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 婚禮
2021年3月14日,我從日本飛往青城,參加林絳的婚禮。
林絳和江為風的婚禮。
驕驕攬緊我的肩膀,問道:“傷心嗎?”
我回答:“傷心。”
她擰了我一下。
我笑了:“傷心他們比我們結婚早。”
驕驕撇嘴:“他們要不是之前生小孩耽誤了,估計更早呢。”
“那咱們也……”
我還沒說完,她就捂住我的嘴,凶巴巴瞪了我一眼。
趕到小區,還沒進林絳家門,熱鬧就撲麵而來。
爺爺先看到我,忙喊道:“我的乖乖,一年多沒見了。”
我同爺爺擁抱了一下,站在爺爺旁邊的外公接著張開雙臂,排隊等下一個擁抱。我同老人們寒暄了幾句,說我的事業和他們的身體,他們告訴我要上進,我叮囑他們要健康。
驕驕這時忽然叫我:“快來看這小孩吃得多胖!”
娟姨忙著張羅客人,我媽比娟姨還忙,忙著照顧小孩。
我湊上前去逗他,我媽拍了我一下,嗔怪道:“你風塵仆仆的,不要離孩子太近。”又瞥了驕驕一眼,“人家林絳的娃娃都滿十個月了,你們什麽時候生一個,我趁著年輕,還能幫你們帶。”
驕驕臉紅著去裏屋看新娘了,我緊跟著也過去。
林絳穿著淡紫色秀禾,大方溫婉。
王佳倩挺著肚子在一旁給她擺弄頭飾,卻越幫越忙,最後還是驕驕過去幫忙將頭飾扶正。
林絳看到驕驕,才發現我來了,衝著我笑了笑,喊道:“沈宴。”
我笑道:“新婚快樂。”
江為風打電話過來,說道:“還有十分鍾到你家。”
林絳聽完,喊了聲:“媽,把小島抱過來喂他吃點東西,江為風十分鍾就到。”
娟姨應了聲:“你靜姨喂過了。”
聽著他們的對話,我忽然覺得歲月真好。
沒到十分鍾,江為風便到了。
他長胖了一點點,顯得比從前溫和了不少,看林絳的目光仿佛能把她融化。
王佳倩仗著肚子大,將場子狠狠鬧了一通。
江為風跪了榴梿,唱了歌,發了誓,被各種鬧,最後好不容易才抱得美人歸。
等到時間了,鞭炮一響,婚車發車。
娟姨抹抹眼淚,也張羅大家上車去婚禮現場。按以往的習俗,女方和男方是分開辦宴席的,這次是依林絳的要求,才辦到一起。
娟姨說:“我們兩家本就是一家,當然要一起見證幸福。”
婚禮現場布置得很好,在露天的山莊舉辦,一進會場便見到處都是白玫瑰——林絳喜歡的花。
驕驕感歎:“他們日子選得好,陽曆是‘愛你一生一世’,陰曆是二月二龍抬頭,偏偏還是周日,大家都有空,天氣也晴朗,溫度也舒服。”
我說:“是啊,這叫天公作美。”
舉行婚禮儀式的時候,林絳換了一件大裙擺的一字肩緞麵白婚紗,美得讓人講不出形容詞。
林叔親手將她交到江為風手裏,司儀問父親要說什麽。
林叔聲音發顫:“其實這不過是個儀式,我們早就是一家人了,我並沒有把女兒送走,而是多了個兒子。”
台下掌聲一片。
驕驕小聲地哭了。
我知道她也想她爸爸了。
張俊濤在兩年前因為頂不住壓力,跳樓自殺,他沒有對林絳和程雲川正式地說對不起,更欠驕驕一個抱歉。
我攥緊驕驕的手,將她攬入懷中,用手掌摩挲她的肩膀,我知道此時無聲勝有聲。
