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相思一個“曦”字

回去的路上,三個人沉默了一路。

樂準自從幾年前搬到了軍區的療養院後,喬樂曦就沒來過幾次,這裏住的都是位高權重的人,進進出出很麻煩。她看著窗外陌生的道路,心裏空空的,直到車子過了最後一個崗哨,她才調整了一下表情,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心情不錯。

下了車就看到門口的老人,她歡快地迎上去笑著抱住老人,親昵地叫了聲:“姥姥!”

老人拉著喬樂曦左看看右看看,一臉心疼:“哎呀,怎麽瘦成這個樣子了,是不是沒好好吃飯啊?”

喬樂曦搖著老人的胳膊撒嬌:“沒有,姥姥,我想吃您做的菜了,您一會兒給我做好吃的唄?”

老人笑嗬嗬地應著:“好好好。”

“姥姥。”

“姥姥。”

老人看到喬裕和江聖卓一臉沉重一前一後地走近,招呼著他們:“快進去吧,老頭子等你們半天了。一會兒無論他說什麽,你們都不許頂嘴!”

樂姥姥仔細叮囑著,說完又特意拍了江聖卓一巴掌,雖然故意板著臉,語氣卻並不嚴厲,甚至還帶著溺愛:“特別是你這個臭小子!”

江聖卓一反常態地安靜,聽話地點點頭。

喬樂曦在臨進門前拉住樂姥姥,別別扭扭地問了句:“那個……姥姥,我姥爺在幹什麽呢?”

樂姥姥看著三個人,一臉於心不忍地吐出兩個字:“聽戲。”

這兩個字一出,三個人都哆嗦了一下。

三個人雖說早已成人,在外麵各有一片天地,但對這位長輩,心裏是又敬又怕,而且還是害怕居多,更何況如今是惹了事回來。

別說他們三個,就是樂家的幾個兒子在外麵那也都是呼風喚雨的主兒,在老爺子麵前卻都是溫順的小貓。

樂老爺子平時並不聽戲,隻有在真正動了怒打算出手的時候才會聽戲。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深吸一口氣,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進了門。

樂準果然正坐在沙發上聚精會神地聽戲,看到三個人進來,他手下的拍子沒亂,隨意地問了句:“回來了?”

那隨意和藹的樣子讓三個人心裏又是一顫,都不敢接話。

樂準眯著眼睛往這邊隨意一掃:“幹什麽?都不說話,是聾了還是啞了?”

三個人趕緊點頭,異口同聲地回答:“回來了。”

樂老爺子一生戎馬,什麽場麵陣仗沒見過,就算他什麽都不做,單單坐在那裏就夠鎮得住人的。

“怎麽,見了長輩連招呼都不打?我看你們是越活越回去了!”

三個人又恭恭敬敬地叫了聲:“姥爺。”

樂姥姥看著三個人戰戰兢兢的樣子,隻覺得好笑,趁著遞茶的空當給老伴遞了個眼色,很快出去了。

樂老爺子隻當沒看見,由著他們站著,又興趣盎然地聽完了這段才拿手杖指了指:“你們倆坐,丫頭你站著。”

喬樂曦看著手杖直直地指著自己,就知道這一頓是躲不過去了。

喬裕和江聖卓對視一眼,乖乖地到旁邊坐下。

樂準靜靜地看了喬樂曦很久,歎了口氣這才開口:“我年紀雖大,但心裏頭明白得很,有些話我早就想說了,可一直沒說。為什麽不說?一呢,是念著你年紀小,二呢,是顧忌著你姥姥,怕舊事重提引得她傷心,所以就一直拖著……眼看著我也是要入黃土的人了,你呢,也長大了,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說出來,說出來你舒坦了,我也舒坦了。”

樂老爺子一點彎兒沒拐,眉眼一抬看著喬樂曦:“你母親走得早,那個時候你還少不更事,我和你姥姥盡心盡力地照顧你、引導你,就怕這件事給你留下陰影,轉眼你也長大了,和其他同齡人一樣健康快樂,我樂準自問對得起你和你母親。可是,我今天想說的是,你母親的事情,我和你姥姥自始至終都沒有怪過柏遠。”

喬樂曦眼角一跳,她沒想到樂準說的是這件事,臉上不由自主地表現出對這個話題的抗拒。

樂準借著手杖的反力慢慢站起身,他早些年在戰場上弄了一身傷回來,以前年輕沒感覺,現在年紀大了,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

喬樂曦本想上前扶他,但知道老爺子的脾氣,站著沒敢動,等著他走近。

樂準走了幾步,站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可是你呢,自從你母親走了,你自己說說,你對你父親是什麽態度?從小到大,填表隻要涉及父母那一欄你就空著!為這事兒我和你姥姥被請到學校多少次?你母親不在了,你空著就空著了,可你父親還在呢!你寧可空著都不願意把喬柏遠三個字寫上去!你一年到頭冷著臉,我倒是想問問,誰又對不起你了?你這麽恨自己姓喬,那你身上還流著他一半的血呢,你這麽有骨氣怎麽不把血放出來還給他?”

喬樂曦低著頭,靜靜地聽著,這些年這也是他們第一次把這件事擺到台麵上來說。

在她的印象裏,樂準對自己從來都是和顏悅色的,哥哥們都怕他,可她不怕,這也是樂準第一次這麽疾言厲色地批評自己,想來是忍了很久了。

樂準略帶滄桑的聲音再次響起:“你母親的事情,柏遠縱然是有錯,可錯不全在他。剛開始那幾年,多少人踏破了門檻去給他說媒,他見都不見,那年他才多大?他自己守著你們三個孩子這麽多年,又是為了什麽?還不是怕你們受委屈?當年我和你姥姥為這事兒和他談過,要把你和兩個哥哥接過來,我來撫養,可他怎麽都不肯。”

樂準閉了閉眼,直到現在他都記得那個午後,相比現在年輕稚嫩很多的喬柏遠紅著眼睛叫他們爸媽,說這三個孩子是他的命,除了他自己,誰來撫養他們他都不放心。

“這二十幾年,每逢大節小節,他再忙都得來看看我跟你姥姥,別說你母親已經走了這麽多年了,試問現在又有幾個人能對老人做到這些?這些年來,我暗示了你多少次,你怎麽就是不明白呢?”

