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沈長風的過去

最近氣氛特別好,從值班醫生到護士都一致覺得沈醫生好事將近了。

周涵查完房回來,辦公室裏沈長風正給剛來的實習生講注意事項。女研究生唐一語畢業不久,最近才分配來骨科輪轉,性子是好的,就是有點笨,難點通。

其實大家最不願意收這種新人,一是難帶,二是很容易給自己惹出事端,屬於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同科室幾個人推來推去,橫豎也得有人來帶呀,沈長風見人家姑娘站在那兒看著他們一臉尷尬,於是站起身,不鹹不淡地提了句:“能吃苦的話,就跟著我。”

終於來了個解圍的人,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小姑娘更是感激涕零,跟在沈長風身後出去了,恨不得立馬投入工作,給自己師父爭光。

沈長風看見周涵進來,從文件上分開一點兒注意力,問:“24號床位今早情況怎麽樣?”

“恢複得還不錯,就是家屬實在招人煩,一家子就像有被迫害妄想症一樣,我們可不圖他的錢。”

周涵一屁股坐下端著杯子使勁灌水,早上一通查房下來,他口水都快耗幹了。杯子擱到唇邊,他忽然想起旁邊還站著個不經事的年輕人,趕緊改口:“哈哈哈,隨口一吐槽,別當真哪,我們醫生就是要全心全意為病人服務,再苦再累也值得!”

唐一語眼裏一片熱忱的欽佩,接過文件,熱血沸騰地揮手告別:“師父!周醫生!我先出去啦!”

周涵看人走遠才起身去關了門回來,嘴裏嘀嘀咕咕:“真不知道你收這種小祖宗做什麽,剛從學校出來對這個殘酷的社會一無所知,我們還得時不時照顧著她對醫生這個行業的理想不倒塌,太難了……”

沈長風瞥了他一眼,冷靜地給出評判:“你當初剛來骨科輪轉時,劉老好像也說過這麽一番話。”

“嘖,這就沒意思了吧。這世上可不是誰都能像沈醫生一樣天縱奇才的,就不能讓我倚老賣老笑笑這些小年輕?”

沈長風但笑不語。

“不過,我聽劉老說你願意加入他的項目啦?”周涵湊過去一臉興味,“他可整整磨了你兩三年,沒想到真能等到你鬆口這一天,劉世仁肯定高興死了。”

“也不算加入,就進去觀摩幾天,畢竟腦血管這塊不是我擅長的領域。”

周涵又感歎了一陣子。自從跟沈長風混熟以後,他是更加清晰地意識到這個男人與他們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男人不驕不躁,是真正搞學術的那種沉靜,而且人品更沒話說。

周涵連連感歎,劉世仁不知道是開了多少掛,才能給醫院挖回來這麽一個人才,讓他心甘情願待在A市這個小地方。

唐一語夾著文件從辦公室出來直接去了護士站,她最近的工作主要就是跟護士對接,了解日常流程之類。

快到午飯時間,醫院走廊裏來來往往的人又多了起來,最近病房緊張,醫院隻能在走廊補床位,把整條道撐得滿滿當當。前麵有人推著輪椅經過,她趕緊側身躲開。

“小唐剛從沈醫生那兒出來呀?”說話的是護士站總護孫姐。

孫姐站在台後記病曆,見唐一語過來抬眼朝她笑了笑。

唐一語趕緊打招呼:“孫姐好!對,剛從師父那兒過來,你這兒要不要幫忙?”

孫麗挺喜歡這一批來的實習生,雖然做事不上手,但為人靈活也肯學,比那些在科室好幾年就愛渾水摸魚的老油條順眼多了。

她有意無意地提點道:“沈醫生雖然嚴格,但對手下人都挺好,幸虧分到他手下,要不然一個月輪轉下來,估計你要換行業了!”

唐一語笑吟吟地點頭:“沈醫生是個好老師,我會跟著好好學的!”

呼鈴響了,有人叫孫姐過去拔針。

“那我先過去了,你去大廳找找小陳,她那邊好像有活兒。”

“謝謝孫姐!”

