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雲淡風輕

盧道遠能殺喬鎮嶽?

趙含國當然不相信,盧道遠幾斤幾兩重,他還是能掂量清的,對盧道遠他並不抱什麽希望,能讓這些江湖門派疑神疑鬼也就夠了,逼得太急了,反倒讓這些江湖門派聚在一起。

分寸,這才是趙含國最擅長的。

他為官近三十年,從一個幕僚,到權傾朝野的相國,靠的就是拿捏分寸。韁繩勒得緊了,連畜生都要尥個蹶子,更何況是人呢。

讓他們緩一緩,給個喘息機會,讓他們心思放開點,想點別的事情。這十個門派也不是鐵板一塊,他們各有各的小心思,就像是水缸上的裂紋,等日子長了,不砸也自然垮了,更何況這江湖裏還有自己藏的針!

趙含國看著窗外皎潔的月色,兩條細長的眼睛眯了起來,露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月色總是美的,美得令人憐惜。

人憐惜月色,那月色也會憐惜人嗎?

花好月圓,人間團圓。月亮聽過那麽多相思、鄉愁,是否也會被這些相思、鄉愁所感呢?

不知道,誰也不知道。這世上讓人費解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人為什麽會相遇,又為什麽會分離,兄弟為什麽反目,至親血肉又為什麽成仇,是緣,是命,還是運?

燕卓負手望月,他的眼睛很大、很亮、很有光彩,就是在這黑夜裏也如明燈一般閃亮,但此刻他的麵色卻並不明朗,甚至可以說帶著一分哀傷。

他的眉緊縮,眉頭湊在一塊,將他整個人的寂寞、孤獨、憂愁、神秘都鎖在那兩指寬的眉心之中。

他有野心嗎?有,他有睥睨天下的野心!

他有本事嗎?有,這普天之下能勝過他的人屈指可數。

他有智謀嗎?有,他心思縝密,智力超群,不說是武侯轉世,也是萬裏挑一。

但他能擔負起亂世,扶危濟困、匡扶正道的道義嗎?

他不知道,他想起了沐雲風也想起了喬鎮嶽。如果說他沒有了這一身蓋世神功,他會像沐雲風一樣為了一個乞丐挺身而出嗎?如果說他成了天下第一大幫的幫主,他會像喬鎮嶽一樣結交四海、義薄雲天嗎?

沐雲風持劍挺身的樣子出現在他腦海裏,喬鎮嶽撤下衣衫裹起弟子頭顱的景象也出現在他腦海裏。

他來這江湖大會本來是想揚名天下,積累人脈,為日後尋求真相、報仇做打算,但幾日來的所見所聞所感,不僅讓他看到了一絲真相的影子,也改變了他的心,他也想成為沐雲風和喬鎮嶽那樣的人。

或許他們本來就是一類人,才會在這相遇?

“喂,燕公子你也在這看月亮啊,好巧啊。”

正當燕卓想得出神時,如銀鈴般清靈的女聲在他耳邊響起,他回頭看去,隻見來人麵若玲瓏,正是玉女宮的祥兒。

祥兒一襲白衣,膚色淨白,在皎潔的月色映襯下更顯出三分的柔媚。

“祥兒姑娘也有興致來賞月啊。”燕卓躬身做了一揖。

祥兒眼波流轉,兩頰生出淡淡笑意,道:“我睡不著,索性出來走走,隻是好巧,燕公子也在啊。”

祥兒當然睡不著,且不說剛才風驟雨急,就算是月明星稀,適合睡覺的大好天氣,她也是睡不著的。

她的心裏裝了心事,裝了獨屬於少女的心事。她雖然隻見過燕卓一麵,也談不上愛或喜歡,但仍是想多見他幾麵,仿佛多見他一麵,心裏便能多生出一些歡喜。

“很巧。”燕卓淺淺笑著道,“這晚間濕氣重,姑娘還是早點回去,免得著了涼。燕某累了,先回房休息了。”

聽燕卓這麽說,祥兒一雙眼睛瞪得溜圓,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麽,直看到燕卓轉身要走,才結巴著開口道:“等···等等···燕公子我看你似乎有心事,不如對我說說,我特別會安慰人的!”

祥兒眨巴著一雙眼睛,期待地看著燕卓的背影。

“姑娘早些回房休息吧,這幾天周圍不安全,咱們改日再聊吧。”

說罷,燕卓便徑直離開了,隻留下祥兒一人站在原地。

孤月當空,樹影搖曳,不時響起的一聲蟲鳴更顯得周圍寂靜。祥兒呆站在原地,晚風吹過她的發絲,眼波流轉間盡是失落……

“啊,蛇,有蛇,啊!”祥兒突然大喊道。

隻見一條五彩斑斕的大蛇臥在祥兒腳邊,吐著信子,嘶嘶作響。祥兒武藝不低,但對蛇卻是打心裏害怕,這世上很少有女人不害怕蛇,就像這世上很少有人不討厭多管閑事的三姑六姨。

祥兒一通大喊,心裏又驚,登時覺得腦袋暈乎乎,喘不上氣來。就在她即將暈倒之際,一道黑影閃來。

那黑影一把扶起祥兒,又一劍斬了臥在祥兒腳邊的大蛇。

祥兒隱隱感覺有人扶住自己,心裏想著莫不是燕卓,當即睜開了眼睛,但映入的眼簾的竟是一張灰色的臉,一雙無情的眼睛。

——是太阿!

——失落,這一瞬間的失落竟比燕卓負手離開時還要沉重。

祥兒見扶住自己的是太阿,趕忙直起身子,恭敬地說道:“謝謝太阿師兄,天色不早了,我要回房休息了,天冷濕氣重,太阿師兄也早點休息。”

祥兒這般說著,已是一步一步向後撤去,眨眼間便消失在月色裏。

而太阿看著祥兒的背影,雙眼仍是無情,皎潔的月色灑在他灰白的臉上竟是說不出的孤寂、清冷。

人有情,月是否有情,月有情,人是否也有情?

自古多情空餘恨,那無情便沒了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