她不是不明白,她是過不了心裏的那道坎兒。

喬樂曦自己也說不出對喬柏遠到底是什麽情緒,恨?談不上吧,畢竟血濃於水呢。怨?應該是有的。可愛呢?

喬樂曦不知不覺地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在她的記憶裏,喬柏遠一直很忙,忙到她竟然想不出她曾經和喬柏遠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過飯。

她記得喬柏遠牽著她走在回家的路上,邊走邊把雪糕遞給她,還交代了一句:“不要讓你媽媽知道。”

那個年紀的她對雪糕總有一種特殊的熱情,可媽媽怕她吃壞肚子總是限製著。那個年代,就算是他們這種家庭大多也是重男輕女的,可是三個孩子裏,喬柏遠似乎對這個女兒更偏愛一些。

再後來,喬柏遠蹲在她身前,一臉悲傷地對她說:“樂曦,媽媽走了……”

後來她不再親近喬柏遠,所有人都以為她對喬柏遠有怨恨,恨他不回來媽媽才會自殺。可她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她也害怕喬柏遠會恨她——如果沒有她,媽媽就不會有產後抑鬱症,也就不會死。

她怕從喬柏遠眼裏看到那種眼神。媽媽已經走了,她怕從爸爸的眼裏看到厭惡,這種又恨又怕的感覺讓她隻能若無其事地選擇遠離,她親近所有的親人,乖巧懂事,隻除了對他。

他說東,她偏偏往西去,這麽多年,反叛忤逆他似乎早已成為一種習慣。

習慣到不知不覺傷了兩個人的心。

樂老爺子越說越氣:“過去的事就算了,今天早上,他當著所有人的麵拍了桌子,你知道他說什麽?沉穩儒雅的喬大書記拍著桌子動了氣,說我自己生的女兒,我知道她是什麽人。就算這個書記不做了,我也得說這句話。那麽沉得住氣的一個人能說出這種話,你呢?你什麽時候這麽護過你父親?”

喬樂曦麵無表情地聽著,眼圈漸漸紅了,放在身側的雙手越握越緊。

江聖卓在一旁看得心疼,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剛想站起來就被喬裕按住,對他搖搖頭。

江聖卓握著拳頭重新坐下。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這麽大了這點事情都想不清楚!”最後樂老爺子下了命令,“這裏的事情我會處理,你出國的手續都辦得差不多了,盡快出去。”

這話一出,喬裕怎麽都按不住江聖卓了。

“為什麽讓她走?”江聖卓毫不回避地看著樂準。

樂準氣定神閑地坐著:“為什麽讓她走?既然你問了,我也有句話想問你,你為什麽帶著她跑到那麽遠的地方?你是為了什麽,我就是為了什麽。丫頭,你自己說,你願不願意走?”

喬樂曦看了江聖卓一眼,想了半天開口:“姥爺,能不能不走?”

“說心裏話!你心裏當真不願意走?你以為讓你出國是為了什麽?我樂準這輩子別的本事沒有,護著自己外孫女的本事還是有的!我是為了顧全大局嗎?我是為了你!我就是再有本事,我管得了別人心裏怎麽想嗎?別人表麵上對你客客氣氣,心裏卻都在罵你,你走到哪裏,別人都會在身後議論你!你受得了嗎?你以後還怎麽工作?哪還有人願意用你?難道你甘心在家裏待一輩子?江小四,就算這一切她都挨得住,你忍心讓她這樣嗎?”

喬樂曦輕輕吐出一口氣,雖輕,但江聖卓還是察覺到了,他站到喬樂曦身邊:“那我和她一起去。”

樂準眯著眼睛看著他:“你和她一起去?那你現在的事業不管了?你今年多大了?一切再從頭開始?”說完又轉頭問喬樂曦,“丫頭,你真忍心讓他拋棄這一切跟你走?”

江聖卓不等她回答就說:“我說過,這些東西我都可以不要!”

樂準微微一笑:“不要?你啊,從小就跟匹野馬一樣難馴服,一直橫衝直撞,後來一手創立了華庭,總算穩重下來,你嘴上說可以不要,可你敢說你心裏一點留戀都沒有?你這些年的心血就這樣付諸東流?丫頭,他舍得,你舍得嗎?再說了,你馬上就到而立之年了,手上什麽籌碼都沒有,我怎麽放心把外孫女交給你?你拿什麽給她幸福?”

半天喬樂曦才從他手裏掙紮出來,緩緩開口,冷靜自持:“我走,江聖卓,你留下。”

江聖卓,雖然你嘴上對什麽都不在乎,可是我知道,你其實是在乎的。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我知道那是一種什麽感覺,我怎麽忍心讓你經受?

江聖卓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他似乎聽到心裏有個地方轟然倒塌。

喬樂曦躲閃著,不敢跟他對視。

樂準接著開口,帶著安撫的意味:“這件事是麻煩,可終究會過去,時間久了,那些人自然會對新的話題產生興趣。古人說,厚積而薄發,你出去學習幾年,有了成績再風風光光地回來,到時候誰還敢再說你什麽?我不是反對你們在一起,可你們不能盲目,我也不是倚老賣老,我就是見得太多了,在這個世界上,盲目的愛情是最要不得的,會毀了你,也會毀了他。如果我現在不提醒你們,將來你們會恨我。這小子呢,雖然胡鬧了這些年,但我看得出來他對你總是用了真心的,你呢,是我外孫女,我當然希望你幸福高興,我希望你能高興一輩子,而不是這一時半刻。”

江聖卓和喬樂曦靜靜地站著,沉默不語。

樂老爺子到底是心疼這個外孫女,訓了幾句緩了緩語氣:“行了,都別站著了,坐下吧!”