台上的儀式還在繼續。
到了播放VCR祝福這個環節了,第一個出場的是成明昊,他在美國緊急籌備一部公路電影,沒到現場,可祝福卻很有力量,“地久天長”四個字涵蓋一切;其次是顧翔和王佳倩夫婦,這兩個人話最多,還威脅“一個字都不許剪”,把台下的人都逗笑了;然後輪到我,我錄視頻那天剛打完一場官司,西裝革履的,講話也正式:“祝二位新人白頭到老,百年好合。”
有點冷幽默。
視頻放完,司儀邀請雙方二老上台,由新人鞠躬敬茶。問到對新人的祝福時,鄭萍笑得歲月靜好:“日子長著呢,咱們好好過。”
說完話,父母們該下台了,江為風叫住鄭萍,接過話筒,喊了聲:“媽。”
鄭萍刹那間淚如雨下。
江為風眼圈也紅了:“媽,這是我第一次叫您媽,但在我心裏,您早就是我媽了。”
林絳拿過話筒,繼續說:“媽,小島的大名叫江為嶼,當初我們取名字時原本有別的備選,可為風說他是‘長風’,家裏需要一個‘大地’,這也是圓您的一個念想。”
語畢,他們三個人擁抱在一起。
台下一片沉默,音響師換了個輕柔的背景音樂,有些感情就像水波,靜靜在空氣中流淌、**漾。
我也覺得感動,親情的溫度就像此刻的天氣,那麽暖卻不灼烈,那麽熱烈,卻不誇張。
接下來的環節更是將溫柔發揮到極致。
新郎新娘互換戒指,訴說誓言。
江為風先來,他看向林絳,從口袋裏掏出一張信紙,讀信的時候手指顫抖:
“我現在經常能想到從前的你,你穿著樸素的校服,頭發紮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看向我的時候眼睛濕漉漉的,像一隻迷路的小鹿。還有那次,你閉著眼睛唱歌,孤勇的粵語歌詞被你唱出了江南的哀愁,淡淡的,很快就化開,可那感覺我忘不掉。
“我從沒有對你說過,高三跨年那天,我在煙花秀上遇到了你。你站在人堆裏許願,萬簇煙花綻放在你的頭頂,人潮緊緊包圍住你,你卻如此安靜虔誠。如果再給我重來的機會,我會狠心地打破你的安靜,問問你,你都許了什麽願望。
“那時候真好,我們真年輕。那時候你還不是誰的妻子,誰的媽媽,你隻是你自己,當然,你現在也是你自己,在我這裏,你永遠可以做自己。我們現在也很好,盡管年長了那麽一點。我們兜兜轉轉,還是找到了思念的人,我們很努力地工作,在熱愛裏奔忙,為了過上想要的人生,我們都全力以赴了,全力以赴地去愛,去忙,去感受。
“想起領證那天,我們在國旗下莊重宣誓——我們自願結為夫妻,從今天開始,我們將共同肩負起婚姻賦予我們的責任和義務: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愛,互信互勉,互諒互讓,相濡以沫,鍾愛一生。
“那些話,就是我對你的承諾。今天,在天地萬物,和神明親友的見證下,我願意娶你作為我的妻子,往後餘生,無論是富貴還是貧窮,健康還是疾病,快樂還是憂愁,我都將愛著你、尊重你、珍惜你,矢誌不渝,直到死亡把我們分開。”
我默然看著台上的他們,嘴角不自覺扯出了笑。
驕驕有點遲疑地問我:“你……什麽心情?”
