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你願意嫁給我嗎?

雖然沈長風保持一天一問的頻率,堅持不懈地每天揪一個查房的實習生問他什麽時候能出院,問到最後沒人敢來查房,出院同意書也沒能批下來。

上頭的意思是,沈醫生多住幾天,把身體養好了才行,最好連年假一起算進去,科室那邊有周涵盯著,讓他放心養病。

沈長風靠坐在床頭,掛在牆壁的電視上正放著最新一期的娛樂新聞,趙暄和出門前給他剝了一碟荔枝,他邊看邊捏起一顆放嘴裏吃。

“喲,我們昔日忙到腳不沾地的沈醫生如今提前開始了養老時光?”周涵剛查完房,一進門就看見**閑適無比的人,酸得他牙疼。

“結束了?”沈長風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屏幕,不鹹不淡地問。

“是啊。”周涵抬腳過去,想從碟子裏拿顆荔枝,還沒碰到就被一把拍開。

周涵:“?”

“自己剝。”沈長風言簡意賅。

“好哇!你個小氣鬼!”周涵一屁股在旁邊坐下,直接把裝荔枝的袋子撈進懷裏,可沈長風竟然一眼都懶得給他。

“你看什麽呢?”循著沈長風的視線看過去,是個街頭采訪節目,主持人正將話筒遞給路人,鏡頭有點晃,他隻看了一眼就移開視線,“對這個感興趣?你不是一向隻愛看文獻資料嗎?”

“不一樣。”沈長風又捏起一顆荔枝送進嘴裏,緩慢嚼了兩下,神情溫柔極了。周涵忽然覺得自己懷裏的一堆荔枝也沒他碟子裏的香。

“今天怎麽沒人來查房?”沈長風抽空問。

“還提這事。這群實習生現在遇到我就躲,本來清早查房就夠折磨人,還攤上個躺**被觀摩也要堅持出題考人的病患,誰還敢來你這間?”實習生的例行查房變成了不定時抽測,連周涵都被牽連,醫院走廊裏遇見個人話還沒說呢,人已經跑遠,就怕被抓過來查房。

“我說,你早點出院吧,真的,你一閑下來大家就人心惶惶知道嗎?”周涵一臉痛色。

沈長風睨他一眼:“你給我批?”

“那不成,劉老說了,沒他同意誰也不能放你。”

“那你說什麽廢話。”沈長風把頭轉回去繼續看電視。

“哎,你這人——”周涵又氣又笑,“動動腦子好嗎,劉老到底是擔心什麽呢,你不知道?”

“擔心什麽?”

“當然是你跟趙暄和呀!劉老這是拴著你倆在醫院培養感情呢!”周涵越說越來勁,“你看哪,你這種淡到不行的性子,‘我愛你’之類的情話完全不會講,工作又忙,經常加班,哪來時間跟人家耳鬢廝磨?”

“所以趕緊把握住院的機會,多打幾張感情牌出去,然後把婚一求,這不就板上釘釘沒跑了嘛。”周涵說得頭頭是道,結果扭頭發現沈長風根本沒在聽,男人專注地盯著前方,那眼神恨不得將電視盯出個洞來。

周涵恨鐵不成鋼去推他:“喂,我說你……”

“噓。”沈長風伸手抵在唇畔,示意他安靜。

“這節目這麽好看,我就不信這個……邪……”他扭頭過去,結果剩下的半句全哽在喉頭。

鏡頭裏,女人眉眼如畫,黑發隨意披散在肩上,一身白裙站在台上。風吹起裙角,像一朵搖曳的白梔。

記者站在台下興高采烈地問:“白日暄和,聽說這是你第一次出現在大眾媒體麵前,真的很年輕啊,乍一看我還以為是漫畫裏的人物走出來了呢!不知道暄和能不能講一講《你眼裏萬丈光芒》這本書呢?”

趙暄和微微一笑,抬眼對上鏡頭,她正透過屏幕望過來。

“之前很多人問過我一個問題,當時我撒了謊,十分抱歉。現在,我告訴大家,這本書其實是有原型的。”

台下記者簡直瘋了,閃光燈不斷閃爍。

這是多大的料哇!簡直熱搜預訂!

“請問暄和!這本書的原型到底是誰,有沒有來現場?”

眾人推搡中,一個話筒推到她麵前。

趙暄和很自然地接了,笑道:“來了,她就在台上。”

人群靜了一瞬,台上除了陪同的徐時就剩她,而徐時適時地退下去。

大家結束東張西望,無數視線一齊聚焦在她身上。

“是我。”趙暄和說,“這本書是我的青春。”

“那這本書的男主人公現在怎麽樣了呢?據我所知,暄和並沒有結婚!”