正說著,樂姥姥進來對樂老爺子說:“白泰霖來了。”

樂老爺子點點頭:“不用管他,讓他在門口等著就是。你去給這丫頭做點好吃的,看她都瘦成什麽樣子了!”

樂姥姥笑笑,嘀咕著,這個老頭子,明明心疼孩子還非得擺譜。

喬樂曦想去拉江聖卓的手,可剛碰到就被他躲開了,她委屈得眼圈立刻就紅了。

樂姥姥笑著叫她過去:“丫頭,來,給姥姥打打下手。”

喬樂曦不太情願地跟著樂姥姥去了廚房。

樂老爺子這才拿手杖敲了敲江聖卓的腿:“你這小子,怎麽跟哪吒似的,攪得天翻地覆還不甘心,等會兒回家啊,看你爺爺不打你!”

江聖卓現在哪還有心思擔心挨不挨打,他心裏都快難受死了。

“怎麽,不服氣啊?平時不是油嘴滑舌話多著呢,今天怎麽這麽安靜啊?”樂老爺子又敲敲喬裕,“還有你,你怎麽也不說話?”

樂老爺子專往疼的地方敲,江聖卓被敲了幾下就受不住了,苦著臉嘟囔:“姥爺,我心裏難受著呢。”

樂準拍拍江聖卓的肩膀:“你這個傻小子,難受什麽?姥爺送你四個字,來日方長,你好好琢磨琢磨。”

喬裕也歎了口氣,對江聖卓說:“讓她走吧,她有她的驕傲和夢想。你折了她的翅膀留她在身邊,她並不會快樂。樂曦不是那種願意躲在你身後的小女人。你不會看不出來,這件事上她心裏憋著口氣呢,你不讓她自己贏回來,她不會服氣的。”

江聖卓僵著一張臉始終不說話。

喬裕知道這事兒得他自己想明白,就不再多勸,轉頭問樂準:“姥爺,白家您打算怎麽辦?”

樂準似乎根本沒把白家放在眼裏,笑著反問他:“你在政府裏待的時間也不短了,我倒想聽聽你的看法,你說,這事兒該怎麽辦?”

喬裕一時摸不清楚樂準的看法,沉吟了半天才開口,聲音裏透著些許不情願:“白家老爺子和您是生死之交,他……”

剛開了頭就被樂準打斷,瞪了他一眼:“少打官腔,說心裏話!”

喬裕抿抿唇,惡狠狠地飛快地吐出一句話:“整死他!”

喬裕的話剛落地,一直在旁邊裝死的江聖卓就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呆呆地問:“你被什麽附身了嗎?”

這種話江聖卓已經很多年沒從喬裕嘴裏聽過了。

他記得年少的時候,他跟喬裕說誰誰誰欺負了喬樂曦或者他時,喬裕總會故作一臉凶狠地來這麽一句。

樂準聽了哈哈大笑:“老二啊,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自己活得特別壓抑?時刻提醒著自己要謹言慎行,我是部長,不能失言、不能失態、不能讓人抓住把柄?現在的年輕人呢,被逼著快速成熟,往往在現實麵前不斷妥協,漸漸學得圓滑世故,壓抑著自己,像個被操縱的木偶,少年老成。

“可你要認清什麽在你心中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有一天最重要的東西和你的圓滑起了衝突,你該舍棄誰?這樣你才能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長更遠。其實你的性格並不適合走這條路,可這並不意味著你走不好,可你走得再好,心裏不高興那又有什麽用?雖然說人活於世,不能總隨著自己高興來,但是如果一點高興的事情都沒有,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後悔自己白活了一輩子。”

“姥爺看得出來,你一直不高興,我不知道你在掙紮什麽,但我知道這件事對你而言肯定很重要,而且和你現在做的事有衝突,你猶豫徘徊下不了決定。今天叫你一起來,主要是想跟你說這件事,作為長輩,我肯定是希望你一切以前途為重,可是作為你姥爺,我還是希望你能隨心一些。”

喬裕臉上一片茫然,埋在心底的心思自以為掩藏得很好,誰知竟被老人一眼察覺。

“行了,這個惡人啊,還是我來當吧!”樂準不再多說,叫了警衛員進來,“叫他們進來吧!”

白泰霖帶著白起雄、白津津很快進來,喬裕和江聖卓看到這三個人都悶悶地冷哼了一聲,把頭偏向一邊。

樂準臉上沒什麽表情,心裏還是忍不住笑著搖頭,他故意板著臉意有所指:“我平時是怎麽教你們的,叫人啊!別人沒家教,你們也沒有嗎?”

喬裕早就恢複了人前的模樣,半真不假地笑著:“白爺爺,白叔。”

江聖卓看也不看,跟著喬裕的聲音嘀嘀咕咕地附和著,算是應付著叫了。

白泰霖也不在意:“首長,聽說樂曦回來了,我特意帶著這兩個孩子來給她賠不是。”

樂準並不接他的話茬兒,招呼他坐下:“老白啊,你說,咱們倆拚死拚活了大半輩子,到底是為了什麽?”

白泰霖不知道樂準為什麽會這麽閑情逸致地和他探討這個問題,卻還是認真地回答了:“為了子女唄!”