唐一語鬥誌滿滿地往大廳去,可才到電梯門口就被人喊住。

對方是個中年男人,胡子拉碴,衣服灰蒙蒙地套在身上,湊過來的時候,唐一語好像聞到了點廚房才有的油煙味。

男人看出她臉上的僵硬,識相地往後退了一步,捏著衣角輕聲問:“小姑娘,你們沈醫生呢?”

唐一語花了好大力氣才聽懂一口方言:“你找哪個沈醫生?哪個科室的?”

男人咧嘴憨厚地笑了下,露出眼尾幾條深深的紋路:“骨科的,一個年輕醫生,我在下頭看到他照片啦,聽人說他的辦公室在你們這層。”

“那就是沈長風沈醫生了,你找他看病?掛號了嗎?沒掛號先去樓下掛號。”

男人摸著腦袋,局促不安起來:“他認識我,我兒子之前就是他給做手術的,我來跟他說句話就走。小姑娘能不能帶我去見見他……”

麵前的人穿著破舊,手心手背遍布發黃的死皮,很明顯能看出來生活並不寬裕。

唐一語覺得這人挺可憐,沒細想就滿口答應下來。這應該是承了沈長風恩情的無數病患中的某一個,畢竟辦公室小隔間裏滿滿的錦旗不是白掛的,她師父口碑一向很好。

她把人往辦公室領,邊走邊聊:“你來得正是時候,再過半個小時沈醫生就要坐診了,到時候沒空見你。大叔你怎麽稱呼哇?”

男人跟在身後埋頭走著,像被突然驚到般抬頭,眼睛閃過一點迷茫,隨後操著並不流利的普通話說:“王大發。”

“行。王大叔,快到了,就在前麵。”

醫生辦公室在走廊最裏側,這裏沒有擁堵的加床,顯得寬敞許多,也安靜不少。唐一語帶著人往骨科二室去,正好這時,二室的門打開,先後走出來兩個人。

周涵跟沈長風邊說著話邊出來,周涵先看到了唐一語,笑著打招呼:“怎麽又是你這個小丫頭,滿醫院跑來跑去,是嫌你們沈醫生布置的作業少,還是……”目光一掃,剩下的話在觸到她身後的人時猛然刹住。

周涵扭頭去看旁邊,顯然,沈長風也發現了。

唐一語注意到周涵剛剛還在笑的臉不知怎麽就沉了下來,而一旁筆挺站著的沈長風看著她的臉色更是嚴肅得要命,周涵立馬拉著沈長風遠離了幾步。

唐一語惶恐道:“師父,你別聽周醫生瞎說,我沒有……啊!”

銀光閃過,她被一股大力牽著向後仰倒,踉蹌間,撞了一鼻子的油煙味。同時,一個涼颼颼的東西迅速抵上她的脖子,驚得她血液直衝著腦門而去。

唐一語看清了,抵著她的是把黑褐色的水果刀,上麵還沾了星星點點的汙垢,又髒又油膩。一瞬間,襲來的卻不是恐懼,而是徹頭徹尾的迷茫。

沈長風瞳孔驟縮,抬腳就要過來:“王大發,你別亂來!”

“你別過來!”男人握著水果刀的手收緊,刀尖又往皮膚裏陷了幾寸,嚇得唐一語哇哇大叫。

周涵趕緊拉住沈長風。

沈長風眼眸裏卷起一層風暴,幽深得令人心驚肉跳。他沉聲談判:“換人。你找的是我,跟她沒有關係,我來換她。”

唐一語僵硬的腦袋總算恢複運轉,立馬嚇得號啕大哭,邊哭邊衝著沈長風方向嚷開:“師父你快跑!你別管我!周醫生你趕緊帶著我師父跑哇!”