“他現在——”

趙暄和輕微一頓,台下的人都屏息以待。與此同時,屏幕前,周涵迅速扭頭看去,沈長風已經放下手邊的碟子,端正身子坐得筆直,一眨不眨看著屏幕上的人。

“是我男朋友。”女人笑了。

台下一片哄鬧,誰也不曾料到鬧得沸沸揚揚揣測到今天的事竟然是真的,趙暄和很快被無數話筒圍住……

醫院裏,周涵也震驚得不行,他指著屏幕上巧笑倩兮的女人,扭頭問沈長風:“趙暄和?白日暄和?她是白日暄和?那個寫小說的?”

沈長風十分淡定:“是吧。”

“什麽叫是吧!”周涵開始四處掏口袋,“我的筆呢,哎?剛剛查房還在的呢。等暄和回來你讓她給我簽個名,隨便簽哪兒都成!哎,我真是的!你不知道她現在多火嗎,我那個妹妹每天抱著她的原著漫畫又哭又笑的,哎,就是那個《他眼裏萬丈光芒》。”

周涵激動得語無倫次,沈長風卻一臉興味。

周涵掏筆的動作頓住,抬頭:“她說這本書……是以自己為原型?”

“是啊。”沈長風不緊不慢地吃了顆荔枝。

“男主人公是她現在男朋友?”

“是啊。”

“你是趙暄和男朋友?”

沈長風抬眼過去,仿若在看一個智障。

“我的媽!”周涵失魂落魄去開門,“這地方不能待了,太酸了……”

這看似什麽也不會玩的沈醫生早把人家姑娘吃得死死的,小兩口甜甜蜜蜜,白瞎了整個醫院上上下下對他的操心!這沈長風真的是不動聲色的腹黑!周涵一口老血卡在心裏不上不下。

不過,周涵後來仔細回味了一遍,如果小說情節都是寫實,那沈醫生其實也挺慘的,時隔多年才抱得美人歸,一般人也熬不住。

這麽一想,他又愉快地去病房找沈長風玩了,主要是趙暄和也在,他可以幫自家妹妹騙到不少簽名。

劉老嗅到風聲,在周涵一天一回的暗示下,一周後把沈長風從醫院放了回去。

這天,趙暄和又收到班長的微信,問她後天一中六十周年校慶參不參加,她才想起上次忘記回消息了,連忙補上道歉並允諾後天一定出席。

當天,趙暄和跟沈長風一起出發。

教學樓還是當年的模樣,連按點打響的鈴聲都沒多大變化,因為恰好是周末,學校裏並沒有幾個學生,都是西裝革履來參加校慶的社會人士。

趙暄和轉了一圈沒找到幾個相熟的人,班長在群裏拚命道歉說他們下午才能到,讓趙暄和先自己玩。

“怎麽了?”沈長風看出她神情有異,問道。

“奇奇怪怪的。”她把手機收進口袋,重新牽上男人溫暖幹燥的大手,“班長他們幾個,本來說今天聚聚的,現在好像有事來不了了,要到下午。”

“沒事,等會兒我帶你去吃午飯。”

“好!不過,”趙暄和四周看了眼,皺眉,“人怎麽這麽少?”

他們剛開始進來時還能看見幾個人路過,現在走半天也遇不見一個,整個校園靜謐極了。

沈長風給她緊了緊外套:“沒到時間吧,中午就該有人了。”

趙暄和點點頭,繼續逛著。而這一逛,竟然逛到一片老舊的教學樓下。

趙暄和隻看了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她跟沈長風繼畫室後的第二次見麵,也是兩人真正熟絡的開始。

那年幾個淘氣的同學私底下成立了反“朱霸組織”,組織成功後的第一次集會就在這棟樓的天台上舉行,她跟沈長風都去了。那晚不知是誰打開了手電筒,黑夜裏將一眾保安都引了來。

“誰在那兒?!哪個班的?!”

雞飛狗跳中,她傻在原地一時忘記了跑,等到反應過來時已經錯過最佳時機,保安已飛奔過來。

就在這時,她手腕上猛然扣上一隻大手,觸感微涼,錮得緊,昏暗的空間裏如同烙鐵一樣的存在。

“傻不傻,還不跑,等著被抓?”沈長風漫不經心的笑聲響在耳畔刮過的風裏,鑽進趙暄和六神無主的腦袋,然後“啪”的一聲轟然炸開。

最終他們兩人中隻跑了她一個,沈長風第二天被拎在升旗台上做自我檢討。此後那個眼裏有星光,像隔了遙遠星球朝她看來的男生再也沒跑出過她的記憶。

回憶總是分外有趣,趙暄和拉著沈長風的衣角興致盎然道:“記得這裏嗎,當時我們幾個經常在這棟樓天台上集會,想不到這麽久了竟然還沒拆。”她想過去看,卻發現往上走的樓梯口上了鎖。

“怎麽了?”

