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幕墜落(1)

我拚命朝著莫筱筱所在的蘑菇屋跑去。

空中如雷鳴般的撞擊聲不時傳來,我用最快的速度奔跑著,很快就累得喘不上氣。又是一陣劇烈的震顫,我摔倒在地,滾了好幾圈,渾身沾滿了灰塵。

由於整個穹窿其實是個球形外殼,當頂部遭受撞擊的時候,整個新漢都會猛烈搖晃,包括存在於球殼中的這片大地。

這是一個果殼裏的世界。

我從地上爬起來,沒多久就聽見了“啪嘰”聲,才意識到自己踩在了積水上。

廣場上哪來的積水?

畢竟為了曬田,降雨係統一直關閉著,新漢已經好多天都沒“下雨”了。

我抬頭望向穹頂,這才知道原因。儲水管道的大麵積碎裂,已經從受到攻擊處(中心塔所在方位),蔓延到了我的頭頂。

一道瀑布般粗大的水柱,就在我不遠處垂直而下,正午的光照下,水柱表麵散發著晶瑩剔透的藍色熒光。水柱高達一千三百多米,像是一把藍色玉石鑄就的寶劍,從天幕直直插入人間。

此刻,我卻無心於這壯觀而恐怖的景象,心中焦躁更甚,加速奔跑起來,再一次的,更加巨大的震動襲來,我一個沒穩住,又被震倒在地,摔了個狗啃泥,還嗆了一嘴巴水。

趴在地上,我用手支撐起身體,才發覺這裏的水已經漫過了腕部。

爬起來後,感到右腳疼得要命,看來是跌倒時崴著了,但沒時間耽擱,隻能一瘸一拐地繼續跑著,幾分鍾後,終於來到了廣場東麵的盡頭,在旁邊原本該有三座聯排蘑菇屋的。

其中一座,正是莫筱筱今天上課的地方。

但引入我眼簾的,完全是一片水淹的廢墟,連排的蘑菇屋已經全部塌陷,沉沒在了積水的巨大坑窪中。

一截橫截麵積比蘑菇屋屋頂還要大的銀灰色管道,直接橫落在我眼前。

這截管道殘段裏,已經沒有了積水,應該是從穹頂墜落時,就灑到了半空中。

我能看見管道裏麵,閃爍著一層藍色的光芒,那是一層細密的藍色晶石,但很多地方已經成塊脫落,露出了內裏的斑駁鏽跡。

我想起了之前莫筱筱和餘歲寒的對話。

【藍晶真沒有了?】

【怎麽會,藍晶的庫存一直很充足的,隻是需要確定補充量罷了。】

所以,這層細密的藍色晶石,就是他們嘴裏的“藍晶”嗎?

那確實脫落得很嚴重了。

如果穹頂下的所有管道都是如此,那庫存的“藍晶”怕是不足以將所有脫落的地方修補好。

但到了此刻,這些也都沒有了意義,因為現在已經不是修補的問題了,而是重建。

……

在這截管道的正下方,有一個巨大的深坑,不知道是地震塌陷形成的,還是被水流衝開的,深坑估計是連到了附近蘑菇屋地下的教學室,容積巨大!

從天而降的水流瀑布直接灌入其中,形成了一片寬闊水潭。

巨量的水流才沒有完全蔓延到廣場上。

莫筱筱應該就被困在了這個水潭,就和我之前的處境一樣,隻不過這裏的坑陷被水淹了,生存條件要更差!

走近潭邊,能看見潭水表麵顯露出了一定的色彩,除了藍色外,竟然還看到了淡淡的粉紅色。

【濾芯】【過濾】【汙染】

這三個詞匯,瞬間從我的腦海中冒出,並且得出了結論——這是一片沒有經過完全過濾的受汙染水源!

我知道,跳下去,我就有被汙染的可能。

但不跳下去,被困在水底的莫筱筱,確失去了唯一生還的機會。

那還有什麽好選的?

“莫筱筱,一定要堅持到……我找到你!”