周涵也嚇蒙了,他實在沒料到王大發這次竟然還帶了刀來,上次在手術室門口他揪著沈長風衣領掄了兩拳後就被醫院保安架了出去。事發之後的確也鬧了一個多星期,天天堵在醫院門口動不動抓著過來看病的人講他兒子慘死的事,後來院長出麵,最後賠了錢。

可是,手術失敗不是沈長風的責任哪,他兒子就算再早送來醫院一個小時也救不活的,失血太多了。王大發死活不信,始終活在他兒子是被醫院給弄死的妄想症裏。

唐一語一直掙紮,王大發不堪其擾,邊往後退邊拿著刀抵住她警告:“你給我……給我安靜點!再動就給你脖子上來一下!”

“哇哇哇!你別動,流血了!”

唐一語哭得實在太大聲,整層樓的人都被驚動了,迅速聚過來一圈人,還有人拿起手機在拍。

沈長風視線始終沒離開過王大發,他試著往前走了兩步,說:“你別動她。你兒子的事跟她沒關係,手術是我做的,我是主刀醫生。”

“我當然知道是你!就是有你們這種黑心醫生在,不給錢就不好好做手術,最後讓我兒子慘死!我要你給他償命!”

“償命是嗎?好,我過去,你把人放了。”

周涵趕緊拉住一頭熱就要把自己送上刀尖的人,小聲製止:“你別跟他瞎來,已經有人報警了,拖延一會兒時間就好,等會兒警察來了他跑不掉。”

沈長風卻搖了搖頭,看向哭得鼻涕眼淚全糊臉上的唐一語,說:“如果他今天沒想著要全身而退呢?”

如果沒想著全身而退,那勢必做好玉石俱焚的準備,到時候不是沈長風就是唐一語,兩人中必定有一個死傷在刀口下。

王大發雖然是個粗人,卻知道在眾目睽睽之下給沈長風施壓,如果他今天無所作為,那麽沈長風無人性無道德操守的名頭算徹底難坐實了。

周涵在身側捏緊拳頭,卻被沈長風輕輕按下:“沒事,等會兒我把唐一語換下來,你注意照顧點她的情緒。”

周涵緊咬牙關,使勁點頭:“你小心點。”

“快過來!你過來換她!”王大發背抵著走廊牆麵,整個人都是緊繃的,發狠地朝四周看,最後目光落在慢慢朝這邊走的沈長風身上。

“趕緊的!走快點!”他厲聲嗬斥。

唐一語看著過來換自己的男人,急得眼淚止不住地往外蹦。她真的太蠢了!鬧了那麽久的事她怎麽就一點兒也沒留意呢!是她把人帶過來的!是她害了師父!

在離兩人不遠不近的地方,沈長風停住。

“我該怎麽確定你會放人?”

不絕於耳的議論聲中,有對沈長風指指點點的,有不明情況的詢問是怎麽回事的。

周涵冷著臉失控地朝噪音的來源處大聲嗬斥:“你們別吵了!看熱鬧的一律給老子滾,但凡有點良知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該煽風點火!”

“嘖嘖嘖,你們看現在的醫生就是這副德行,也是會罵人的哦。”

“把人家孩子治死了肯定要負大責的啊,這可是人命。”

“是啊,我老婆就在這個科室,平常看這個沈醫生也是人模狗樣的,沒想到……”

沒言盡的一切,在隨後而來的搖頭輕歎裏不言而喻。

沈長風一動不動,脊背挺直,好像根本沒聽見周圍並不遮掩的議論聲。他無比冷靜又堅定道:“十四號晚八點,盤龍高架橋上發生追尾事故,王先生送入醫院救治,周身粉碎性骨折,肝髒破碎,八點三十五分手術開始,生命體征微弱……”

除卻周涵,他背後空無一人,人群的站位某種意義上也表明了立場,麵對十幾張陌生的臉龐,或譏誚或憂慮或茫然,可隨著沈長風沉啞的嗓音緩緩敘述出當晚的情況時,周遭無一例外全都安靜下來。

“八點五十五分,我們進行了第一輪輸血,心率有所回升。九點四十五分,在進行肝髒縫合的過程中傷患再次大出血,血止住。九點五十分,開始第二輪輸血,輸入1000CC的血量,患者陷入深度昏迷,生命體征急速下降。

“十點整,血庫血量告急,從鄰市醫院緊急調來3000CC,輸血一直進行。十點半,傷患生命體征完全消失,多次電擊無用,心跳停止。”

人群死一般沉寂,光從這簡單不過的敘述,大家仿佛能穿透此刻看到那晚是如何的慘烈與心驚,在長達兩三個小時的拉鋸中,依舊沒把人從死神手裏帶出來。

王大發牙關緊咬,身子抖得如同風裏瑟縮的落葉。接著,他握緊刀子往唐一語脖子上又壓了壓,衝著沈長風暴怒道:“你過來!你不過來我就殺了她!”

