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誰活該被狗咬嗎?

乍一聽,還以為小兔崽子醒過來了,傲慢無禮沒教養的調子真是一模一樣的。

庵堂在半山腰,長長的台階之下是上下山的交匯處,來來往往的不是香客就是山腳下的村民,除非極端天氣,總是很熱鬧的。

紛紛看了過來。

來接那一家子的知客師父抬頭看了眼前頭的幾個香客、大圓扛著小家夥,以及裴知意,心下大約有些明白了,便笑著道:“樂小施主是要找裴施主麽?”

來人正是樂家一行。

原本要同行的樂清任因為衙門裏臨時有事,半路被叫了回去,如今來的也不過樂夫人和樂惠、樂長安。

正停了馬車,便聽伺候在車架外的巧玉說裴知意就在前麵。

一行人眉目不由一鬆,還怕人有意躲起來,會見不著呢!

想著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總不能跑掉躲起來吧?

誰知巧心喊了好幾聲,人就當沒聽到。

樂長安一甩手裏的絹子,生覺著堂堂都指揮使府的威勢被人漠視了,心頭立馬竄起了火。

若是換做平時,早就使人上去掌嘴了,可畢竟這會子還得求人,便也隻能咬著牙把怒火壓了下去,冷笑道:“看來這裴姑娘果真是好本事了,聽著人叫她竟然連頭也不回一下!”

知客師傅垂了垂眸,平和的目光隻是看著台階上一瓣隨風晃動的潔白的梅花,和聲道:“阿彌陀佛,山間風大,樹枝婆娑,沒有聽到也是有的。”朝著山上比了比,“幾位施主,請隨我來。”

樂夫人身子差,步伐慢。

瞧著對方一點頭也不回,顯然是不想搭理她們的,倒也無女兒那麽不忿,隻是擔心對方介懷著不肯替自己醫治。

趕緊揮手同女使吩咐道:“去請裴姑娘留步。”

樂惠拉住了要上前的巧玉,清秀的麵容裏皆是溫柔的懂得:“母親,還是讓女兒身邊的春喜先去吧,免得讓裴姑娘不高興,如今、先見著人才是要緊。”

見著主子使來的眼色,春喜應了一聲,便快步追了上去,邊急匆匆地跨台階兒,邊大聲喊起來:“裴姑娘!裴姑娘,請留步!”

裴知意從林子裏出來的時候便見著那些人到了,隻是懶得搭理,聽人這麽叫嚷便覺煩,冷著臉看過去:“哪家的規矩,佛門清淨地也這般叫嚷!”

春喜原是故意這麽喊的,就是要讓她沒辦法不停下腳步來,叫她這麽一嗬斥,周圍的人紛紛擰眉看過來,更有小尼姑直接過來讓她不要喧嘩的。

但她不似巧玉,並不會仗著是主子身邊的大丫鬟便那麽倨傲,麵上十分恭敬,規規矩矩地行了福禮道:“姑娘贖罪,隻是我家主子叫了您幾聲兒了,您也不應,奴婢也是沒辦法。”

裴知意居高臨下地睇著遠處慢慢上來的一行人,輕輕的笑聲似是掠過了冰麵的風:“叫我?怎麽叫的?”

春喜忙又是深深一福,眉目溫順地賠罪道:“那是我們樂指揮使嫡出的七女。七姑娘知道夫人身邊的女使衝撞了您,怕您心裏還不適意著不肯原宥,隻是一時情急,並非故意冒犯的。”

裴知意的目光落在了她麵孔上,須臾,方似笑非笑道:“憑你們是誰,學會了尊重再來與我說話!”

春意疾步追上去,一張手,攔住了知意的去路,滿麵著急道:“我家夫人病著得長久,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來求您的。都說裴姑娘是活菩薩,您不能見死不救啊!”

裴知意朝四周看了一圈,招了招手。

一旁停下腳步看著這邊的平江商會會長林展望家的太太忙揮手,讓自己的女使過去:“去,聽裴姑娘差遣。”

小女使邁著小碎步便過了來,微微一福身:“奴婢聽裴姑娘吩咐。”

裴知意一抬下巴:“打!”

