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鹿

可今天,那頭鹿出來了,拿角一個勁地頂她,撞她——

【39】

外公有點急,“哎呀”了一聲:“就是那個小江啊,剛剛還和他打電話呢……”

聲音越說越小。

“不是我說你啊,他外公,這時候你叫人來家做什麽?咱們兩個糟老頭子,林絳還不會做飯,咋招待他嘛。”爺爺一聽,直皺眉頭。

“不是啊,小江不在意這些的……”

兩個老頭掰扯上了。

林絳卻覺得腦子“嗡”的一聲炸開了。

等他的時間裏,她緊張得腦子放空、麵無表情。十幾分鍾後,江為風風塵仆仆地進了門,林絳的內心翻湧起來。

江為風也帶了餐食,用保溫盒裝過來的,色香味俱全。

“你說咱是不是心有靈犀啊?”沈宴抱胸看了眼飯菜,笑了,“這菜品能撞的都撞了,簡直一模一樣。”

江為風勾唇:“適合老人吃的就那幾樣。”

“好多年不見,有空約個球?”沈宴笑道。

“行啊,”江為風懶懶的,“好久沒打了。”

兩個人聊得還算熱絡。

剩下兩個老頭麵麵相覷,插不上話:“你倆認識啊?”

沈宴和江為風聞言對望了一眼,然後不約而同看向林絳。

林絳吞了口米飯,沒來得及嚼,講話含混不清:“我們以前一個高中的。”

“還有這麽巧的事?真是緣分哪。”兩個老頭歎息,樂嗬起來。

一頓飯吃得各懷心事。

末了,林絳收拾碗筷,外公拉著江為風去陽台上看盆景,爺爺則拿著手機對著沈宴問東問西。

隨後,沈宴有事要回所裏,林絳把他丟在茶幾上的車鑰匙拿過去遞給他:“路上慢點開。”

沈宴笑得明朗,說道:“知道了。”

在轉身的那一秒,他往裏看了眼陽台上的江為風。他看過去的那一刹那,江為風也正巧看過來,兩個人眼神交匯在一處。

下一秒,兩人又不約而同不動聲色地移開。

林絳沒有看到這些,關上門,看著外公旁邊的江為風,有點不自在。

想了想,她問道:“你一會兒沒事嗎?”

江為風遲疑了一秒,看向她:“你問我啊?”

他皺了皺眉,像在思考什麽,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今天正好有一天假。”

他向她走近,解釋道:“我今天搬家,本來以為要搬一天呢,誰知道半天就搞定了。”

林絳抿抿唇,正欲開口,外公先她一步:“你搬家了?剛剛打電話怎麽沒聽你說啊?你說你搬家那麽累,我該讓林絳去給你幫個忙的,哪能讓你再跑一趟過來看我這個老頭子啊。”

“就是啊,小江,你之前幫了林絳她外公一回,早知道你搬家,我就不讓沈宴過來了。你們是同學,讓沈宴帶著林絳一起去幫你拾掇拾掇多好。”爺爺一本正經地說。

江為風眸子暗了暗。

林絳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那個,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吧。”在兩個老頭的你一言我一語裏,她找到時機插話。

江為風眼神更暗了,隻是這回她沒看到。

林絳隻聽江為風聲音裏帶笑地說:“行啊,你送我。”

五分鍾後,電梯裏,林絳與江為風沉默而立。

電梯下到五樓的時候,有人推了一個推車進來,上麵堆滿了貨箱。林絳被擠到電梯一角,江為風緊挨著站在她旁邊。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煙草混合著雨露的味道,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讓她無處可逃。

江為風側過身,恰好注意到眼前這姑娘烏黑的頭發,她隨意綰的一個鬏,比那些出鏡的女模特費時做的造型更有味道。

他故意往她那邊又挪了挪步子。他進一步,她便退一步,不過兩個回合,已然退無可退。

林絳的耳朵也從白變粉又變紅。

像月亮落下,再升起太陽。

江為風的心情比剛才好了那麽一點。

電梯很快到達一樓。

江為風先林絳一步出來。

“我後天有空。”江為風站定在電梯口。

林絳了然:“你選地方?”

“你選吧,你媽媽不是開餐廳嗎?誰能比你更懂吃。”

林絳點點頭:“那,再聯係。”

江為風點頭,揚了揚手裏的車鑰匙:“行,你上去吧,我走了。”

林絳背著手站直,乖乖說了聲:“再見。”

江為風從鼻腔裏哼出“嗯”字,旋即轉身離開。

林絳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眼前,那張圈住她的網,隨著消失的煙草與雨露氣味,一起不見了。

或許……這世上的確有魚兒渴望漁網。

那是五月的下旬。

燕子呢喃,薔薇招展。

二十個小時過去了,林絳依舊拿不定主意。

不是餐廳,而是——

穿著。

躊躇之下,林絳和王佳倩通了電話,王佳倩忙著店鋪上新,因為工作的事和秦照正吵架,林絳也不便多打擾,倉促掛了電話後又開始糾結。

傍晚的時候,她才決定出門去購物。

商場裏人不少,林絳一家一家店去逛,試了幾件卻並沒有滿意的。

衣服看到眼花繚亂,她便去看包。奢侈品店的店員一個個都是人精,估量人的功夫無師自通,打眼一瞧林絳的穿著,便知道她能消費多少,鉚著勁跟她介紹新款。

最終,林絳相中了一個白色的手提包。

店員笑得合不攏嘴,不停地誇林絳眼光真好,又順嘴提了一句:“小姐,您的這款包和我們店裏一款連衣裙蠻配的。”

林絳興致上來了,跟著店員去看衣服。

是一款象牙色水晶花朵長裙,遠看著樣式的確好,林絳便叫人拿下來試試。

店員拿裙子的時候,林絳打量店內的其他裙裝,正巧玻璃門外麵有個穿紫色套裝的女人鑰匙掉了,她俯身去拾的時候,林絳的目光恰好對上她的臉。

然後,林絳暗暗失了神。

那個女人並沒有看到林絳,拾起地上的鑰匙,一邊往包裏放,一邊走。

店員在旁邊叫她:“小姐,可以去試了。”

林絳卻瞬間沒了興致。

她說:“抱歉,忽然有事。”忙刷卡付了包包錢。

再出門時,那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她盯著女人消失的方向暗暗出神,隨後又逛了會兒才回家。

第二天,林絳早早就醒了。

她一邊拿著手機刷前天更新的電台評論,一邊在衣櫥裏找能配她新買的包包的衣服。評論刷到差不多的時候,她看到一條有意思的——“如今我早已經變成厚臉皮隨意聽葷段子的女生,可是想起你的時候,還是想穿一次白裙子給你看”。