顯然,他並不曾聽進去沈長風剛剛那通話,依舊固執地要為自己兒子主持公道。

“王大發你不要太過分!給你說得還不夠清楚是嗎?人我們努力去救了,但醫生不是神!血差不多流光了,你讓我們怎麽救?”周涵喘著粗氣,如果不是顧及唐一語的安危,他恐怕下一秒就能擼起袖子衝上去跟對方拚命。

“她是女性,跟你力氣有懸殊,我不能確定你是否會臨時變卦從而傷害到人質。”沈長風說。

“那你想怎麽樣?”王大發瀕臨失控,渾濁的眼睛狠命瞪著說話的沈長風。

“在你能挾持我的範圍內,先放了她。”

“行!你過來!”王大發紅著眼怒吼。

沈長風抬腳過去,從容不迫的步伐仿佛並不是走向刀尖。

他走到離王大發三步遠的地方停住:“放了她,我過去。”

幾乎在一瞬間,唐一語被甩出去。

唐一語想也不想,抬手就去拉沈長風的衣袖:“不行的,師父!他會殺了你!他已經瘋了!”不能,絕對不能讓師父送死!

尖銳的女聲驚動了渾身戒備的男人,王大發脆弱的神經就這麽隨著唐一語的喊叫而斷裂,他提起刀尖狠狠紮下……

臨黃昏時分下了場暴雨,很久沒下雨的A市久旱逢甘露。

但趙暄和並不覺得涼爽,反而在這悶重又燥熱的天氣裏氣短胸悶,右眼皮也跳個不停。

她換了一身便衣出門,臨走前給徐時打了個電話。

徐時說:“你真要去逮時年?我也是聽漫畫社朋友說最近時年在社裏,不過保不準是不是真事,按理說這個風口浪尖他該找個坑把自己埋了不露麵才對。”

“那能怎麽辦呢?沈長風嘴緊得跟撬不開的河蚌一樣,每次問都神神道道地說等見了我爸媽再告訴我,敢情我不帶他去這事能成永久的秘密?也太小看我趙暄和了吧!”

車子停在小區外頭,車窗被雨混著泥水淋了個遍,趙暄和從後備廂找了塊抹布邊接電話邊擦。

“總之,我好奇心抑製不住了,我要親自去問,我才不信什麽漫畫社臨時找他這種說辭。沈長風不缺錢,也沒這閑情,天天回來累得恨不得就地躺倒,還能有精力幹副業?”她把抹布丟到車後座,關門上車。

徐時連連嘖聲:“你發現沒有,自從你跟沈長風談戀愛後你嘴裏沒有哪句離開過沈長風三個字,沈長風長沈長風短,特像老夫老妻過日子……”

“別羨慕,你也可以。”

“跟誰?”徐時詫異,“跟我的工作?我是工作至上者,這輩子不打算結婚。”

“包括許紹波在內?”

徐時愣了一下:“突然提他做什麽?”

趙暄和笑了:“你不是跟人家相談甚歡嗎?連沈之路那種黃金單身漢都享受不了你的另眼相看,許紹波可是個例外。”

“他不一樣,他太純了,不適合我。”徐時撇撇嘴,“我愛玩,他又以成家為目標,我倆絕無可能。”

“可是時時啊,愛情本來就是捆綁。”趙暄和輕歎。

掛了電話,一路暢通無阻開到漫畫社門口,趙暄和停了車拎著包推門進去。

前台小姐見是她立刻笑吟吟地打招呼:“趙小姐又來找我們陳主編?”