我拿起她的手吻了吻:“我怕到時候我說得不如他,你會生氣。”
驕驕看著我,我們的視線交匯,都無聲地笑了,然後我們同時轉頭去看台上。
江為風的信,把林絳念哭了,她無聲地擦了擦眼淚,平複心情之後,她才舉起話筒。
她的誓言很特別,是一首有名的詩——
“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淩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絕不學癡情的鳥兒,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來清涼的慰藉;
“也不止像險峰,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觸在雲裏。
“每一陣風過,我們都互相致意,但沒有人,聽懂我們的言語。
“你有你的銅枝鐵幹,像刀,像劍,也像戟;我有我紅碩的花朵,像沉重的歎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堅貞就在這裏:
“愛,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台下掌聲雷動,我也在人群中為他們鼓掌。
我終於親眼見到了她的幸福。
天朗氣清,春風和煦,遠處有一群白色鴿子飛過,舒緩的音樂進行著,這一刻,我的心裏生出從未有過的安寧。
因為從她的幸福裏,我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我們都可以擁有幸福。
後記
那天和林子在上海坐地鐵的時候,想起西貝的詩——
可一想到終將是你的路人
便覺得,淪為整個世界的路人
風雖大
都繞過我靈魂
我決定寫一本書,打開手機備忘錄,鄭重地記下這件事。
這是我對一個人的告別。
青春期的時候,我曾經對他說過,我會寫一本書給他。
於是在創作江為風的時候,我刻意加了很多他身上的細節,比如:英語很好,其他科不好,網名是“想象”,頭像全黑,愛穿黑色衣服……
嚴格意義上來講,我們已經六年不聯係,這本書,是我對他最後的打擾,也是最後的溫柔。
在這本書之前,我有在公眾號上寫過一篇文給他——
我有件事想講給你聽。
那天我走在街上,看到一個肥胖的賣魚大叔在罵自己的妻子。他用盡了所有粗鄙的髒話,方言與普通話夾雜在一起,言辭激烈時,甚至動手去推搡。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要從眼眶逼出來。我們沒法說別人是不是幸福的,但是我們太會從別人的人生片段中想起自己的故事。
或許十年二十年之後,我也在過著路人看在眼裏會覺得酸澀的日子。
或許我沒有同理想中幹淨挺拔的溫柔男子結婚,而是木訥的、平庸的男人,運氣差一點,或許我會和不務正業的、愛哄騙女人的人結婚。我會老去,也許我會磨平棱角,甘心做下堂妻。
你知道的,沒有人能左右自己的命運,連自己也不可以。
我無法預料到以後,但我可以確定的是,未來必定沒有你的參與。
隻是我很想問問你。
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我變成了眼神混沌、絲毫沒有靈氣和神采的平凡女子,抱著自己的小孩,與你重逢在街頭。
你看到這樣的我,會不會覺得難過?
雖然現在看看那篇文章蠻矯情的,但是因為傻氣而飽含真心。
在去上海之前,我一直過著電影空鏡頭般的生活——
傍晚橘紅色的晚霞被風吹散,居民房裏驟然亮起的夜燈,拉著父母衣襟的孩童,樓道裏的油煙味,厚重溫暖的毛衣,床單的褶皺,晾衣繩上的內衣褲,地板上的頭發絲,書架上胡亂擺放的書,耳機裏那支循環播放的歌單……
我知道“空鏡頭”這三個字的形容很奇怪,但我相信,看完上述片段,你一定不難理解。
那天我和林子在擁擠的步行街上趕路,烏泱泱的人群淹沒了我們,有人站在路兩旁高大的建築物上俯瞰地麵,那一刻我覺得人類真渺小。
回來之後,我寫下一段話,後來這段話成為林絳的心理活動:
“此時此刻,在這世界上。有些地方狂歡聚會,有些地方戰火紛飛;有人圍爐夜話,有人顛沛流離;有人得到一個吻,有人得到一滴淚。”
林絳在心裏念出這話的那刻,她終於理解了所謂的宿命感。
就像少女時期等不來的風,如今終於等到。
而之於我。
少女時期沒等到的,終究還是沒有等到。
我並不覺得可惜,因為世上還有別的風值得我去等待。
我不會有他的聯係方式,不會收到他的婚禮請柬,不會再見到他。
我很久不再想起他。
因為歲月更迭,我早就不是一個孩子,也終於理解了世界之大。
——周晚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