小女使嚇了一跳。

她們家雖是商戶,可官商從來一家,兩家多有來往,她又怎麽會不認得那是樂家二姑娘身邊的女使。

忙回頭看自家的太太,卻見太太一臉笑盈盈看著別處,便知是什麽意思了。

裴知意掀了掀嘴角,不鹹不淡道:“若是林太太給你吃飽了飯,就好好打。”

小女使抖了抖手,咬牙告了一聲罪,一耳光就扇了上去。

啪!

庵堂裏來來往往人多,停放車馬轎子的地方也極是寬敞,把掌聲回**亦是清脆響亮,驚得前前後後皆停下了腳步看過來,議論紛紛。

春喜乍一聽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打得一個踉蹌,險些從台階兒上滾下去。

勉強站穩了捂著火辣辣的臉頰震驚道:“奴婢何處得罪,裴姑娘要使人打奴婢?”

裴知意緩緩躬身湊過去,吐字清晰而緩慢:“好狗、都知道不擋道!”

這一巴掌別說是春喜沒想到的,就是看熱鬧的也沒想到啊!

這小脾氣,挺辣啊!

樂夫人仰頭看著三十餘階之上的女子,睫毛遺下的影子覆在眼下,餘年病勢折磨下的薄薄青影愈發深刻,映著眸,有難得清醒的深沉。

哪怕隻是遙遙一見,眉目輕睇間、舉手投足下的隱隱顯露的威勢,便知她絕非尋常人。

可就算她當真有些身份,這裏到底是平江,就是京中有實權的大員來了也不會這麽明目張膽的不給樂家臉麵!

除非、她就是故意做給她們看的!

巧玉十二歲去到樂夫人身邊伺候,也有八年了,主子在想什麽她多多少少也有些知道。

察覺到主子對自己生出了懷疑,一時間眼皮一陣突突的亂跳,隻覺不遠處一樹迎風簌簌的紅梅在枝頭,成了點點血腥的影子!

樂長安在平江一向是被人捧著的,哪怕被打的不是自己身邊的女使,也是不肯忍下這口氣的,“賤人”二字便脫口而出:“好大的膽子,竟敢打我樂家的奴婢!”

說著,一提了裙擺,便要自己上去給人好看。

樂惠一把拉住了她,低聲製止她的行為:“七妹,不要衝動!”

樂長安瞪了她一眼,眸光瀝瀝頗是不屑:“到底是庶出的,一點子的威勢都立不起來!今日不給她教訓,往後豈不是誰都敢在樂家頭上撒野了!”

樂惠也不介意她的刻薄,隻是壓住她要向往走的姿勢,冷聲道:“為了母親的病,忍不下也得忍!”

耳邊樂夫人氣虛之下短促地輕喘,樂長安驕傲的怒意像是被兜頭潑了盆冷水。

這一年多裏,南直隸的名醫能請的都請過了,好容易來個連平江最厲害的老大夫都佩服的,即便她瞧不上,也不得不暫時忍下了。

不管是不是有真本事,總有讓對方跪地求饒的時候!

回頭一把拽過巧玉:“今日事情辦不好,仔細你的皮!”

巧玉低著頭,呐呐應是。

那邊春喜捂著臉,還在努力絆著裴知意的腳步。

一行人總算追了上來,樂夫人的腳步停在了裴知意之下,也算是一種姿態。

過了年之後她的病症忽然重了起來,也少去參加各府的宴席,隻是聽著兒女們回來與她說起長明庵來了個外地人,醫術如何如何的了得、又救治了多少多少人,說服著要帶她來瞧一瞧。

這兩年裏看了無數大夫,吃了無數藥,其實也早就有些灰心了。

若不是管家親眼看了她如何利落救人的,她其實對這個外鄉人根本不抱希望,畢竟連那些頗負盛名的聖手都沒辦法,何況一個年輕女子,怕是一輩子都沒見過什麽病症,也不過恰巧救了兩個病症簡單的,旁人也不過一句客氣吹捧而已。

不想自己起了希望要來求診了,身邊的人竟惹出這許多來,滿懷的希望之上被一片烏雲壓頂。

樂夫人溫和微笑著,有禮的同她頷首致意,方要開口,先被突突的心跳衝得咳了好幾聲兒,蒼白的麵孔上浮現出兩抹病態的潮紅。

平息了許久方能平順說話:“家奴無禮,還請裴姑娘莫要見怪。”

裴知意也不避,就受了她的禮,不鹹不淡道:“為何不見怪?樂夫人是覺得沒有權勢的老百姓活該被你們樂家門前的狗咬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