寥寥數語,說者有意,聽者有心。

林絳穿的是一條法式複古的白色連衣裙,前麵的方領能露出鎖骨,後背設計了一個蝴蝶結,正好垂在蝴蝶骨下麵,背部其餘的地方都是裸的。

她這次是真的用心,還特意用卷發棒弄了鬈發。

臨出門前,她照鏡子,又覺得太特意,便又給弄直了。

來來回回耗了點時間。

最後,竟然是他等她。

她到的時候他已經在包間,背對著她正翻看菜單。

她暗暗舒了口氣,走過去,扯出了一個笑:“我來晚了。”

江為風收起目光,看向麵前的人。

她衣角帶風,江為風聞出她用的是什麽香水,他在前不久給雜誌拍香水內頁時了解過。

如果記得不錯,這香裏有橙花、麝香和晚香玉。

香甜過蛋糕。

而她本人精心打扮過的樣子,比香氣更醉人。

“隻要來了就不晚。”江為風含笑。

林絳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裝作無意地低下頭。

這話聽著隱隱覺得舒服,但她沒來得及細想,他在對麵又開口了:“準備請我吃什麽?”

林絳聞言叫服務生遞來菜單。

拿過菜單,她潦草地看了幾眼,又看向他:“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口味。”

“我都可以。”江為風伸了個懶腰,視線掠過她,胳膊伸下來的時候落在桌子上撐起來,一手托著腮,一手去把玩桌上的紙巾。

他這樣子,讓林絳想起少年時代,有一次元旦,她在自家餐廳碰到他們一家去吃飯。

那時候他也是這個樣子的,懶散至極,欲語還休,像個謎。

彼時,她忽然遇到風,以為春水初盛,殊不知他從來都是颶風,海浪滔天。

她的歡喜被澆滅,就像火遇到水。

無人知曉。

她不許自己再想下去。

“這款酒還不錯,來點嗎?”她順手把一綹碎發捋到耳後,找到自己的聲音。

江為風換了個姿勢托腮,點了點頭說:“我不懂紅酒,你選就好。”

林絳抿抿嘴,眼睛在菜單上打轉,喃喃自語:“那天你來我家吃飯,看著口味是偏淡的樣子。”

她聲音實在是有些小,就像有人對著耳根柔柔吹了一口風,以至於他反應過來的瞬間,狠狠戰栗了一下。

江為風目光沉沉地盯著她,明知故問:“你說什麽?”

林絳很快速地回了句:“沒什麽。”

她正認認真真點餐,嘟著嘴,輕皺眉頭,思考著菜品,來不及觀察他的反應。

江為風下意識無聲地笑了。

“嗡——”他笑眼正彎的時候,有振動聲響起。

林絳這時正好抬眼,隻見他拿起電話笑得眉目舒展。她不動聲色地放下了菜單,看他起身望向她,說道:“我接個電話。”

她沒說話,隻勾著笑點頭。

他即將消失在門口的時候,她還是聽到他喊了一聲:“莉莉安。”

她知道的,他助理。

嗯,他助理嘛。

【40】

“小姐,您點好了嗎?”

許是點餐時間太久,服務員過來低聲問詢。

她愣了愣,報出菜名。

服務員專注記錄,等她說完了,才開口問道:“您還需要甜品嗎”

“嗯……”她幾乎沒多想,“慕斯蛋糕吧。”

服務員走了之後,江為風進來了。

正是午後,陽光張狂地潑灑進了屋內,透過窗簾繁密的花紋,投擲於桌前和地板上,這光與屋頂的吊燈交纏著,每到一處,便泛起一處精致的光。

他就是鍍著這層光,款款進屋。

林絳在那一秒,想到了神明。

可這實在有些荒唐,他甚至都沒有穿一身合適的西裝。

白色的短袖,黑色的長褲,上衣紮進褲子裏,一雙幹淨的運動鞋,和他的打扮比起來,她精致得有點顯老氣。

她想想就覺得惱,問他:“幹嗎去了?”開口是她自己都未發覺的嬌嗔。

江為風心情大好的樣子:“有個很重要的事兒。”

“什麽事?”

他看了她一眼,依舊笑著:“吃完飯再講。”

林絳低頭,用他聽不見的聲音“嘁”了一聲。

見他坐下,她忽然想起什麽:“不知道你要吃什麽,我剛剛自作主張,點了……”

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抱歉,我也……接個電話。”

林絳頓了頓,“喂”了一聲,臉色一分一分陰鬱下去。

掛了電話,沒等江為風問,她便咬著唇,極抱歉地開口:“那個,這頓飯可能是吃不成了……”

可不是吃不成了嗎。

江為風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拉著林絳到了幸福公寓,二人停好車,又用最快速度上了樓。

林絳一進走廊就驚了,踮著腳走到門口,開了門。

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林宥嘉有一首歌裏的歌詞是——

我一直都在流浪,可我從未見過海洋。

林絳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想起這首歌,可能是因為眼前她分明見到了“海洋”。

在還沒流浪的時候。

林絳的出租屋被淹了。

“你先站著別動,拍個視頻給房東,我先進去看看裏麵什麽情況。”江為風沒有過多遲疑,他伸手摘了腕表,連同手機一並給林絳,接著便蹚水進屋了。

林絳在原地小聲地喊:“哎,你慢點啊,小心地滑。”

江為風聞言,回頭衝她挑眉笑著,比了個“好”。

林絳被他的笑顏晃得失了神,緩過來暗罵自己花癡犯得不是時候。

林絳在屋外打電話,眼看著江為風進了廚房和臥室。

他對她喊道:“是廚房水管壞了,這邊都是水,客廳也有不少水,沒過腳踝了。不過還好,你臥室除了門口,其他地方都沒進水。”

沒一會兒,他又出來問她:“你家的電閘在哪兒?”