樂準聽到了想聽的答案,微微笑著感歎:“是啊,為了子女,自己怎麽樣都無所謂,可是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受委屈。老白啊,你我兄弟多年,沒想到老了老了竟然會出這種事。我呢,對小輩的事情一向不願意多管,可你也知道,我就一個女兒,還是個命苦的,年紀輕輕就走了,留下了一個小外孫女。這個外孫女呢,又乖巧懂事合我心意,自己在外麵辛苦打拚,從不打著我的旗號,可有些人就是隻看旗號不看人,你說,她在外麵受了委屈我能不管不問嗎?”

白泰霖坐不住了,起身恭恭敬敬地認錯:“首長,都是我管教無方,這幫孩子眼拙,您別生氣,我以後一定好好教育!隻是希望您能給孩子一個機會。”

樂準看了白津津一眼:“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你是知道我的脾氣的,最是眼裏容不得沙子的,是誰做的誰負責,陳家保不了你,你才來找我,不覺得晚了嗎?陳家要護著的那個呢,我肯定不會放過,你家的這個呢,也別想逃得掉。”

白泰霖臉色一變,聲音有些顫抖:“首長,我曾經救過您的命啊!您看在救命之恩的分兒上,放她一馬不行嗎?”

樂準就知道白泰霖會這麽說:“是,那是我樂準欠你的,我一直記得,可這些年我也提攜了你不少,你打著我的旗號在外麵做的事情,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果你還是覺得我欠你的呢,你可以來找我。可是,你我之間是你我之間,就算是我欠了你的,那也是我樂準欠下的,我不會讓子孫去還。

“您心疼自己的孫女,可是這孩子也是我的外孫女啊……

“泰霖啊,如果今天做了錯事的是樂曦,我也絕對不會偏袒她!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做了錯事就該受到懲罰,你總是護著她,她就會越錯越離譜,終究是害了她。”

“她還小,我怎麽忍心……”

樂準眯著眼睛看他:“還小?那是人命!是可以拿來胡鬧的嗎?我看你是越老越糊塗了!什麽都不用說了,是你自己送她去,還是讓人去家裏帶人,你自己選一個吧!話我都說完了,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白起雄看著喬裕,艱難地開口:“喬部長……”

喬裕站起來:“白叔,我真的是一點都不想看見姓白的,更不想和姓白的說一句話。”說完也走了出去。

江聖卓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也好像是在說給他們聽:“我記得我說過,你們有什麽衝著我來,不要去動她,可你們還是打了她的主意,你讓我怎麽放了你們?現在她的心裏有多難受,我一定會從你們身上十倍百倍地討回來。來日方長,姥爺說得對,我會慢慢討……我現在真是後悔,當時怎麽不一巴掌拍死你呢,那就不會有今天的這一切了。”

白家三個人很快離開,江聖卓沒再說過一句話。吃飯的時候他接了一個電話,掛了電話就站了起來:“我爺爺讓我回去一趟,姥姥、姥爺,我先走了。”

喬樂曦也跟著站起來:“我也去!”

江聖卓看都沒看她一眼。

樂準笑笑:“去吧!”

江聖卓穿了外套往外走,也不等她,發動了車子就準備走。

喬樂曦小跑著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一路上江聖卓都狠狠地踩著油門一言不發,喬樂曦跟他說話他也不搭理,麵無表情地開著車。

到了江家,江聖卓下了車大步往家裏走,喬樂曦急匆匆地跑了幾步追上他,抓著他的手,帶著祈求:“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也不想這樣的。”

江聖卓看著前方,冷著臉拂開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喬樂曦的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她低頭使勁擦了幾下,終於止住了眼淚很快跟了上去。

剛進門就聽到江容修的吼聲:“你這個渾小子,我給你說過多少次,做事不要太狂妄,凡事留一線,不要得罪小人!你一句都聽不進去,你能說今天這個局麵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一家人都在場,三堂會審的場麵也不過如此。

江聖卓老老實實地站著,不再嬉皮笑臉地反駁和求饒,沒有一絲生氣。

江容修看了更生氣,一揚手,手裏的棍子狠狠地砸向江聖卓。

喬樂曦想也沒想就向他跑過去。

江聖卓眼看著她撲了過來,想攔她都來不及,那一下結結實實地打在了喬樂曦身上。

喬樂曦倒在他身上,疼得直吸氣:“江聖卓,好疼啊……我以前看你挨了幾下還嬉皮笑臉的,以為不疼的,可是真的好疼……”

江聖卓心疼得不行,還是忍著不和她說話,隻是把她摟在懷裏皺著眉看著江容修:“爸!你看到她了怎麽不住手呢?”

江容修沒想到會這樣,那個時候他想住手也來不及了,他扔了棍子走過來:“快扶她起來,樂曦沒事兒吧?”

一家人都圍了過來,喬樂曦勉強扶著江聖卓站起來:“沒事兒沒事兒,就是有點兒疼。”

江容修也顧不上還在教訓江聖卓,催促著他:“快扶樂曦去你房裏休息一下,給她上點藥。”

江聖卓雖然緊緊地扶著她,臉色卻還是不好看,江母捏了捏他的臂彎衝他使著眼色。

江聖卓皺著眉一橫心橫抱起她上了樓。

喬樂曦在他懷裏摟著他的脖子,悄聲說:“江聖卓,其實一點都不疼,我騙他們的,這樣你爸爸就不會再打你了。”

她明明疼得臉都白了卻還勉強笑著說謊。

江聖卓咬著牙不理她。

上了樓把她放到**,看她皺著一張小臉,他終究還是沒忍住,別別扭扭地涼涼開口:“還疼不疼啊?”

喬樂曦一臉委屈地猛點頭,像是隻被遺棄的小狗,可憐兮兮地回答:“疼,火辣辣地疼。”

江聖卓彎腰在抽屜裏翻了半天,找出一管藥膏,麵無表情地開口:“趴下,我給你抹點藥。”

喬樂曦老老實實地趴在**,讓他抹藥。

藥膏涼涼的,他的手也涼涼的,喬樂曦閉著眼睛:“你別生氣了,我也不想和你分開,可是……”

“閉嘴!”江聖卓突然開口打斷,接著把手裏的藥膏扔到床頭,“好了,你休息吧!”

