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春來梅開

金色的陽光鋪在萬綠湖湖麵上,山巒、樹木、遊人也染成了金色,湖天一色,金光粼粼。

這是周六的傍晚,遊人很多。春來和念梅遊走在人群之中,漫無目的散步。

春來幾次想拉住念梅的手,都被念梅巧妙地躲開了。熟人太多,她不想惹人注意。上一次,春來到萬綠湖來,還是她的小師弟,而今,他卻變換了身份,這個身份,念梅還沒有做好接納的心理準備。

雖然春來知道念梅有許多顧慮,他心底仍然是歡喜的。隻要念梅答應給自己一個機會,嚐試和自己交往一段時間,他便有信心經營好這段關係——在他看來,婚姻不是愛情的歸屬,愛情也不是婚姻的前奏,他認為婚姻就應該是衡量利弊後抉擇的果實。他和要成為他的另一半的那個人,都要遵守約定,守護好這枚果實。他不會為她以外的任何女人動心,她也不會為了他以外的任何男人生情。這是對家庭最好的守護,也是對自己身體最大程度的愛護。他選擇念梅,不但可以實現一個守護一個愛護,還可以實現二人事業上的“交互”——他們都是粵繡傳人,他們都對經營民宿有著情結,這樣的結合,不就是“天作之合”嗎?

念梅見春來不語,問他:“你什麽時候回去?”

春來說:“明天送你回山莊,我就回去。”

念梅搖了搖頭,說:“你這樣來回奔波太辛苦了,我自己坐車去就可以了。你直接從這裏回去吧。”

春來笑著搖頭,說:“一點都不辛苦,隻要有你在身邊,開三天三夜,我也不會累。”

念梅對這樣的情話招架不住,她隻好低下頭笑著,沉默著。

春來乘勝,說:“你不知道,你在副駕駛坐著,就像車多了一箱油……”

念梅心想,這是什麽比喻,這比喻真不美。但仍是低著頭笑著,聽著他說。

“今天,你要帶我去哪裏吃飯?不如,我們出市區去,不在這裏吃,好不好?”

念梅抬頭,問他:“你想吃點什麽呢?”

“燭光晚餐,有沒有?”

念梅笑出聲來,搖搖頭。

“沒有嗎?”

“也許有的,但我不知道哪裏有。不要這麽刻意。”

“這不是刻意,這是生活的儀式感,換了別人,這儀式感沒意思,是跟你一起,才有意思。”

念梅鼓起勇氣,說:“春來,其實……”

就這一瞬間,春來猜到念梅要說什麽。他非常緊張,心髒怦怦跳到嗓子眼,急忙地攔住她,說:“不,我不想聽其實。我明明在你的眼裏看到了幸福的感覺,隻是你自己還沒有體會到,你打心底裏覺得我也是很可愛的,可以愛的,是不是?”

念梅第一次不敢看春來的眼睛。他的眼睛像兩團火,耀得人眼睛疼。她細細地品著春來的話,心裏非常地糾結。她像是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卻看不見指引牌,向左還是向右,向前還是掉頭,她一籌莫展,不知所措。

春來急了,他拉住念梅的手,念梅習慣地掙脫了,同時脫口而出:“春來,你聽我說!”

春來愣在原地,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念梅的口氣軟下來,說:“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另外……你知道我的性格,如果我真的決定和你在一起,那就是一輩子都在一起,因為假如我認定了這個人,就會永遠地認定,不會再在所謂的愛情、感情上浪費任何時間去傷心,傷身……”

“你的想法跟我是一樣一樣的,念梅……”春來的眼眶裏湧出來淚,他強忍著不讓淚落下。又說道:“你的想法跟我是一樣一樣的……”

念梅看著春來,看著含著淚顫抖著的春來,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鬆動了,她感到自己對春來的確是有點殘忍,有點冷酷。她也感覺自己敗下陣來,她的防線,她的猶豫,她的迷茫,在春來含著淚顫抖著的這一刻通通繳械投降。那條十字路口仿佛忽然出現了指示牌,那指示牌上寫著字,讓她勇敢地向前走,向前走,向著春來的方向前進。