“在屋外麵,我去關吧。”

江為風點了頭,又環顧了下四周。

這屋子構造簡單,一室一廳一衛一廚,地方不算大,和他那間比起來小了許多,但勝在溫馨別致,屋裏的裝修明顯剛換過,以暖色為主,還擺了許多女孩子喜歡的掛件。

然後,他一偏頭,看到餐桌上的花瓶,愣了愣。

走過去再仔細看,花朵已經枯得不成樣子,但係在花枝上的絲帶顏色未褪,絲帶上的花紋別致,也是當時他選擇的原因。

不錯,是他送她的那束。

“江為風。”有人在他身後喊了他名字,他心癢癢的。

轉過身,女孩果然進了屋,近在咫尺。

“那花,我沒來得及扔。”女孩瞥了瞥桌上的花束,解釋道。

江為風說:“知道了。”

他什麽都知道了。

“剛剛房東給物業打電話了,物業這就上來,要不你現在先回去吧?”林絳看著他,表情認真。

“怎麽著?我都濕了,這時候想起來趕我?”江為風頭發遮擋了眼睛,神色晦暗。

“合著我今天飯也沒吃成,白當了回司機,還蹚了水,結果還沒落好,要被人趕走啊?”他聲音懶懶的,說不清是埋怨還是……撒嬌。

這話落在林絳耳朵裏,她便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她低著頭,呆呆的。

江為風低頭正好看到她的背,光滑白皙,像一塊玉,不知道會不會觸手生溫。

“有沒有人說過,你低頭的樣子很好看?”江為風低聲問她。

林絳恍然抬起頭,伸手撫了撫後頸:“有嗎?”

“有,”江為風笑了笑,撐著手靠在餐桌上,“不僅如此,你發呆的樣子也好看。”

林絳不敢看他的眼睛,想低頭,又忽然記起他對她的誇獎,一時局促起來,隻是表麵上還要裝淡然:“你也看張愛玲?”

誰知,他回道:“誰?”

“張愛玲寫的小說裏麵,男主角也這樣誇獎女主角來著。”

“是嗎?”江為風點點頭,不太感興趣的樣子,“那男主角為什麽對女主角講這些話?”

林絳聽他這樣問,放鬆了不少:“不過是一句情話罷了,男主角那時候對女主角有意思,就……”

林絳說著,後半句話咬在嘴裏,硬生生咽下去。

察覺不太對勁的時候,她大著膽子和江為風對視了一眼,隻那一瞬間,她便覺得天旋地轉。

麵前的男人,眼睛黑得嚇人,情緒深不見底。

像肆虐的黃沙,像密不透風的森林,像湧動的深海,像一切宏大且神秘的事物。

林絳下意識抬腳往後挪了兩步,從重遇到現在,很多事都堆在一起湧向她的腦海。

巧合?可從沒人規定過,巧合不能是安排。

像看懸疑片,到最後一集的最後一個鏡頭時,忽然來了反轉,前麵每個細節每個鋪墊都順理成章瞬間進入腦海,觀眾恍然捂住嘴,知道了答案。

她居然想逃。

“那個,我去看看物業上來沒……”她轉身欲離去,卻偏偏不知道哪一步沒走對,整個人滑了一下,緊接著便被人一抓,可下一秒水花四濺,她還是狠狠跌了下去——

以一種奇怪的、荒唐的姿勢,跌在了一個懷抱裏。

江為風悶哼了一聲,林絳瞬間反應過來,忙掙紮著起身:“你摔得重不重?”

江為風痛得蹙眉:“你別亂動。”

可林絳哪裏肯:“我先起來,壓你身上太沉了。”

聞言,江為風頓了一秒,他忽然攥住她的手臂,用了巧力把她一拉,翻轉著把她壓在身下。

這個動作,不過一眨眼。

江為風用左手手臂撐著她的背,努力不讓她沾到水,右手則把她臉上的亂發撥開。

林絳眼看著他做著這一切,身體僵硬,無力反抗。

江為風身上一直在滴水。

他剛剛拉她那一把,她察覺到了,正因如此,她怕拖累他,於是躲閃了一下。不躲或許還好,這一躲,導致兩個人都摔了下來,她還好,倒是他……

林絳努力不看他,卻用力推著他的胳膊:“你快起來。”

江為風舔了舔嘴唇:“林絳?”

他話音剛落的時候,他發梢上的一滴水落到她的右臉上,涼涼的,她一激靈。

“嗯?”她慌了。

“我以前沒發現,原來你這麽壞。”江為風拿他那雙風流眼勾她,呼吸噴在她下巴上,他離她很近很近。

林絳隻敢看他的下巴:“我怎麽了?”

江為風輕笑了一聲,拿手去扳她的臉,強迫她與他對視。

“明明看出來我看上你了,還成天裝得沒事兒人一樣。”

林絳腦子轟一聲炸了,但還是欲蓋彌彰地問了句:“什麽?”

忽然而至的雨、破損的安全帶、嬌豔欲滴的玫瑰、色香味俱全的吃食。

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她是什麽時候萌生出“萬一他心裏也有我呢”這種念頭的?

她心澀澀的。

江為風哪裏看不出她的心思,一字一句地說:“我說,我看上你了,我暗戀你,我喜歡你。”

以前從未有,今後也再沒說過這樣肉麻的話。

她看著他,心裏五味雜陳。

好多年未見了。

她和心裏的那隻小鹿,好久未見。

可今天,那頭鹿出來了,拿角一個勁地頂她,撞她——

她的心真疼啊。

“你豈不是更壞?”

沉默了一會兒,她低聲反問他。

江為風沉眸,幾欲吻上去,聞言又抬了抬臉:“怎麽?”

“你知道那束花根本不是我忘記拿的。”她聲音越來越低。

他反應過來,笑得爽朗:“所以,你也看上我了?”

林絳抿唇,不說話。

不過江為風像是並不打算真的聽到她什麽回答。

她存在於眼前,已勝過一切話語。

“我可以吻你嗎?”江為風說著,已經貼上她的唇。

好無賴。

這股子不講道理的樣子,才像她腦海裏的那個少年江為風——乖戾淡漠,不講道理,不修邊幅……卻不墮落。

而之前,他的禮貌十有八九是裝出來的。

想到這裏,她臉紅了,朝後瑟縮了一下。

他又問她一遍:“我可以吻你嗎?”鐵了心要她的回答。

雖是這樣說著,他卻沒有半點放過她的跡象,一邊喃喃著“可以嗎”,一邊去尋她的唇。

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誘哄。

林絳沒了思緒。

準確地說,她沒了思考的能力。

【41】

忽然,有人敲門,就在她幾乎要任由他吻上來的時候。

江為風狠狠蹙了下眉頭,咬牙罵了句。

林絳便在這時推開他起身,她渾身濕漉漉的,抱胸站著,狼狽不堪,他也沒好到哪裏去,渾身沒一處是幹的。

他的衣服貼在皮膚上勾出好看的線條,渾身透著欲氣。他微微淩亂的樣子,在她眼裏,比任何時候都誘人。

林絳不知道,他看她也是如此。

她頭發貼在脖頸處,襯得那塊皮膚白得刺眼,胸脯隨著她的呼吸而**漾,讓他想到夏初的午後,微風吹拂的蘆葦**。

“你們這是摔倒了嗎?”有人打斷了二人的對視。

物業師傅提著小包站在一邊:“剛剛敲了半天門也沒人理,又看門沒鎖,還以為出什麽事兒了呢,就進來了,你們別介意啊。”