說完就大步走出了房間,喬樂曦想去追,可背上還是火辣辣地疼,她試了幾次都沒起來,一臉沮喪地趴在**,過了一會兒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江聖卓站在房門口等了半天,直到裏麵沒了動靜他才又推門進去,給**的人蓋上被子又出來。

剛下樓就被江母轟了回去:“你出來這麽快幹什麽,你爸還在氣頭上呢,想挨打啊?回去!”

江聖卓低著頭,聲音裏難掩憔悴:“媽,我累了,我想好好睡一覺。”

江母越來越覺得不對勁,關切地問:“出什麽事兒了嗎?”

江聖卓搖頭,一臉疲憊:“沒有,媽,我就是累了,我先回我那兒了。”

江母衝著他的背影問:“樂曦怎麽辦啊?”

江聖卓頭也沒回:“我讓她哥哥來接她。”

江聖卓上了車,坐在車裏愣了半天神,這才摸出手機給喬裕打電話。

“給你說件事兒,你可以罵我打我,剛才我爸要打我,被樂曦擋了一下,打到她身上了。我爸是真生氣了,那一下力道挺大的,她傷在背上,我給她上了藥,現在睡著了,你一會兒到我家來把她接回去吧。”

喬裕也沒多說什麽,雖然說江聖卓的聲音四平八穩的,可心裏肯定是翻江倒海的難過和自責。

“你呢?”

江聖卓揉揉眉心:“我現在隻想睡覺。”

喬樂曦醒來的時候,背上已經不怎麽疼了,她剛坐起來就看到喬裕推門進來:“醒了?”

喬樂曦看看時間,已經晚上了,她又往喬裕身後看過去,沒看到人便問:“他呢?”

喬裕本想開玩笑逗逗她,可笑容展開一半又收了回去,他現在也沒心情:“不知道。給我打了個電話就沒人影了。”

喬樂曦心知肚明,從**站起來:“那我們回家吧。”

兩兄妹跟江家道了別,便慢慢往喬家的方向走。

喬裕看著喬樂曦越走越慢:“還疼嗎?”

喬樂曦搖頭,一出聲聲音沙啞:“不疼了。”

喬裕低著頭看她:“怎麽又哭了?”

喬樂曦一步一步地往前挪:“二哥,我心裏難受……”

喬裕心裏慢慢升騰起一股無力感,本想安慰她幾句,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張了半天嘴才笨拙地開口:“沒事兒的,樂曦,過不了多久,你就能回來的,到時候你還是可以和聖卓在一起。再說,現在交通、通信都很發達,你們可以打電話,他也可以飛過去看你……”

喬樂曦悶悶地開口:“那不一樣。”

喬裕住了嘴,他也知道,那不一樣。

兩個人在一起就是要在一起,不在一起怎麽能叫在一起呢?

走到喬家門口,正好遇到喬燁回來。

喬樂曦看了喬燁一眼,叫了聲:“哥。”

喬燁忽然睜大眼睛看她,又看看喬裕,半天沒出聲。

喬樂曦也沒在意,甩下他們進了屋。

喬燁拉住喬裕:“樂曦怎麽了?”

喬裕心裏也有事兒,根本沒覺察出異常:“哪兒怎麽了?別拉我,煩著呢!”

說完也一抬腳進了家門,留下喬燁一個人站在原地嘀咕:“怎麽忽然叫我哥了,很多年沒這麽叫過了,一直不是生疏地叫我大哥嗎,真是奇怪……”

喬樂曦進了家門後徑直上樓推開書房的門,喬柏遠果然在,正聚精會神地寫字,聽到響動一抬頭看到她,臉上也沒其他表情,很平靜地問:“回來了?”

就像小時候她出去玩兒,天黑了回家吃飯,喬柏遠總是這麽問一句。

喬樂曦走了幾步,主動靠近:“爸,我錯了。”

喬柏遠以為她在說那件事情,挺奇怪她會主動認錯:“這事錯不在你,你也不用自責。以後別一聲不吭地跑出去了,出了這種事又找不到你的人,剛開始我……你大哥和二哥都快急死了,幸虧後來江聖卓主動跟喬裕聯係了。”

喬樂曦緊緊地挨著書桌站著,低頭盯著紙上的幾個字,慢慢開口:“不是,爸,這麽多年我不該這麽對您。”

喬柏遠手下一滑,本來很漂亮的一張字就這麽廢了,他抬頭看著喬樂曦:“你說什麽?”

喬樂曦眼前的字漸漸模糊:“爸爸,對不起……”

她本想好好地解釋,可是千言萬語卻隻說出了這一句。

人隻有在出了事之後,才能體會到親情的可貴。

眼淚滴落到桌上的宣紙上,洇出一片水漬,喬柏遠一下子就意識到了她在說什麽,一想便知道是樂準跟她說了什麽。

他看著喬樂曦一臉沮喪,摸摸她的頭:“那件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人的一生避免不了有創傷,但所有的舊傷都會長出新肉,所有的創傷都有撫平的那一天,人要學會承受痛苦,在痛苦中成長起來,誰都不會例外。在一切變好之前,總是要經曆一段不開心的日子,這段日子也許很長,也許隻是一覺醒來。你也該學著長大,保護好自己,而不是站在我和你哥哥們,還有聖卓的背後,你可以同樣強大地站到他身邊。”

樂準和喬柏遠的話讓喬樂曦對男女之間的關係有了新的認識,這種認識讓她在以後幾十年的愛情道路上受益匪淺。

一轉眼過去了半個月,喬樂曦都沒再見到江聖卓,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

不斷有消息傳來,白家家道中落的形勢越來越明顯,聽說白泰霖親自送了白津津去自首。

喬樂曦申請了國內一所大學的交換名額,正積極準備著麵試,眼看著離出國的日子越來越近,她的心裏也越來越慌。

一天晚上,喬樂曦敲開喬裕的房門,站在門口開門見山地說:“二哥,我想見他。”

喬裕拉著她進來,有些奇怪地問:“你們一直沒聯係嗎?”