念梅掏出包裏的紙巾,抽出一張,遞給春來。春來接住紙巾,同時握住了念梅的手,死死地握著,不願鬆開。

念梅隻好就著他的力道,吃力地將手移動到他的麵前,尚未觸及,春來的淚就猛地砸下來,剛好砸在念梅的手指上。

淚水四濺,念梅知道,她是真的傷了春來。

她同時還想到,如果這都不是愛情,那什麽才是愛情呢?她知道,他對自己真的有愛情,那不就夠了嗎?那麽自己對他呢?對他有沒有愛情?現在可能是沒有的,以後是不是可以培養呢?

“對不起,春來。”念梅話音未落,春來哭出聲來,他以為念梅還要講更令他崩潰的話。念梅被嚇了一跳,忙安慰他說:“你別哭,別哭好不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春來從地獄回到人間,從人間又蹦到天堂,他不相信地看著念梅,嘴角抽搐著,又笑又哭,問道:“真的嗎,真的嗎?”他不等念梅說什麽,迫不及待地將她擁緊,念梅拚命地掙脫,告訴他這裏太多熟人了,他也不放開。

金色的太陽落下去,星星升上來,點亮了整個湖麵。

念梅終究還是掙脫了春來。

借著路燈,她看見春來的眼睛裏閃爍著淚光,她一下子又覺得好笑。一個男子漢,怎麽那麽容易哭鼻子?念梅真希望春來是鐵一樣的漢子,他越哭,她心裏越猶豫。如果他像昨天在車上那樣,霸道一點,堅定一點,她或許會更歡喜。但偏偏他卻跟個小媳婦一樣哭哭啼啼的——如果以後相處起來,凡事都要她一個女人家抓主意,遇到困難便哭哭啼啼逃避撒嬌,誰來支撐一個家呢?

“春來,你是獨生子女嗎?”

“不是,我有個姐姐。”

“怪不得。”

春來被問得沒頭沒尾,便問:“怎麽了呢?”

“沒什麽。”念梅搖搖頭,示意春來繼續往前走。

“我有一個姐姐,大了好多歲,她已經嫁人了。我爸我媽對我控製得比較嚴,我去玉汝於成,也是他們讓去的。我不同意,他們就逼我去,當時。”

“怎麽逼?”

“嗯……也沒有怎麽逼,就是不讀書就必須要找一樣工作,必須每個月要掙多少錢,不然就不讓我回家,說不讓我回家啃老。”

念梅問:“那,你在家裏,也是愛哭鼻子嗎?”

春來搖頭,猛地,他回過來看念梅,理解念梅話裏的意思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時。我不是隨便哭的,我隻是太在乎你了……如果你錯過了,你就錯過了一個很愛……很愛你的人,愛到……可以不顧自己的形象,可以在你麵前毫無保留地痛哭流涕的……”

念梅心裏有所觸動,她不發一言,繼續走著。春來繼續說:“如果你連這都不理解,看不清,那就……那就太粗心了。或者說,因為你沒有愛我,所以你感受不到,其實那不是眼淚,那就是我對你的愛……”

聽到這裏,念梅停下來,她看著地麵,在心裏承認……她的確是被春來剖析得很準。如果對他有愛,那當然是憐惜他的眼淚,他會愛他的千百種模樣,管他是鐵一樣硬,還是鼻涕一樣軟……

念梅問了一句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話:“那如果我不愛你,卻答應跟你在一起,你不覺得吃虧嗎?”

“不,你答應了,就肯定是有一點點愛,隻不過,需要一點時間,加深這份愛。”

“我以前總覺得網文太浮誇,今天跟你聊了這麽愛啊情的,覺得他們寫的都太小兒科了,他們算克製的。”

這話題轉得太突然,春來不知道怎麽接。

念梅笑了一下:“你讓我覺得,自己走進了偶像劇,但我們倆兒都沒有偶像的實力啊。”

“我老了,也會對你這樣張口就來,我對你才說得出來這些話,對其她人,說不出來……”

“真的嗎?”

“真的。我試過,看著另外一個人,樣子長得也不賴,但是我什麽想法也沒有,一點都沒有。”

“那你對我有什麽想法?”