林絳尷尬地咳了一聲,定定神後,笑著說:“沒關係的。師傅您快去看看廚房,是廚房漏的水。”

“對,您檢查仔細些,不僅廚房,衛生間也是,暖氣片也麻煩檢查一下,如果需要另外收費,也是可以的,”江為風接過她的話,頓了頓又說,“對了,這地上很滑,您注意一下,別像我倆似的,一前一後都摔了。”

林絳聽他說完,有些心虛地撥了撥頭發。

師傅進去忙了,檢查得差不多的時候,房東才趕到。

房東一進門直道歉,又去問師傅什麽情況。

師傅說:“水管當初沒裝好,又是塑料的接口,也真是心大。我剛剛把管子纏了膠帶,但隻是暫時的,還是得換管子。”

林絳一聽,皺眉了:“師傅,換個管子要多久啊?”

“今天肯定是來不及了,前天這邊有人預約了檢查電路,一會兒還得過去看看。”師傅擺手。

房東忙問:“我記得上回我家檢查電路,也沒用多久吧,結束之後再來修呢?”

師傅看了看手表,回道:“這都三點多了,我們五點換班。這管子,買來再裝上,起碼得倆小時。”

話一落,林絳和房東麵麵相覷。

言外之意,林絳懂了。

房東也懂了:“師傅,話不能這麽說,我們是給物業交了錢的。這幹工作,哪有不加班的?您說是不是?您看這滿屋子的水,小姑娘收拾還得費工夫呢,要是等換班的來修,晚上人家怎麽休息啊?”

師傅有些不以為意:“瞧您說的,工作加班是正常的,但有事加不了班不也正常嗎?這樣吧,要不您打電話問問物業其他人誰得空,我今天啊是真有事,管子今天是裝不了了。”

林絳一聽,知道這事兒八成沒戲了,也沒再堅持下去,隻好說道:“那您明天上午能來修嗎?”

“可以啊,”師傅答得爽快,“明天一上班就先給你修管子。”

房東又給物業師傅交代了兩句,師傅才提起包,出門了。

這邊師傅背影還未消失,房東便拉著林絳的手,滿臉歉意:“真對不住了姑娘,這邊修管子的錢我出。”

林絳說:“沒關係。”

房東拉著林絳的手,上下打量她,嘖嘖歎氣:“那你晚上怎麽住啊?我看你渾身都濕了,今晚就別在這兒將就了。”

林絳顯然對這種親昵有點不自在,不動聲色地抽出手:“我……”

“我知道了,”房東一副了然的樣子,看了眼旁邊一直沉默的江為風,又雙眸含笑地看著林絳,“你男朋友家離這兒遠嗎?明天早晨師傅過來,我怕你起不來。”

林絳一聽,直窘得雙眸失神。

“不遠。”一直沒講話的江為風替她答了。

他往她那邊靠了靠,摟住她的肩膀,笑得特真誠:“我就在樓上。”

林絳抬頭,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他似乎看出她的想法,俯身極小聲地說了一句:“我剛搬的。”

一個小時後。

林絳吹完頭發,板板正正地坐在陌生的沙發上,思緒亂飛。

許是剛搬進來,屋子裏很空,卻不單調,裝修是簡單的現代風格,黑白灰基調,牆上掛著現代藝術家的畫和攝影作品。她藝術修為不夠,有些她叫得出名字,有些則不能。

而牆根邊,靜靜躺著一塊滑板。

他家裏有淡淡的橙花香氣,這是他沐浴露的味道,以往在他身上沒聞到過,他一直都是煙草氣混合淡淡雨露或草木的清冽味道。

耳邊的衛生間有嘩嘩的水聲。

她覺得恍惚,就在這恍惚之中,水聲停了。

隨之響起的是窸窸窣窣的穿衣聲。

他頭發還滴著水,就這麽走出來,走到她身後時忽然停住了,林絳不知道該不該回頭看他。

他卻先開口:“那個,幫我吹下頭發行嗎?”

林絳這才轉頭:“啊?”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他又重複了一遍,解釋道:“剛剛在你家,摔了一下,胳膊有點疼。”

“好。”

林絳乖乖去拿吹風機。

手在他發間穿梭,他的頭發又硬又黑,像是某種蓬勃生長的植物,讓她想到荊棘,然後她忽然嗅到他身上的味道——橙花味的。

頭發吹到七八分幹的時候,林絳停下了,她走到他麵前解釋:“頭發吹太過容易發幹,現在這個程度你覺得行嗎?”

江為風沒說話,而是一把拉過她。

從剛剛,他就在忍。當然,或許更久,時間長到他已經不會計算。

他讓她輕巧地落進他懷裏,女人掙紮了兩下,而後順從了,眼巴巴看著他。她洗完澡,換上了一件棉布睡衣,上麵印著可愛的小熊,可沒有什麽比這更**他的了。

他心裏發緊,開口前先狠狠喘了口氣,嗅到了她身上的味道。

他低聲說:“咱倆一個味兒。”

林絳徹底慌了。

她身下觸到他的那一塊兒,有隻小獸正緩緩複蘇,狠狠頂著她,似乎在叫囂著叫主人把它放出來,好就此向她宣戰。

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可慌到極點後,她反而更平靜了:“江為風……”

叫完他的名字,才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好接下來該講什麽。

“嗯?”江為風看著她,欲望不掩。

“我想下來。”她硬著頭皮說道。

“這樣啊……”江為風點點頭,似乎在考慮她這句話。

可下一秒,林絳就知道她想多了,他扳著她的身子好像沒用一點力,就把她放倒在了沙發上,而他則欺身壓上來,勾了勾唇,用講故事那樣的語氣說著:“可我是男人,男人可都是下半身動物。”

一句話沒幾個字,可他說著說著,林絳就羞紅了臉。

她雖是播音專業畢業的,可素來不伶牙俐齒,更何況還是麵對他……她既尷尬又茫然,隻好又低低喚了聲:“江為風……”

這聲音像是從嗓子眼兒發出來的,又軟又弱,卻莫名帶著嬌和嗔,著實令江為風心癢難耐。

這可苦了江為風。

他不敢再鬧下去,他對自己的自製力第一次這樣不確定,怕真的傷到她,於是笑了,說道:“罷了,逗你呢。”便起身去掏煙,桌子上沒有打火機,他又走兩步到右邊的置物架上去拿。

再回來時,她已然正襟危坐。

他咬著煙,走到她旁邊坐下,行雲流水吐著煙圈。她不說話,他便陪著她,一根煙快抽盡了,兩個人還是沉默著。

最後,還是她先開口:“什麽時候的事兒?”