他最近也沒有見過江聖卓,一直以為兩個人已經和好了。

喬樂曦搖搖頭:“我給他打電話他不接,去華庭找他,也見不到,他好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

喬裕拿出手機給江聖卓打了個電話,響了很久都沒人接,他這才發覺事情有些嚴重。

“這樣啊,今天晚了,明天哥哥就幫你聯係他。”

喬樂曦點點頭垂頭喪氣地回了房間。

就在她等著江聖卓聯係她的日子裏,她接到了薄仲陽的電話,約她吃飯。

她知道不是吃飯那麽簡單,薄仲陽肯定有話要說。

喬樂曦到了餐廳的時候,薄仲陽已經等在那裏了,依舊是風度翩翩,紳士十足。

她笑著稱呼他:“薄總。”

薄仲陽淡然地笑:“我知道你在怪我。”

經過這一切,喬樂曦早就學會了坦然:“沒有,我知道後來那件事是你幫的我。”

薄仲陽忽然爽朗地笑了,和平時有些不一樣,緊接著開口:“我真的喜歡你。”

喬樂曦聽到喜歡這兩個字的時候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江聖卓,她看著窗外燦爛的陽光,微笑著問:“是那種喜歡到不行的喜歡嗎?”她又偏過頭來看著薄仲陽,“不是吧,薄仲陽?”

薄仲陽靜靜地看著她。

喬樂曦笑著分析著:“是不是我和你恰好年齡合適,恰好樣貌還算過得去,恰好姓喬,恰好和你門當戶對,你才會喜歡我?”

薄仲陽點點頭:“我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那不是喜歡,那隻是合適。你或許根本不知道喜歡是什麽感覺,可是我知道,我已經有了那個讓我喜歡到不行的人了。”喬樂曦重新看向窗外,臉上的笑容溫柔明亮,她用言語慢慢描繪著心裏的那個人,“他長得很討女孩子喜歡,五官很精致,眼睛很亮,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身上的味道很好聞,穿衣服很有型,懷裏的溫度是剛剛好的溫暖……”

薄仲陽開口打斷她:“你說的這個人是江聖卓嗎?”

喬樂曦回過神,大方地點頭承認:“是。”

薄仲陽笑了笑:“你們相遇太早,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們之間並不是愛情?”

喬樂曦也笑了:“就算我們之間不是愛情,如果讓我選,我也不會選擇你。”

“哦?”薄仲陽忽然來了興趣,“為什麽?”

喬樂曦認認真真地看著他:“薄仲陽,你太優秀了,任何時候都是那麽冷靜鎮定,連臉上的笑容都保持著一樣的弧度。我一直看不出你有什麽弱點,看不出你喜歡什麽、討厭什麽。”

“我知道,這個社會沒有人沒有麵具,可是你不一樣,你始終戴著它,似乎是忘了把它摘下來,你的這張麵具好像已經變成你身體的一部分了,你讓我感覺到害怕。就算是現在,你都能保持著笑容,我看不到你笑容背後的喜怒哀樂。一個讓我感覺不到喜怒哀樂的男人,我怎麽和他在一起走完這輩子?”

薄仲陽低下頭輕輕一笑,過了很久才再次開口,平靜的聲音中似乎起了波瀾:“我和江聖卓不一樣,他一出生就有萬千寵愛,而我的一切都必須靠我自己去爭取。喜怒哀樂會成為我的絆腳石,我要在那個家裏立足,就必須拋棄一些東西。我不是不知道喜歡是什麽感覺,而是太久了,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娶一個喜歡的人……真的是太久了……”

他似乎是陷入了沉思,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喬樂曦很安靜地選擇離開。

她不知道薄仲陽今天走出這扇門之後是繼續以前的生活,還是會對人生有新的認識,可是她知道,她的人生就要發生變化了。

輪到她的時候,她推門進去,幾位教授並沒有馬上開始,而是向她解釋:“這個項目是一家公司讚助的,他們那邊也要派人來麵試,你稍等一下,應該馬上就到了。”

喬樂曦謙恭地笑著點頭,靜靜地等著。

很快門就被人從外麵推開,她本能地轉頭去看,然後便看到江聖卓走了進來。

他清瘦了許多,眼底的疲憊和怠倦怎麽都掩蓋不住,帶著幾分勉強。

他沒看她一眼,笑著和幾位教授握手之後便坐到了麵試桌後,拿起桌上她遞交的資料默默地看著。

教授很快開始提問,喬樂曦打起精神應付著,眼睛卻始終不自覺地往那個方向看。

最後,主麵試官笑著問江聖卓:“江總還有什麽問題嗎?”

江聖卓終於抬頭看向喬樂曦,僅僅幾秒鍾便又垂下眼簾,很平淡地吐出一句:“想去嗎?”

這個問題一出,幾位麵試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片嘩然。

這不是廢話嗎,不想去來這兒幹嗎啊?

過了許久,喬樂曦才點點頭:“想去。”

“那我們怎麽辦?”江聖卓看著她,忽然輕聲笑出來,眼圈隱隱泛紅,聲音卻很輕鬆,“你從來沒想過對吧?”

喬樂曦在竊竊私語中緊緊咬住下唇。

“想去就去吧,照顧好自己。”江聖卓很快恢複了神色,眼底不帶一絲感情。

說完這句後他站起來,扣上西裝紐扣,頭也不回地打開門走了出去。

喬樂曦坐在椅子上,聽著開門關門的聲音,始終不敢回頭去看一眼。

喬樂曦被喚了好幾聲才回過神,她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回到家。

喬裕看她的樣子一臉擔憂地問:“怎麽了?麵試官刁難你了?”

