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漢的火種(2)

放學後,學生們從地下教學室裏陸續出來。

恒星的輻射透過半透明的穹頂,照耀到這片土地上,感覺暖洋洋的。

我回憶著在課上的發言,歎了口氣。

有些話語,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貿然說出口,會遭到所有人的嘲笑與孤立。

我其實不太在意別人要對我如何的冷嘲熱諷,但我不想在心儀的女生麵前,成為一個被孤立的異類。

所以我及時改變了說辭,說出了與內心不相符的“正確答案”。

但在其它人的麵前,私下的時候,我還是能堅持自己想法的,特別是在莫筱筱麵前。

莫筱筱是我的妹妹,今年十八歲,和我在同一屋簷下住了十二年。

如果問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是誰,一定不是隻會呼呼大睡的父親,也不是在我年幼時就去世的母親,而是這個妖精一般的小妹。

說曹操,曹操到。

“程木頭!”

不遠處,一個短發小蘿莉尖嘯著朝我衝來。

她一米五八的個子,嬌小玲瓏。巴掌大的瓜子臉,頭發泛著些天生的褐黃。柳葉眉仿佛活了般,不斷凹著造型,為俏麗的容顏上,增添了一抹奇異的妖冶。

她一把跳到我的身上,細長滑嫩的小腿,把我緊緊夾住,八爪魚似的黏了上來。

“怎麽身上都是灰,還黏糊糊的?”我抱怨道。

“上午最後一節是趙老師的體能生存課,負重跑後直接打靶,不合格還要重新來,嘖嘖嘖,魔鬼老師啦!”

她就是莫筱筱,雖然向我衝來時,發出了高音炮般的尖叫聲,但周邊的學生已經見怪不怪了,甚至沒人會往這邊多看一眼。

我卻還是心虛的瞥了一眼夏諾,確定她也在和閨蜜們聊天,沒有看過來,才不耐煩的把莫筱筱扒拉下去,沒好氣道:“說多少次了,別動不動撲我身上,有那個力氣,多幫爸爸做點農活不好嗎。”

“切,臭老哥升到高年級,已經脫產了,家裏的活又沒我做的多,現在是六月底好嘛,正在曬田呢!”莫筱筱誇張的翻了個白眼,這才跳下地來,裝著腰酸背痛的模樣,錘著自己的小腰,“哎呦呦,不行了,看這一天天給我累的,程木頭快給我捏捏腰。”

我無奈的揉了揉腦殼,我這小妹跟個妖精似的,一直讓我頭皮發麻。

別看她說的情真意切,甚至眼眶就要泛淚了。

其實她一天天的真沒幹多少活,我們的父親程求生,是個老黃牛般的莊稼漢,幾乎一個人就能把分配的農務做完。

莫筱筱所在的中年級,雖然沒有完全脫產,但家裏的農活也沒她什麽事,都被父親做完了。壞處就是——因為父親天天幹活太累,一到家就會倒床大睡,呼嚕聲還震耳欲聾的。

父親是個操勞命,但隻會把手頭上的事幹好,別的事不會多管。

小妹莫筱筱則正好相反,就喜歡無理取鬧、到處搗亂,而且是個影後級別的戲精,好在十多年兄妹相處下來,我也早就摸清了對付她的辦法——那就是別去搭理她。

於是我一言不發,直接穿過廣場,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果然,原本彎腰裝累的莫筱筱,也不再裝模作樣了,又蹦躂著朝我跑來,就是嘴裏還嘀嘀咕咕的,準沒啥好話。

·

教學區的廣場,是新漢少有被平整的土地。

離開廣場,就一腳踩進了黃土裏,周邊都是各類農田。

還不到豐收的時節,田埂兩邊的稻田剛剛返青,葉片重新變的濃綠,青苔、雜草也被處理了幹淨,等田地被曬出雞爪裂時,就能孕穗了。

因為要曬田,新漢穹頂的過濾係統被關閉了,一連十餘天都沒有下雨。

所以隨著風腔的轟鳴聲響起,田埂上就揚起了大片的塵土,把我們染成了和土地一樣的顏色。

莫筱筱不知何時,又把頭埋進了我的懷裏。

我停下腳步,這次,沒再將她推開,反而緊了緊臂膀,抱著微微顫抖的小妖精,等待轟鳴聲的停止:“別怕,我在。”

“嗯。”