他有點晃神:“什麽什麽時候?”

林絳頓了一下,旋即咬了咬唇:“喜歡我這件事,什麽時候……”她說得沒骨氣極了。

江為風把煙熄滅:“我要說上學那會兒,你信嗎?”

時光仿佛有片刻的凝固,風不動了,呼吸也是。

天地間唯有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停不下來。

林絳沒掩飾:“不信。”

江為風眼睫微動,說實話,這問題他想過無數次。

當年清新的校服和她素淨的臉,直到現在都清晰可見,但更明晰的是她和沈宴並肩而立的樣子。

他當時來不及深想,待回過神來,已然不可能找到答案。

“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從開始之後,我就沒想過別人。”

江為風說得很認真。

他的認真,著實令林絳小愣了一下。

一時之間,又恢複沉默。

“你還有沒有什麽想問的?”江為風眯眼看了下窗外的月亮。

林絳淡淡地笑了:“沒了。”

“真的?”他顯然覺得意外了。

“嗯,”林絳點頭換了個坐姿麵向他,笑得極靦腆,“這已經不可思議了。”

林絳沒有誇張。

江為風居然真的喜歡自己,這於她而言已經是不可思議了。

就像年少時仲夏夜的夢,被淚水澆灌著,被酸澀的情話滋養著,被年深月久的等待吹打著。誰都以為夢的種子會就此死去,可誰知道,在意想不到的時間裏,它開花了。

在夏天剛剛到來的時候,它忽然鼓出了花苞。

“嘩”的一下綻放了。

這就夠了。

江為風神色溫柔,沒有接她的話。

林絳歪歪頭,問道:“那你呢?有沒有什麽想問我的?”

江為風聞言,向她身邊走過去,蹲下來,手放在她膝上:“很多。”

林絳認真聽他講下去:

“以後的日子咱們慢慢說。”

林絳低了低頭,頭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她嘴角的笑。

她很快抬頭,說道:“好。”

窗外月色很美。

江為風依舊伏在林絳身邊,兩個人緩慢而輕鬆地說著話,聊從前,也聊現在,大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廢話,可沒什麽比這更和諧的了。

月光透著窗子灑進來,靜悄悄的。

橙花在夜裏盛開。

【42】

第二天早晨,林絳醒了好幾次,第一次拿出手機看到時候是5點17分,她強迫自己繼續睡下去,可他的枕頭上全都是他的味道,於是又這樣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折騰兩三次,到6點半的時候才磨蹭著從**坐起來。

她半坐在**看著陌生的家具,江為風的床頭燈是酒紅色的,很複古,整個房間的風格很港式,和客廳的簡約風很不一樣。

她赤著腳推開房門走出去,外麵靜悄悄的,沙發上沒人。

她站在原地喊了兩聲“江為風”,沒人應。

她沒多想,便又進屋去換衣洗漱,再出來的時候,客廳已飄滿飯香。

江為風一如既往穿著休閑的衣裳,趿拉著拖鞋在廚房忙活。林絳在原地看著,她有瞬間恍惚,覺得麵前的事兒好像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就像在看一出獨幕劇,她不忍走過去破壞這畫麵。

還是江為風發現了她:“怎麽這麽早就起了?”

林絳忙回神,走過去拿他手上的粥:“睡飽了。”

“那正好,我買了包子和米粥,趁熱吃。”

林絳笑了:“聞著挺香……”

話未說完,手機響了。

林絳掏出來看了一眼,猶豫著起了身,對江為風使了個眼神,便抱著手機進了臥室。江為風沒什麽表情,看著她進了房間,小口喝著粥等她。

過了兩分鍾左右的樣子,林絳出來了,江為風碗裏的粥還剩大半。

“誰啊?”江為風順口拿了個包子咬在嘴裏。

林絳走近,拉著椅子坐下來:“沒誰,就沈宴。”

江為風咀嚼的動作頓住了:“這麽早。”

林絳也學他拿了個包子啃:“他上次來我家,把一部辦公手機留在我這兒了……”

江為風“哦”了一聲,沒再說話。

林絳放下包子抬眼看他:“江為風。”

“嗯?”江為風與她對視。

林絳笑了:“沒什麽,就是想叫你一聲。”

江為風愣了一秒,然後也笑了。

吃過早飯,林絳搶著刷了碗,然後簡單收拾了一下準備下樓。

江為風站在門口堵她,她無奈地說沈宴快到了。可越是這樣,江為風偏不肯讓。

林絳看著他耍無賴,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好在他很快便不和她耗了,靠近她揚了揚臉,說道:“先親一下。”卻是變本加厲……

林絳哪裏放得開,窘得整個人都呆了,巧在沈宴的電話適時打過來,她回過神,轉過身去接電話。

才“喂”了一聲,隻聽身後男人的聲音慢慢悠悠地傳來:“一大早的誰打來的啊?”

她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拿著電話定在了那裏。

那邊沈宴顯然聽到了:“誰在講話?”

她慌得沒辦法思考,即刻掛了電話,閉著眼深吸了口氣。她隻用一秒就下定了決心,轉身捧著江為風的臉吻了上去。

嘴唇碰上的那刻,她顫了一下。許是沒想到她會真的吻過來,他也僵了一下。

這個吻不過蜻蜓點水,兩個人的氣味兒還來不及纏繞一番,她就落荒而逃。

林絳幾乎是跑著進了電梯。

她跑得太快,完全沒看到愣在原地的男人一動不動的樣子。

其實剛才他是故意在她講電話時發出聲音,不是沒想過她會生氣,畢竟,這實在是不太禮貌的行為。

可誰知他點了一把火,沒能炸出地雷,反而引燃了煙花。

林絳呆呆站在空無一人的電梯裏,不自覺摸了下唇。

那一吻,何止天雷勾地火?

她的臉光明正大地紅了。

很快出了電梯,她呆呆地往走廊拐,剛到門口,沈宴就在身後叫住了她:“你沒在家啊?”

林絳轉眼看向沈宴,他手裏拎著飯。

“嗯,是啊,”林絳心虛地去開門,“我剛剛下去吃早點了。”

沈宴走近她,林絳沒敢抬頭看,但也知道對方正用審視的目光盯著她。

“你一個人?”

林絳打開門:“不然呢?”