春來愕然,他站定了,抓住念梅的臂膀,說:“有很多想法。特別是睡覺前,想的全是你。想牽你的手,想……想……”

“好好,別說了,我都知道了……”

“你害羞了嗎?”

念梅別過臉,春來低下頭轉向念梅,看著她的眼睛,硬是要說:“我想牽你的手,想做你的男朋友,想跟你結婚,生一堆猴子……”

念梅忍不住笑了。製止道:“我都知道了,不要再說了,說多了就不靈了。”

“說多了才靈呢……噢,你是希望,你是希望……”春來突然跳起來,嚇得念梅一激靈。春來旁若無人,喔喔地叫著,念梅也看著春來,察覺到他眼角流露出一種不知名的光,在這瞬間,她竟有怦然心動的感動。

念梅看著春來問,“你說,我們是為了什麽?”

“我們為了什麽?”

“你為了什麽?”

“為什麽?”

“你為什麽要讓我做你的女朋友?”

“因為我想讓你嫁給我,跟我結婚。”

“結了婚以後呢?”

“過我們的小日子啊,生孩子,傳宗接代。”

“如果我不生呢?”

“不生就不生。”

“那為了什麽呢?”

又回到了這個問題。

春來想,他不能再這麽隨意地回答念梅的問題,他牽著念梅的手,抬頭看了看天空,看了看旁邊的大樹。像是回答念梅,更像是剖析自己:“我本人,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一屋、兩人,三餐,四季。我早打定了主意,不求名利,甚至不求世俗的成功。我的極限就是組建一個家庭,把小日子過好。”

他看了看念梅,念梅若有所思,並未言語,他便等著。

念梅咀嚼著春來的話,一屋,兩人,三餐,四季……這簡單的八個字,應該是春來在抖音看來的,也是當下許多年輕人共同的心聲,包括她。她這樣想,並不是躺平,而是基於現實的考量。生存的壓力那麽大,“一屋”已經把人壓垮了,何況還要“兩人”。“兩人”結合後,隱藏在“兩人”後麵的老人與孩子,將衍生出生活的“無限頭緒”,悠哉的“一日三餐”又談何容易?春來這樣回答,倒是和自己想到了一處。但是,念梅仍多問了一句:“不去做其它的追求了嗎?”

“不去。”

“這麽篤定?”

“嗯。”

“為什麽呢?”

“人的精力和創造力都是有限的。光是花這一輩子來愛你,對你好,維護家庭,對老人孩子好,就夠花光我的精力了。做個出類拔萃的人,幾乎都是要舍棄家庭的,我不願意為了虛名,或者是說,為了所謂的偉大舍棄眼下的生活。在我看來,什麽文明,什麽推動文明的力量,都是一文不值的。人類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一個導彈擊中,回到黑暗,從零開始。什麽高科技,什麽黑科技,什麽新文明,什麽新創造,在我眼裏,都不及遠離城市的山村老屋一盞燈,一桌子健康的人美美地吃上一頓飯幸福。但是……但是……”春來欲言又止。

“但是什麽?”

“但是,如果你要追求什麽偉大的創造,我能力範圍內,能夠幫助你,或者跟著你的,我都會選擇跟你站在同一個地方。因為我的一屋,是有你在的一屋。我的一屋,是隨著你動而動的。你在哪裏,我的屋就在哪裏,我的家就在哪裏。”

念梅大為感動。

“你呢?”春來問道。

“我?”

“嗯,你要怎樣的生活?”

“一屋,兩人,三餐,四季。”念梅鄭重地重複著這些字眼,春來聽得熱血沸騰。

“那假如你要嫁人,你想要嫁怎樣的人?”

念梅想起陳冬來。

春來看著念梅,念梅躲開他的眼睛,看著腳下的路,說:“有責任心的,始終如一的。”

春來說:“我就是這樣的,我就是有責任心的,始終如一的。”

念梅笑笑。

春來急了:“你不相信我嗎?”

念梅點點頭,“相信。”

春來受到極大的鼓舞,越發地高興,握住念梅的手,越握越緊,越握越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