“不是,我找時年時老師。”

前台小姐的笑頓住,表情為難:“那趙小姐有約嗎?時老師今天下午有事,估計這會兒還在辦公。”

“辦公?”趙暄和眯眼笑了笑,“原來吊著石膏的手也是能辦公的呢,時老師可真厲害。”

一番話說得前台小姐麵紅耳赤,正想著這趙老師怎麽今天一反常態懟起人來啦,後頭一道男生適時響起。

“勞煩閣下關心,我最近幾個星期確實都拿不起筆,不過耳朵還是好的,八卦什麽的也能聽得進去。”

背後,一位年輕男人靠門邊站著,右手還打著石膏,正笑容可掬地朝這邊看來。

被正主聽見,趙暄和多少有點尷尬,勉強咧了咧嘴。

“小劉,我還說最近怎麽沒漂亮姑娘找我,原來都被你給攔下來了,下次可別了。”時年走到櫃台上丟下兩顆巧克力,桃花眼一眨,“我跟趙老師進去談點事,巧克力記得吃。”

前台小姐紅著臉嬌嗔:“時老師老愛逗弄人!”

“哈哈哈哈,沒有,我可是天底下最誠懇的人!”

這個男人,明明看著比她還小幾歲,她卻覺得他看過來的視線像早把她探究得一清二楚,以至於裏頭藏了講不清道不明的興味。

“不知道趙老師今天來找我有什麽事,如果是明天可能就見不著了。”時年挑眉。

“沒事。”趙暄和發現對麵坐著的人始終看著她笑,她漸漸蹙起眉頭。

“明天我要出國一趟,那個漫畫的業務反正也移交了,三個月內不會回來,所以說趙老師如果不是今天過來,該問的話恐怕要等三個月之後了。”

“你知道我有事問你?”趙暄和十分訝異。

“不僅如此,我還知道你為誰而來。”

時年往後一靠,即使打著一大塊白花花的石膏,他還是頗愜意地晃了晃腿。

“我見過你趙暄和,”他說,“在很早之前。”

窗外車水馬龍,又到了下班的時間。

時年給趙暄和倒了一杯熱茶,水汽嫋嫋,把她整張臉氤氳得濕潤。

“我跟沈哥認識比你早很多,我們是一個院長大的,後來又在一家畫室學畫。”

“沈哥”,她許久沒聽過這個稱呼,竟然愣了幾秒才想起來這是誰。

“沈哥天賦極高,畫什麽像什麽,師父說他將來必定是要進美院深造的,所以你聽到他拿手術刀這事時也挺驚訝吧?”時年牽著的嘴角緩緩放下,最後徹底麵無表情,“我也是上個月剛見到他,我以為他還在國外……”

短暫的沉默,就在趙暄和想繼續開口追問,時年又兀自揚起笑臉道:“後麵就是你想問的嘍,我手摔了去醫院打石膏遇到沈哥,無意提了一嘴漫畫的事。你說巧不巧,我本來畫的時候無意以沈哥為原型,可沒想到漫畫主人公的原型就是他,你根本想不到沈哥當時那副模樣,哈哈哈,老男人快被我嚇死了!”

“他當時就看了?”趙暄和無比心悸。

“對呀,我請他幫忙代筆。我倆從小一個畫室,我的風格也是模仿的他,沈哥最合適不過。”

“你以沈長風的樣子來畫男主角的形象無可厚非,但你是如何知道我的,並以我的形象作為女主角?”她迫不及待地追問。

“這問題就又要回到我剛剛說的內容了。”時年露出一口白牙,“趙暄和,早在七年前我就知道你了,因為沈哥的畫板上一直夾著一幅畫,上頭就是你。你知不知道,這個男人七年前就喜歡你了啊,趙暄和!”