隻有這時候,她才會像小奶貓一樣聽話。

因為六年前,莫筱筱的生母,就是在這巨大的轟鳴聲中,被吸入了風腔,壓成了肉泥,從此成為了先賢碑上,又一串冰冷的字符。

所以每當穹頂的換氣係統開啟,那咆哮的轟鳴響起時,莫筱筱都會心生恐懼。

我抱著渾身微微顫抖的小妹,抬頭看著那片穹頂,那是無數管道錯雜密布在一起,構成的灰白色“天空”。

恒星的輻射透過管道的間隙,照射下來,在大地上留下了一片片巨大的圓柱形投影。

田埂大多修建在這些投影下方,這是為了將有光照的土地,留給大片的農田。

相比於食物,新漢的人類,早已習慣於生活在陰影之下了,就像那十餘間地下教學室,還有我們深埋在地下的家。

似乎十三世代的大人們,對於天空,有著莫名的恐懼。

·

轟鳴聲持續的時間並不長,隻有幾分鍾。

換氣結束後,聲音就停止了。

莫筱筱也再次恢複了小妖精的本色,嘰嘰喳喳起來。

見我不理她,才掏出了那把木雕的乒乓球拍,邊走邊彈著球。

行走在田埂上,原本嘈雜的放學隊伍,逐漸零零落落,都朝著田埂不同的方向,前往各自的家。

沒過多久,我和莫筱筱的身邊,也沒了其它人的身影。

我這才問她:“莫筱筱,你有沒有覺得,大人們似乎對天空有點恐懼過頭了?”

“天空……恐懼?”

“是啊,要不然我們為什麽把家,都修在地下?”

“呃,你說這個啊。”她俏眉一皺,咂舌道,“有些太牽強了吧,程木頭!他們之所以把住所修到地下,是因為蘑菇屋的房頂破損太嚴重了啊,課上不是都說了嗎?”

莫筱筱口中的蘑菇屋,就是我們的家。

那其實是飛船上儲存的金屬帳篷,隻要按下啟動鍵,就能從一個箱子大小,自動膨脹成一個圓鼓鼓的宿營帳篷,遠看如同一個蘑菇。

這種金屬帳篷能住進去八個人,除了遮風擋雨,甚至可以彈開落石。

但畢竟屬於臨時裝備,用不了多久就會破漏。

奈何降臨到這片星球的先祖們,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適的建材,隻能一直住在帳篷裏。

帳篷破了,就拆一些飛船構建去修補。

最後實在堅持不下去,就朝著地底挖掘,把帳篷當成了一個標誌,而家卻安在了地下。

“話是那麽說,但穹隆建成後,我們明明可以砍伐林場的木材,建一些木頭房子的,為什麽非要朝著地下挖坑呢?”

莫筱筱感覺這個話題很沒意思,直接道:“拜托啊程木頭,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麽理想主義的。生存課的趙老師,就天天告訴我們,‘新漢的資源是有限的’……林場裏每一顆樹在種下前,就被新計委標記好了用途,哪來那麽多樹給你用,哪有挖地洞來的有效率?你當年怎麽通過升級考試的,以前的課都忘光了嗎?”

辯不過她,我隻能再次揉腦殼,然後加快速度向前走去。

莫筱筱雖然是我最信任的人,但也是個喜歡鬧騰的家夥。

想和她認真討論些疑惑,果然是異想天開。還沒說幾句呢,就像現在這樣,往著論戰的路數上靠。

似乎她生命中最大的愛好,就是和我強嘴。

也是,別看我們現在相處的還不錯,她剛來我家的時候,小孩子般的栽贓陷害簡直是常事,還劃壞了我珍藏的紙皮畫、扔掉我好不容易攢起來的炭筆,與我簡直勢如水火。

我一直沒想明白,她剛來我家的時候,我明明視她為空氣,她卻為何要視我若敵寇?

是因為第一次見麵時,我喊錯了她的名字嗎?

那時我看到她製服上“莫筱筱”三個字,自然而然的喊成了“莫悠悠”,其實“筱”這個字,同肖的讀音。

她或是認為我是故意的,所以一直沒給我好臉色看,即便我再怎麽解釋也不聽。

反正女孩子的心思,我也猜不懂,要不然怎麽會被叫“程木頭”,木頭腦袋的木頭。

不過我很快就認慫了,抱頭挨打,挖地臥沙,老是不搭理她,她果然就漸漸消停了。

直到我十四歲那年,好像也是六月份的時候,生了件意外,我從一群男生手裏救走了她,莫筱筱才一百八十度大變臉,從恨不得把我揚了灰,變成天天粘著我不放。

從此,我多出了一個小尾巴。

吾家有妹初長成,然後,尾大不掉兄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