沒有任何猶豫,我深吸一口氣,直接跳進了水潭裏,很快就遊到了屋頂殘垣的下方,放眼望過去,是一片亂石堆積起來的潭底廢墟。

尋到了一處土石鬆軟處,就開始徒手挖掘起來。

我不知道莫筱筱被埋在了何處,但我清楚,我要找到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

渾濁的水潭中,我想起了莫筱筱第一次來到我家時的樣子。

那天,她躲在李希存阿姨的身後,露出了一張白淨的小臉,眼神楚楚動人,卻不說話,一副軟弱無助的樣子。

父親程求生偷偷瞪了我一眼,我知道他的意思,母女倆來家裏之前,父親就告訴我,我是做大哥的,孩子輩第一次見麵,我要先開口歡迎對方。

但粗心的老爹,卻連她們的名字,都沒有提前告訴我。

我隻得上前一步,看著莫筱筱胸前的銘牌,問道:

“你好,我叫程安之。你的名字,叫莫悠悠嗎?”

她原本裝出的弱小可憐樣,瞬間就破了防,小腮幫子鼓起老大,兩條靈活的柳葉眉擰在一起,蹦出了四個我從沒想過會從女孩子嘴裏冒出來的字:

“悠……悠你個頭。”

“……”

從此,她每次喊我,都加了“你個頭”的前綴,還把這個詞當作了稱呼我的名字。

我一開始也和她對罵過,但很快就認慫了,我的性子根本罵不過她,還會導致我珍藏的樹皮和炭筆無故消失。

直到六年前,那次林場旁的打鬥。

等我們回到家中,她梨花帶淚地給我擦洗傷口和淤青,話也說不完整:

“你、你幹嘛要衝過來啊……讓他們打死我好了,反正我也不想、不想活了……媽媽死了,我還活著幹什麽……嗚嗚嗚,都怪那個夏諾,和她爸一樣沒個好東西,竟然還找人來打我……還把你打成這樣……嗚嗚嗚……”

我躺在**,打斷了她的話:“筱筱,你被欺負,我必須要過去啊。”

她疑惑地眨眨眼,吸了下小鼻子:“為、為什麽啊?”

“因為我是你的哥哥,小妹遇到危險,當然是做哥哥的幫忙擋著,要不然我要挨咱爸打的。”

我咬牙笑道,笑容牽動了傷口,再次疼得叫了起來。

莫筱筱擦了擦眼淚,努力露出了一個笑容:“嗯,哥哥!”

那是她第一次喊我哥哥。

“對了,筱筱,你不要說夏諾的壞話了,這次的事情其實和她沒關……唔!”

我還沒說完,直接被她捂住了嘴巴。

隻見莫筱筱的麵容突然變得難看起來,若不是臉上的淚痕,我都要懷疑她之前的哭泣,不過是我的幻覺。

她齜著小虎牙,一副要罵人的表情。但看到被她捂著嘴巴的我,又牽動了傷口,疼得叫起來,莫筱筱的眼神這才鬆動,隻是咬牙切齒地留了三個字:“程木頭!”就又繼續給我擦拭起了傷口。

從此,“程木頭”取代了“你個頭”,成為了莫筱筱嘴裏,我的又一個專屬名號。

不過她這次外號取得還算有水平。

我確實和木頭挺有緣的,想必這也是被她取這個外號的原因吧。

我喜歡繪畫的樹皮,本質就是木頭薄片。而且我做的木藝手工活也不錯,莫筱筱十五歲生日那年,我還照著圖書館裏的記錄,自己刻了一個乒乓球拍,不過是純木頭的,沒有什麽彈力膠。隻是用一種韌性超強的藤草,一層層包裹編織成了一個小球,來彌補拍子彈性的不足。

送給莫筱筱後,她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顛球。

每次上學放學,走在田埂上的時候,隻要是和我吵翻了,或者我實在不理她時。

她就會把球拍拿出來,自己顛球玩,要說她的運動神經確實不錯,控球能力極強,就這一個彈力球,竟然玩到現在都還在用著,沒有被彈飛到田地裏消失。

有時候路過一些蘑菇屋的時候,她還邊走著路,邊對著蘑菇屋打過去,就這都能一直接住球不跑。

我還在想著,等她以後結婚的時候,用自己的崗位貢獻點,換取足夠的木材,去打造一個和書裏一樣的乒乓球桌,作為賀禮送給她。

沒想到,如今莫筱筱沉入了水中,我可能看不到將她嫁出去的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