是讓你不要惹是生非嗎?”

那少年持劍入鞘,麵帶不屑道:“誰讓這個老乞丐看不起我們白雲山莊!”

“哦?”那中年男人點了點頭接著道,“那你也不應該削去他五個手指頭啊,他言語冒犯了你,你大可將他的嘴唇切了或是割下他的舌頭,怎可這般不留情麵?不過你這一劍已能連削五次,武藝是大為精進啊,為父甚喜!”

聽到兩人的對話,老丐喉頭一沉,他今年四十有六,已是幫內的六袋長老,論輩分在這金陵城裏,他也是叫得上名號的丐幫弟子。可此時的他隻能木然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既不敢走也不敢張口。他看向麵前的兩人,可這兩人連眼角的餘光也不曾顧及他,就仿佛他根本不在這兩人麵前,更或者他根本不屬於這兩人的世界。

就在老丐神遊之時,有一朗朗男聲從他身後傳來。

“點蒼沐雲風,鬥膽和白雲山莊羅莊主討教討教!”沐雲風拔劍緩緩走到幾人麵前。

老丐尋聲看去,這沐雲風跨步橫劍立在三人麵前,腦後一束黑發如狼尾獅鬃隨風飄**,在這朝陽、劍影下,當真是英武不凡,俠氣颯颯。

“你可知道我是誰?”羅傲將眼珠向沐雲風的方向稍稍移動道。

沐雲風不卑不亢道:“白雲山莊羅傲羅莊主,天下劍宗!”

羅傲嘴角一笑,但眼神中卻絲毫沒有一絲笑意:“年輕人想要打抱不平?”

“是!”沐雲風回答得斬釘截鐵,“六大門派也要講道理,怎麽能仗勢欺人!這老丐並沒有無禮之舉,貴公子就斬斷他五隻手指,這天下豈有這樣的道理?”

羅傲嘴角一橫,“道理”這兩個詞已經好久沒出現在他的字典裏了,紛紛亂世,人命都如草芥,這道理又值幾個銅板。要想在這亂世紮根,一靠狠二靠絕,隻要讓人怕你畏你,你才能在這世道上保得一門周全。

羅傲冷冷道:“這道理你想怎麽講?”

沐雲風朗聲道:“貴公子切了這老乞丐五隻手指,當然也要還老乞丐五隻手指!”

沐雲風此言一出,老丐、小丐、羅氏父子盡皆駭然。這江湖誰不知道招惹了白雲山莊是什麽下場,這沐雲風怕是要給點蒼惹上大禍了!

“找死!”羅傲手掌一翻,聚起真氣凝在食指與中指之間,手腕翻轉間一道劍氣已然逼向沐雲風。

沐雲風也不含糊,架劍橫削,卸掉迎麵的劍氣,緊接著踏步直刺,橫衝羅傲麵門。兩招變化間既快且穩,浩浩劍氣流轉在三尺長刃之間,如騰蛟起鳳,亦如流火燎原。他不愧於點蒼新秀,一手雲霧十三式當真是爐火純青。

羅傲一笑,蔑笑。他運起純陽正氣,眨眼間,浩浩****的真氣從他周身溢出,激起衣袖翻飛、須發四揚。隨著他一聲暴喝,無數道劍氣組成密密麻麻的劍網從四麵八方奔向沐雲風,勢要將他碎屍萬段。

起初,沐雲風還能仗著自己劍法靈動稍作抵擋,但羅傲的劍網一層密不過一層,僅三個眨眼間,沐雲風的左臂已被齊根削斷,渾身也被劍氣所傷,原先那傲然飄揚的束發也散落一地。頃刻間,英武不凡的少年已是衣不蔽體、發不覆首,狼狽不堪。

但羅傲依舊不打算收手,他繼續運起內力,一道由真氣匯集而成的長劍已直奔向沐雲風的咽喉。沒錯,他要殺了沐雲風,他要在這江湖大會之前再一次宣威,他要這江湖知道,任何人隻要得罪了白雲山莊,隻有死路一條!

“手下留情!”這一句手下留情聲如洪鍾,自街頭直穿街尾,“白雲山莊羅莊主父子駕到,丐幫彭鎮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彭鎮,丐幫金陵分舵主,江湖人稱丐幫金獅,掌管丐幫支出與刑司,是僅次於丐幫幫主喬鎮嶽的二號人物。

但彭鎮的是出現並沒有改變羅傲的殺心,他凝氣成劍,劍氣離沐雲風的咽喉也僅差一寸的距離。

千鈞一發之際,彭鎮運起內力,以掌力破劍氣。他雙掌對地,強勁的內力貫穿雙臂,隻一擊便將羅傲的劍氣擊退,那霸道的掌力甚至將青石板地磚震得粉碎。彭鎮本想靠這霸道的掌力鎮住羅傲,但那曾想那粉碎的砂石竟正好劃破羅傲愛子羅濤的臉頰。

殷紅的血液從羅傲嫩白的臉頰滲出,羅傲一見愛子受傷,心中憤恨驟起,指間真氣瞬間環繞周身並化作千百道銀線炸開,銀線從四麵八方襲來,猶如天上織女穿針引線縫製天衣。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好一招天衣無縫,彭花子討教了!”彭鎮一聲怒喝,周身真氣衝體而出,衣袖翻飛間當真如雄獅掠地,威風凜凜。

但隨著真氣與銀線相撞,彭花子雙眼怒睜,心中大道不好,那銀線竟如水柱般一點一點滲入真氣,縱是自己如何運起內力也無法讓這千百道銀線停滯,隻怕用不了一刻,這些銀線便會逼進自己體內,衝斷自己全身筋脈。想到這,彭鎮不住搖了搖頭,想不到自己一生威名,竟然會栽在這,但好在自己是為了扶危救難、匡正俠道,也算是保住了自己的俠名!

正當彭鎮搖頭準備赴死之際,三隻飛燕鏢竟然直透彭鎮、羅傲兩大高手內力,直逼羅傲麵門。羅傲見此變故,顧不得詫異,隻能收勁,護住自己麵門。

彭鎮見三道飛燕鏢從麵前閃過,又見羅傲收勁,心中更是驚歎,這世間竟有如此深厚內力,能頃刻穿透兩大高手的真氣。

“是誰?是誰?!”羅傲顧不得宗師氣度,衝周圍怒吼道!

“燕卓。”房簷下一位黑袍青年款款走來,“清風明月樓——燕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