“我怎麽聽著剛才還有個男人的聲音?”沈宴問道。

“有嗎?”林絳抬頭對上他的眼,“你聽錯了吧?或者,就是早點鋪裏不知道誰說的,讓你碰巧聽到了。”

沈宴“嘁”了一聲:“昨天在家裏和爺爺下棋,聽說我今天要來找你,爺爺還特意讓我買窄巷子口的那家李家早點給你吃。”

沈宴說著,跟著她進了屋,沒走兩步就覺得不對勁:“你家地板怎麽起花了?”

“哦,昨天家裏漏水了,”林絳不甚在意,繞過他去廚房拿餐具,為了讓他相信昨晚她真的在家,又補充道,“我晚上拖地拖了好久呢,但沒怎麽拖幹淨,今天師傅過來換管子再說吧。”

林絳把碗筷擺好:“來坐著吃吧,桌子椅子都幹淨,碗筷也幹淨著呢。”

她正說著話,沈宴便已坐下,把包放在另一個椅子上,又去解早點袋子:“你倒是心大。”沈宴說著,咬了一口油條。

林絳進臥室給他拿上次落下的手機。

他嚼著東西含混地問她:“師傅說了幾點來嗎?修完你還得收拾屋子,自己一個人能行嗎?”

林絳拿著東西走出來,把手機放在沈宴麵前的桌子上,也拿了根油條咬:“哎呀,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怎麽不行。”

她咬著油條,嘴巴鼓鼓的,沈宴看著莫名舒坦,但嘴上還是說:“你不是吃完了嗎,還吃?”

“怎麽,剛才沒吃飽不行啊?你大老遠帶來不就是給我吃的?”林絳理直氣壯地回他,實際上是剛才在江為風麵前想法太多,沒好意思吃飽。

“得得得,吃你的吧,”沈宴歎氣,又想起什麽,“你真不需要幫忙?”

“不需要!”林絳秒回。

“那行吧,正好我下午還有事,就不堅持了哈,你忙不過來就叫我。”沈宴喝了口粥。

“有案子啊?”林絳問道。

沈宴頓了頓:“不是。”

然後就不再繼續答了,空氣中有片刻寂靜。

林絳咽下最後一口油條,盯著沈宴:“不是?那你去幹嗎?”

林絳一聽樂了:“怎麽,這回還要我充當你冒牌女友嗎?”

沈宴白她一眼沒說話,往桌子上伸手想拿什麽,卻撲了空:“你家紙巾呢?”

林絳聽罷也丟了個白眼過去,卻還是起身去給他拿。

“我這回相親的女孩,叫張驕驕,”沈宴看著林絳的背影,頓了頓,又在她走過來遞給他紙巾的時候,繼續說道,“照片我看過了,挺漂亮的。”

林絳壞笑:“哦——原來沈律師看臉啊,漂亮的就不需要我幫忙打發。”

沈宴擦了嘴,拿了公文包,聽她講著話,斂眸笑了笑:“這姑娘不是我媽介紹的,而是我一個認識的同行大哥介紹的,我當然不能拂了人家麵子。”

“哎呀,解釋什麽,”林絳歪歪頭,“也好,你也該脫單了。”

沈宴嘴角動了動,沒說什麽。

二人沒閑聊多久,沈宴還要工作,就先走了。

林絳這天沒課,卻也沒閑著,不一會兒師傅就過來修管子,師傅手藝不錯,不到一個小時就忙活完了,林絳順便讓他把浴室的水管也檢查了一遍。人走了之後,她又開始幹活,一直忙到11點多。

她再掏出手機,一看沒電了,忙拿數據線充電,剛開機,傻眼了。

12個未接來電,微信消息17條。

都來自江為風。

可能是有急事,她這樣想著,也沒看微信內容,立刻撥電話給他。

那邊秒接通。

“怎麽了?”她問道。

江為風舒了一口氣:“沒什麽,這不是你家漏水,我問問你處理得怎麽樣了。”

林絳心底劃過一股暖流,整個人都輕飄飄的,抱著電話倒在**:“嗯,已經都收拾好了。”

“那就好,我給你找了阿姨,她剛剛過去的時候敲門你沒開,我以為怎麽了。”江為風解釋。

林絳愣了一秒,從**坐起來,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啊,我真是笨死了,剛剛幹活拿音響放了音樂來著,就什麽都沒聽見。”

江為風低聲笑起來:“沒事就好,我先不說了,趕飛機呢。”

“啊?”林絳有些蒙。

“突然的行程,推不掉。剛剛沈宴在你家,我沒下去知會你,但給你發了微信。”江為風解釋得極有耐心。

林絳忙說:“那你快忙,我這邊沒什麽事了。”

江為風確實趕時間,於是說:“好。”

顧翔看著這一切,和坐在旁邊的莉莉安麵麵相覷,半天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43】

這次江為風過去是為一個流量小生拍國內一線雜誌的封麵,原先定好的攝影師突然摔了手,可明星的行程隻有這一天,沒辦法調檔,雜誌社必須馬上找人補位。

江為風和這個雜誌社合作過,他業務能力在圈裏有名的強,雜誌社幾乎是第一個想到他。他的第一本一線雜誌便是拍的這家,加上人際關係在,沒有拒絕的理由。

林絳中午先回了趟家,和外公、爺爺吃完飯時,徐名娟恰好從餐廳回來,說下午沒什麽事,讓她忙她的去。

林絳回來之後就靜心在家裏寫稿子、錄音。

忙到傍晚的時候,有一則私信進來:

【林絳小姐,我是“聽見”App的小編,注意到您的電台內容做得很棒,數據也在一路攀升,想跟您談一下合作。如有意向,可否給我您的聯係方式,我的微信是×××。】

林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聽見”這個平台實在太火了,國內首屈一指的電台App,她遲疑著加了對方的微信。

那邊幾乎是秒通過。

林絳和她聊了幾句,對方很專業,態度也很好,大意是想同她簽約,再打造一款欄目來邀請她入駐。

有些合同問題,她搞不懂,便打電話問沈宴。他好像在忙,聽著話音,大抵是還和相親對象在一起,林絳並非不識趣,忙說了句晚上聊就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之後,她暗自把這事複盤了一下,又給編輯回複【我考慮一下】才起身去洗澡。

洗完澡換了衣裳化了妝,她出門去赴王佳倩的約。

這天周婉出去拍攝了,兩個女生不約而同想吃火鍋,於是定了海底撈。

王佳倩愛吃番茄鍋,林絳天生嗜辣。

林絳往鍋裏倒羊肉,王佳倩則在一邊手指飛快地按著手機。

“再玩手機,肉全倒辣鍋裏了哈。”林絳威脅道。

王佳倩沒抬眼,飛快發了個語音後才回神:“給我留點。”

“怎麽了?”林絳問。

王佳倩咬了口小酥肉才開口:“那個,我和秦照的事兒你和周婉都看出來了吧。”

林絳放下筷子,點點頭:“你倆在一塊,怎麽還瞞著?”