“喏,進不去。”趙暄和沮喪地拿起鎖給他看。

沈長風卻神秘地笑了笑,隨後從口袋裏掏出個什麽放在她掌心。

“你忘了,我以前最擅長幹什麽?”

她湊過去,發現是根別針,剛從口袋上拆下。沈長風今天穿了套定製西裝,以前沒見過,估計是為了校慶準備的。

隨後,男人就這樣拿著別針在鎖孔裏捅了捅。

趙暄和歪在旁邊看他,覺得這場景十分有趣。

不過幾下,他重新直起身子:“好了。”

生鏽的鎖被掛到一邊,沈長風拉開鐵門示意她進去。

趙暄和其實隻是突然有些念舊,也不一定非要上去瞧瞧,可沈長風將鎖都打開了,她邊往上走邊小聲道:“我們這不犯法吧?這好像是危樓來著,剛剛過來時牌子上還寫著禁止入內呢。”

沈長風握住她的手拾級而上,低笑了聲:“你怕這個?”

“也不是。”她撓撓頭,不過這種叛逆的事高中生幹幹就夠了,他們都這麽大了,說出去恐怕要被人笑話。

不過……

她抬眼對上沈長風的側臉,心髒忽然狂跳不止,一瞬間仿佛回到當年,背著老師偷偷摸摸在樓上開小會。每踩一級樓梯這種感覺更強烈,緊張、興奮、雀躍,都那麽鮮明生動,七年前的她跨越時光而來,與此刻的她融為一體。

天台近在眼前,意外的是鐵門竟然沒上鎖,光線從門縫裏灑進來,點亮晦暗的樓道。

沈長風卻在這時鬆開手,朝她示意:“推門試試。”

趙暄和不明所以,卻還是照做了,光明跟黑暗交融的刹那,刺得她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

塵埃在眼前飛舞,鐵門撞上牆壁清脆作響,而整個天台毫不保留地映入眼簾。

她就這麽愣在原地。

鐵欄杆上綁著穿著梔子花的五色彩帶,巨大牆壁上還掛著她的油畫,上頭的女生眉眼含笑,模樣稚嫩,正是她高中時期最常見的模樣,卻因為畫的人有心,讓她周身鍍上萬丈光芒,耀眼極了。

沈長風不知何時走到她麵前。

男人西裝革履,慢慢朝她走來,然後單膝跪下。

趙暄和隻覺得渾身血液翻湧,眼角發燙。

她垂眼,對上他向來隻盛得下她的雙眸。

“趙暄和,願意嫁給我嗎?”

願意嗎?願意嗎?願意嗎?

腦子在轟鳴,她耳畔盡是男人沙啞低沉的聲音,周遭所有的一切迅速遠去,天際的烈日仿佛鑽進心髒,燒得她要就地滅亡。

再低頭,眼前已經是一片模糊,她顫著嗓音努力笑罵:“你在這裏求婚,篤定了學校沒法處分你?還有這麵牆怎麽辦,得賠多少?”

沈長風好像是笑了,眼尾上翹,卻若有所思道:“你這麽說好像還真挺不劃算。所以你趕緊答應我吧,等會兒刷牆的時候,兩個人容易些。”

“你傻嗎?”趙暄和滿臉的淚,被他這麽一說,忍不住笑出來。

可隨即,她毫不猶豫地緩緩道:“我願意。”

無論是什麽都願意。

隻因為你是我在茫茫人海裏耗費了所有好運才重新找回來的可遇不可求哪。

戴上戒指的一刻,天台上慢悠悠地升起無數隻五彩氣球,趙暄和仰頭看去,看見每隻氣球上寫的字。

沈長風愛趙暄和。

這話,他向老天說了無數遍。

風卷起繩線,拖著它們上去,不過短短幾秒,整個一中上空俱是五顏六色。

門衛拎著警棍從保衛處衝出來,站在天台下吼:“誰呀?誰在那兒?不能放氣球!都給我下來!”

“哎呀呀,大叔,我們鬧著玩呢!”

“是啊,哎哎哎!別上去打擾他們啊!”

各種聲音傳入耳中,趙暄和聽出來了,那是說有事來不了的班長他們。

可還是沒攔住,腳步聲越來越近,鑰匙互相撞在一起的響動也越來越清晰。

沈長風握上趙暄和的手,輕笑道:“跑得快嗎?”

“還行。”她抬手擦了把眼淚,“800米體測的成績也刷新了,現在是四分零二秒。”

“沈太太很厲害。”

他眯眼笑,眉眼映在陽光下,是她不肯醒來的夢境,是夢想,是希望,是時光盡頭的固執守望與雲破天霽後的恢宏天光。

下一秒,她被帶著朝光亮處奔去。

穿破黑暗,一束微光照進來,他握緊她的手,再也沒鬆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