整個漫畫社空****的,人都走光了,窗外樹枝被風吹著在玻璃上來回晃動,她覺得自己呼吸都停住了,所有不明白的一切此刻似乎都有了答案。

沈長風喜歡趙暄和,所以在時年無意調出那套漫畫給沈長風看的時候,沈長風整個人震驚到極點。

時年跟沈長風說看他當年畫板上的那個姑娘好看,很符合小說風格,所以直接打包兩人的形象做了男女主人公,問沈長風會不會想揍他時,卻見男人不輕易彎曲的腰板轟然塌下,茫然又無措地瞧著他。

那一刻時年就知道,沈長風一直沒忘,那個活在畫紙上的明眸善睞的小姑娘其實早在他心裏紮了根,無論七年抑或更久,在聽到她的名字的一瞬,他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心悸。

等沈長風反應過來給時年繼續纏繞紗布時,又幾不可聞地說了一句:

“這本書就是她寫的。”

“所以,說到底我應該是你倆的月老。”時年看著趙暄和百無聊賴地笑,“世間之大,我怎麽偏偏用了你倆為原型呢,現在想想真的有點鬼迷心竅。”

趙暄和緊緊握著杯子,捏得指關節發白。

“沈哥後來真沒拿過畫筆了?”時年視線從她手上滑過,問。

趙暄和搖了搖頭。

“可惜了。我在畫室最後一次看到他是高考完的那個暑假,他來拿了畫板就走,其實我覺得他隻是特地來拿那幅畫的,渾身邋遢,胡楂都出來了,喊他也像沒聽見似的,後來我才知道他爸死了,就在高考之前……”

聽到這裏,趙暄和的心像被誰猛地刺了一下,疼得她四肢發軟,血液極速翻湧。

“不過好歹你倆最後在一起了,其實沈哥他……特別不容易……”

剩下的話他沒說。不管是沈長風來自一個破碎的單親家庭,還是後來高考後雙親皆無,學生時代的種種,他都沒說。

那個被沈長風用孤注一擲的偏愛與小心翼翼護住的女人,是他的第二次生命。

“改天請你吃飯。”趙暄和說。

時年把人送到門口,抬手揮了揮:“留到三個月後吧,估計回來就是喝你倆的喜酒了。”

趙暄和耳尖發紅,抬眼笑道:“你好像什麽都知道。”

“那可不。前幾天去醫院複診,我瞧沈哥那副神態就是典型的好事將近,到時候我肯定要……”

正說著,趙暄和手機卻響了,她抱歉一笑:“稍等,我接個電話。”

“沒事。”

時年靠在門邊看她。

趙暄和站在台階下接電話,眼簾虛垂,眉眼漂亮精致。

時年恍惚地想,當初鬼迷心竅把沈長風跟她用做男女主人公時,大概想的就是此刻這種故事與現實撞在一起的微妙共鳴,從裏頭人物的舉手投足開始,就有了沈長風與趙暄和的影子。

“你說什麽!”

他思緒萬千,卻陡然被女人的厲聲拉回現實。

趙暄和拿著手機一臉驚恐,聲音也抖得不成樣:“你替我看住他,我馬上去,馬上就到……”

饒是盡力保持鎮定,她去掏車鑰匙的手依舊抖個不停,掏了半天也沒掏出來,最後手忙腳亂得鑰匙連包一起打掉滑到地上。

時年察覺不對趕忙過去替她撿起來,攔住她:“出什麽事了?”

頂著鋪天蓋地的恐懼,趙暄和找了許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她啞著嗓音努力不讓酸澀的眼眶落下一丁點東西,抬眼:“沈長風出事了,在醫院。”

時年抓起鑰匙拉上人就走:“我跟你一起去!”

一路上,趙暄和都在打電話,時年坐在旁邊聽,這個纖細柔弱看起來根本不能擔事的女人從一開始的惶恐不安到後來維持住鎮定,整個過程不過短短十分鍾。她眼睫毛都是濕的,愣是沒讓一滴眼淚往下滾。

“人呢?人抓到了嗎?”她輕聲詢問。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麽,但時年能猜到。

醫鬧幾乎每年都有,如果不是情況嚴重到傷及人命,最後鐵定是醫院退步,不了了之。

車窗外車輛川流不息,趙暄和堅定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落入時年的耳膜。他側頭,看見女人眼角攢著的兩點星光,在晦暗不明的空間裏,猶如珍珠般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