“也沒想瞞,就是覺得還不到時候說罷了。”王佳倩神情懨懨的。

“那你今天怎麽主動提了?看你臉色,你們吵架了?”林絳問道。

“也不是,就是我中午去見客戶,倒車進車庫的時候,好像看到他和一個女生在一塊有說有笑的,”王佳倩皺著眉,“哎呀,不過倒也沒看到什麽,就是直覺上不太好……”

林絳聽完歎了口氣:“你呀,就是太在乎他了。不過,戀愛裏的女生可能都這樣。”

“你也這樣嗎?”王佳倩嘟著嘴。

“我?”林絳卻愣了。

想起江為風,卻想不起自己別扭吃醋的樣子,從前眼看著他和趙思意在學校裏隔三岔五地招搖過市,她再怎麽酸自己,麵上還是事不關己的樣子,連同何萊一起八卦時都鮮少發表意見。

“這我可沒經驗……”她一時不知道怎麽回,說著又伸手去撈肉,“這肉都快煮爛了,快點吃。”

林絳聽罷,“啊”了一聲:“你還真直接。”

王佳倩煩躁地歎了口氣:“哎呀,隨他去吧。”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秦照這個人,林絳潛意識裏對他沒有什麽好感,也正因如此,她與他接觸不多,談起他來,倒也無法置評。更何況愛如飲水,冷暖自知,她身為朋友,可以做樹洞垃圾桶,可以適當發表看法,但其他的,並沒有權利去幹涉。

親密關係,更是一種清醒的旁觀者迷,既要包容也要疏離。她從來都這樣認為。

林絳看著王佳倩有些煩躁了,忙扯開話題,聊起自己電台簽約的事,問她的看法。

王佳倩聽著,眼睛都亮了,一個勁誇她:“哎呀阿絳,我就知道你行,你以前去旅行就寫得一手好文章,拍照也好看,看得我都想去旅遊。現在的電台也做得那麽好,可惜我太忙了,沒有來得及每期都聽,但我真是佩服你的!”

林絳知道她的話都是發自真心的,心裏也開心:“你這麽誇我,那我等下多分點蝦滑給你吃。”

王佳倩又問:“不過我聽著幾期,感覺內容好像都和暗戀有關,你這是真實創作還是……”

“哎呀,創作總是有真有假吧,”林絳沒想掩飾,卻也不願多說,“以後有機會我講給你聽。”

王佳倩哪肯放過她:“我就知道有情況!我說呢,這麽多年你身邊追求者那麽多,就沒一個看上的?快說,到底是誰上輩子拯救銀河係了?”

林絳笑了一下,諱莫如深:“吃你的飯吧。”

“哎呀,你就說吧,真是急死我了,我哪兒吃得下啊?快說快說,我保密!”

王佳倩直抓狂。

這一頓飯王佳倩沒怎麽吃,林絳胃口卻很好。

吃完結了賬,從海底撈出去,林絳拉著王佳倩往直梯走。

王佳倩還在不厭其煩地刨根問底,在去直梯的拐角處,林絳先王佳倩一步拐過去,無奈地笑著說:“我投降好了吧……”

話還沒說完,眼底卻闖入一抹身影,林絳呼吸倏地頓住了,笑意驟停。好在她反應還是快的,忙轉身退回拐角另一麵。

王佳倩差點撞過來,嗔怪道:“做什麽這樣莽莽撞撞的……”

可林絳隻聽到這一句,就什麽也聽不到了,冷汗如暴雨,她馬上扶牆蹲下來。

王佳倩說:“我剛剛好像看到張俊濤了,他好像也看見你來著……”

林絳猛然抬頭,臉色慘白:“什麽?他看見我了?”

【44】

王佳倩被林絳的臉色嚇得不輕,哪管得了什麽張俊濤李俊濤的,忙扶住她的肩膀:“林絳,你別嚇我,臉色怎麽這麽差?”

“可能是我看錯了,不然他怎麽沒來跟你打招呼。”

林絳聽完像緊繃的弦忽然鬆了一般,心底有什麽“嘣”一聲斷了,整個人坐到地上,如一攤死水。

“要不要打電話叫醫生?”

林絳擺手:“沒事,可能是我剛剛吃得太急,胃忽然好疼。”

王佳倩還是不放心:“那你現在能走嗎?咱們還是去看看,再不濟去買點藥也行。”

林絳不想王佳倩著急,卻又怕現在下樓會遇到張俊濤,於是指了指不遠處的座椅:“你扶我去椅子上坐會兒吧,我現在不想動。”

“行,那我再去給你要杯熱水去。”王佳倩扶起她。

林絳心裏淌過一陣暖流,說道:“謝謝。”

王佳倩說:“再這麽客氣不管你了。”

林絳便心安理得看著王佳倩去忙活。

折騰了一番,晚上回家之後,她心情還是很壓抑,本想打給沈宴,又覺得他今天相親估摸著還算滿意,這麽晚再叨擾他,實在說不過去。

正坐在床頭發呆,江為風的電話打進來。

她調整了一下自己,才接起來。

“喂?”

他問道:“吃完飯了沒?”

“吃了,你呢?”

江為風聞言看了眼腕表,時針指向10,說道:“早吃完了。”

林絳“哦”了一聲。

兩個人就這麽你問我答地講著電話,內容半點都不浪漫,語氣也談不上興致勃勃,就像流水賬。可就這樣,愣是足足聊了半個多小時。

好像人類天生就會虛度時光似的,好像人類天生就愛講廢話。

他與她更是無師自通。

窗戶紙才剛戳破,夏日屋外的灼熱日光便鋪天蓋地湧進來,照亮了心底裏那處隱秘的角落,誰都無處可躲。

要掛電話的時候,江為風叫住她:“林絳。”他很愛叫她的全名。

林絳輕聲問:“嗯?”