喬樂曦半躺在沙發上,右手搭在眼睛上,低聲說:“我見到江聖卓了。”

“他說什麽?”

“他說,我想去就去吧。”喬樂曦知道她傷了他的心。

喬裕拍拍她:“別多想了,快去看看還差不差什麽東西,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喬樂曦點點頭,站起來慢慢往樓上走。

直到拉上箱子的拉鏈,喬樂曦才忽然意識到自己要離開了,去一個沒有江聖卓的地方。

她正沉思著,喬裕敲門進來:“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喬樂曦環視著房間:“收拾好了……”

說到一半她忽然看到了什麽,走過去把那塊畫圖板拿過來問喬裕:“這個能不能帶?”

喬裕拿過來看了看,一臉奇怪:“帶它幹什麽?這麽沉。”

喬樂曦一臉堅定:“我要帶。”

喬裕又看了幾眼,小心翼翼地問出來:“聖卓送的?”

一句話又把喬樂曦問鬱悶了,她悶悶地回答:“算了,還是不帶了。”

江念一本來看著動畫片好好的,卻被他換成了晚間新聞,便抗議:“換回來!我要看動畫片!”

江聖卓又開始亂按,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江念一忽然湊到他麵前:“江小四,喬姑姑呢?我好像很久沒看到她了。”

江聖卓很幽怨地看著江念一不說話,江念一無辜地眨著眼睛問:“四叔,你怎麽了?你怎麽不高興啊?”

江聖卓垂著眼睛不搭理他,江念一便攬著他的胳膊使勁搖著:“四叔,你說話啊!你怎麽不說話啊?”

江聖卓被他搖得頭疼:“別晃,四叔心裏難受。”

江念一好奇地問:“為什麽?”

江聖卓歎了口氣:“四叔的心很疼。”

江念一想了想,建議道:“那去看醫生吧,醫生叔叔會給你開藥,吃了藥就不疼了。”

江聖卓喃喃低語:“沒有藥能治,隻能讓它疼著。”

“沒有藥能治?啊嗚,四叔你會不會死……嗚嗚嗚……”江念一忽然哭了,大聲喊著,“媽媽,四叔要死了……”

江母聽到江念一的哭聲很快過來,看到江念一哭得稀裏嘩啦的,抬手就給了江聖卓一巴掌:“你這個臭小子!你嚇他幹什麽?”

江聖卓閉著眼睛裝死。

江念一抱著江聖卓,鼻涕眼淚抹了他一身,哭得一抽一抽的:“四叔,我以後再也不欺負你了,你不要死好不好……嗚嗚嗚……”

江母拉過江念一給他擦著眼淚:“念一乖啊,別聽你四叔胡說,他跟你鬧著玩兒呢,四叔不會死。”

好不容易哄好了江念一,江母問:“樂曦什麽時候走啊?”

江聖卓睜開眼睛看了江母一眼,又閉上。

江母又給了他一巴掌:“問你話呢!”

江聖卓這才有氣無力地回答:“明天一早。”

江母嘀咕著:“這麽快啊,明天就走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唉……”

江聖卓忽然睜開眼睛站起來,拿了車鑰匙就往外走。

江母在他身後問:“哎,你幹什麽去?”

江聖卓擺擺手:“我出去轉轉。”

他開著車繞著大院走了一圈,最後停在喬家門前,看著那個窗口。

江聖卓倚靠著車門,昏暗的燈光落寞地斜照在身上,煙夾在指尖卻遲遲不肯放進嘴裏。

直到香煙燃盡,灼了手指。

手疼,心卻遠遠比這還疼。

喬樂曦躺在**,拿著手機編輯短信,編來編去最後都被她刪了,最後隻打了幾個字發了出去——我明天就走了啊。

江聖卓聽到手機的響聲,拿出來一看,很快回複了兩個字。

喬樂曦根本就沒指望江聖卓會理她,把手機扔在一旁就準備睡覺了,卻忽然感覺到手機的振動,有短信進來,打開一看,隻有兩個字——出來。

等走近了她卻忽然心怯了,她站在離他幾步的地方,靜靜地看著他。

江聖卓也沒動,和她對視了很久,才向她伸出手:“過來我抱抱。”

喬樂曦一下子撲進他的懷裏。

江聖卓把她抱在懷裏,深深地歎了口氣,小心地撫著她的後背:“傷好了嗎?”

喬樂曦埋在他懷裏靜靜地點頭。

過了一會兒江聖卓又開口:“你也不是第一次出去了,該注意的你都知道,照顧好自己。”

說完摸摸她的手,有點涼,他出來得急也沒帶外套,雖然不舍還是說:“外麵太冷了,快回去吧!”

喬樂曦抱著他的腰不鬆手,猛搖頭。

江聖卓也不想撒手:“那去車裏坐會兒吧,我把暖氣開起來。”

江聖卓抱著喬樂曦坐進後座,兩個人緊緊地偎依在一起,明明有很多話要說,卻一句都不想說,隻想靜靜地擁抱著彼此,享受著這最後的時光。

她沒問他要任何誓言,他也沒給她任何承諾。

後來喬樂曦在他懷裏睡著,江聖卓抱著她送回喬家。

進門便看到喬裕,他看看江聖卓,又看看他抱著的人,苦笑著搖搖頭,指指樓上便回了自己房間。

江聖卓把喬樂曦放到**,蓋好被子,坐在床邊看了她一會兒,準備走的時候看到箱子旁邊的畫圖板,他拿在手裏看了幾眼又放回原地,很快離開。

機場大廳裏,喬樂曦本來正好好地說話道別,馬上就要安檢的時候,卻忽然抱著喬裕哭得一塌糊塗,怎麽都不肯鬆手,一眼都不看旁邊站著的江聖卓。

喬柏遠、喬燁一臉不忍心。

喬裕輕輕拍著喬樂曦:“好了別哭了,樂曦,我們不去了,不去了……”