“今天,第一天。”他的聲音有些遙遠。

林絳頓了頓,“嗯”了一聲。

沒什麽好猶豫的。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孩都和她一樣。

從喜歡上那個人的那一刻起,就每天都失望至極地認為“不會有可能了”,但也每天都生出希望想“萬一呢”。

無論是“信者得愛”,還是“無疾而終”,暗戀永遠有資格和普通的戀愛一樣,擁有一個結局。

這一夜林絳失眠到深夜。

短短兩天時間,發生的事都太戲劇性,有些事繞在腦子裏,感覺很像暈船。

她之前有次在泰國暈得很嚴重,就發誓再也不要坐船,結果當時寫稿子,非要寫一段歐洲輪船遊不可,那時候她是匆匆上了萊茵河,從德國的美因茲到科布倫茨,路程不長,卻足夠深刻。

也是那次,她覺得暈船竟是一種浪漫的眩暈感。暈眩很重,浪漫很少,就像萊茵河上的波光粼粼,閃耀、美好,但是撈不起來。

江為風就像那一片波光粼粼,而張俊濤則是河麵下的水鬼。

美好和醜惡,撞了個滿懷。

她如何睡得下。

第二天,林絳起得也早,一上午沈宴打來兩個電話,第一通電話打來的時候,她正帶著學生上課,便掛掉了來電,第二個電話是在課間。

“忘記你今天有課了,中午什麽安排?”

“你要沒事兒,我過去找你?”林絳回。

中午兩個人約在沈宴公司附近的川菜館子,林絳趁著上菜前的空當,給他說了電台的事兒,沈宴研究了一番後說靠譜。

隨後,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閑天,看起來都有心事的樣子。

林絳挑了顆魚眼給沈宴,他沒客氣,吃了之後又把剩下的那隻夾給了林絳。林絳也沒客氣,邊夾起來邊問:“那姑娘如何?”

沈宴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誰,又愣了一下才回她:“約了明天看電影。”

林絳聽罷點了點頭,說道:“真好。”然後又夾了塊回鍋肉放進嘴裏,連同昨日遇見張俊濤的事兒一塊咽進肚子。

也是這樣一個正午,藍天深邃得像海,雲朵像島,太陽是一座著陸的宮殿。

江為風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站在樹蔭下抽出煙盒裏的最後一根煙,才大跨步進了餐廳。

和他吃飯的是雜誌社的主編,她一直欣賞他,他是知道的。

早先他為某個青春片劇組攝過一組照,使電影一舉出圈,不僅省了一波宣傳費,還賺了一波票房。那期雜誌是那年的銷量冠軍,也是他入行以來的第一個高光時刻。

這次,主編感謝他救場,還想賣他個人情——大台綜藝,季度主推,頂流常駐,偏偏攝影團隊未定。

今天一早,原本他已經訂了機票飛青城。

這頓飯局,是意外,這個資源,則是意外之喜。

但他沒有立刻接下。

江為風問:“去多久?”

主編想了想:“也就拍半個月,官博用圖而已,活雖重卻也並不難。你做好了,日後還怕沒有其他合作機會?”

他蹙著眉。

“怎麽,家裏有什麽放不下的啊?”主編幾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江為風聞言笑了,卻避過這話題:“這事多謝,我一定爭取。”

從餐廳出來,日頭正烈,才五月底,已經熱得快把人融化了。

江為風站在路邊等車,趁著這工夫給顧翔打了個電話,讓他拿上東西到機場集合,末了又提醒他買包煙,要軟玉溪。

結果這小子買了黃鶴樓的峽穀柔情,江為風抽不慣,甚至覺得沒有奇景好抽。

或許是因為這個,一路上江為風沒怎麽理顧翔。

一下飛機,也沒停歇,一行人回了公司開會。江為風把綜藝這事兒說了之後,張益嘉和顧翔難得統一戰線,說必須去。

出門的時候,有雨滴三三兩兩打下來,沁爽了不少,他打電話給林絳。

過了好久,林絳才接。

“我剛剛睡迷糊了。”她的聲音是很迷糊,還帶著一絲茫然的憨氣,懶懶的。

他莫名笑了,同她閑聊幾句。耐心等著姑娘慢慢把困意都消散,他才提起綜藝那事兒。

她驚歎道:“你真厲害。”

“前段時間,我去搜過你的微博,才知道原來你拍的很多東西我都看過,甚至保存過。”她慢吞吞地說,還起床給自己倒了杯水。

“那,一去半個月,甚至更久……我怕你舍不得我啊。”他故意調笑,聽著那邊的聲音,幻想她的動作,然後緩緩道出此通電話的目的。

她沒有一絲遲疑:“那也要去。”

她並沒說“舍得或不舍得”,但他已然收到答案。

他滿意得要命,掏兜去拿煙,第一次抽峽穀柔情有了別樣的意味。

“那一會兒見一麵嗎?”他問道。

她抱歉地說:“不行,我爸公司談了個大單子,今天要慶祝。”

江為風點點頭:“行,正巧我也回家看看鄭姨和我爸,那明天見?”

“嗯……明天陪外公複檢,可能下午才有空。”

她那邊聲音忽遠忽近的,聽著是開了免提。

這時雨也大了起來,嘈嘈雜雜的,可江為風每個字都聽到了。

第二天,人民醫院,林絳拿著體檢單想要去繳費,江為風製止了她。

“我去吧,你留下來陪外公。”

他說完就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外公笑意深沉:“林絳,你有眼光。”

林絳愣住了,旋即紅了臉:“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哈哈哈,害羞了?害羞了好,害羞了就說明動心了,看來你爺爺要輸嘍。”

後半句話林絳沒聽清,因為江為風很快就回來了。

“怎麽這麽快?”林絳吃驚。

“刷臉。”

他可沒撒謊,坦坦****地瞥了林絳一眼,特平靜地甩出這句話,惹得外公又一陣哈哈大笑。

林絳咬了咬嘴唇,第一次丟了個白眼給他。

江為風差點沒接住。

這天折騰了一上午。

做完最後一項檢查的時候已經11點多,大夫囑咐外公的飲食起居的注意事項,林絳在一旁特仔細地聽著,再三確定了一番外公的身體狀況,確保沒大礙了,對大夫表示了感謝。

臨走前,林絳扶著外公,江為風先一步給他們開門。

外公走到門口的時候又扭頭,堆笑著對大夫擺手:“謝謝大夫啊,我是不想再進醫院來了,不來嘍,不來嘍……”

大夫便笑:“老爺子身體底子不錯,隻要家裏看顧好點,別磕著碰著,我看起碼十年不用進醫院。”

外公聽罷,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哎呀,怪我自己愛折騰,其實這幫孩子倒都孝順,對我上心著呢。”說到這兒,外公頓了一下,去拉江為風的手,“尤其是我外孫女婿,可貼心呢。”

可還不算完,老爺子說著,竟將她的手抓過去,放到了江為風的手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