喬樂曦聽到這裏卻忽然推開了他,頭也不回地往安檢口走,一直過了安檢都沒回頭看一眼。

江聖卓一直很安靜地看著,然後很安靜地走出機場。

喬裕知道他心裏不好受,拍著他的肩膀:“你別怪她,她心裏也不好受,她舍不得你……”

江聖卓忽然紅著眼圈吼出來:“喬裕,我哪裏是在怪她?我是在怪我自己!我連我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我……”

候機廳裏進進出出很多人,不時往這邊看過來。

喬裕什麽時候見過江聖卓這樣,他有多少年沒聽到過江聖卓叫他的名字了?

從江聖卓一丁點兒大的時候就跟在他屁股後麵,跟著喬樂曦叫他二哥,叫得又脆又甜,可是對他自己的二哥卻從來都是叫名字,氣得江聖航每次見到他都抱怨。

喬裕捏著他的肩膀,真的是無話可說,這個時候他能說什麽呢?

那天之後,江聖卓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他站在漫天的經幡前,看著它們在寒風上翻飛,虔誠地祈禱。

經幡飄動一次,就當我為你誦了一次經。

希望你一切順利,快樂安康。

等他回來再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時候,又恢複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隻是不再提起喬樂曦。

在一次酒會上,葉梓楠和施宸對視一眼,拿眼神示意著不遠處的身影問江聖卓:“那個,怎麽辦?”

江聖卓斜斜地靠在柱子上,輕啜杯中的酒,一臉鄙夷:“她也真是朵奇葩,竟然爬到陳老的**去了。”

施宸揶揄他:“那你也不得不承認,人家有本事。”

江聖卓冷哼:“這也叫有本事?哼,如果陳老的性取向出了問題,我也願意脫光了爬他**去!”

“噗!”葉梓楠和施宸齊齊噴酒。

江聖卓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陳老也沒幾年了,我等。我等著看到時候,她怎麽和陳家那幾頭狼鬥,看她能不能討到便宜。”

自從喬樂曦離開之後,江聖卓的日子過得格外沉靜,就像進入了人生的蟄伏期,就這麽安安靜靜地過了幾年。

一天清晨,江母拿鑰匙開門,走進臥室猛地拉開窗簾。

江聖卓躺在**隻用被子遮住了下半身,睡得正香卻被強烈的陽光刺醒。

他抬手遮在眼前,看清窗口的人,嘟嘟囔囔地表示抗議:“媽!您幹嗎啊?”

他昨晚應酬到後半夜才回來,嚴重睡眠不足。

“你這個臭小子,工作不忙就出去找個女朋友!你以前不是有很多女朋友嗎?現在人呢?”

江聖卓半靠在枕頭上,一臉壞笑:“哦,可能以前我縱欲過度,現在,嗯……不太行了。”

江母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他胸前,一副胸有成竹地笑:“不行?那你那兒一柱擎天是怎麽回事兒,啊?!”

江聖卓立刻紅了臉,抓起被子從頭到腳遮住自己。

江母一臉薑還是老的辣的笑:“還不好意思了,你身上哪塊肉,你娘我沒見過?”

江聖卓把頭埋進枕頭裏:“哎呀,我困死了,再睡會兒。”

江母坐到床邊開始嘮叨:“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看梓楠比你大不了多少,現在兒子都會叫人了……”

江聖卓知道江母一開始便沒個結束,舉起雙手投降:“媽,媽,媽,我錯了,您別忘了,您有孫子啊,江念一可是您的親孫子啊!您要是喜歡葉家那個小子呢,我改天跟葉梓楠借來給您玩兒幾天,您可千萬別嘮叨了,我真的是怕了。”

“你這個臭小子說什麽呢?我想抱的是你給我生的孫子……”

正說著,江聖卓的手機就響了,他舉起來給江母看:“看,剛說葉梓楠家的兒子,他就打電話來了。”

葉梓楠溫潤的聲音響起來:“江少,有時間嗎?”

葉梓楠微微一笑:“我剛才好像看到喬樂曦了。”

江聖卓愣了一下,很快接口:“在哪兒?”

葉梓楠還是不溫不火的樣子:“想知道啊?你求我啊求我啊!”

江聖卓咬牙切齒地說:“好!我求你!快說,在哪兒?”

葉梓楠遠遠地看著拖著行李從通道走出來的人,直到她消失在人潮裏才心情大好地對著電話吐出兩個字:“機場。”

江聖卓沉默了。

“怎麽,她沒告訴你,她回來了?”葉梓楠繼續煽風點火。

江聖卓依舊沒說話。

“那看來,她可能不是一個人回來的。”邊說還幽幽歎了口氣,不過怎麽聽怎麽像是幸災樂禍。

江聖卓終於忍不住別扭地問:“你沒看到她是不是一個人嗎?”

“哦,機場人太多,我沒看清。”

江聖卓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葉梓楠挑著眉把手機從耳邊拿開,輕輕笑出來。

江聖卓飛奔到喬家的時候,喬家三父子竟然都坐在客廳裏,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看到江聖卓闖進來齊齊抬頭看向他,俱是一臉淡定從容。

“她回來了?”江聖卓邊問邊往樓梯口走。

喬裕先一步走到樓梯口擋住,看著他不慌不忙地點頭微笑:“剛回來,時差沒倒過來,正睡覺呢。”

江聖卓聽了就要往樓上走:“我去看看她。”

喬裕微微一笑:“不行。”

江聖卓此刻沒什麽耐心,沒多說話就要硬闖,喬裕也不退讓,很快兩個人就你一拳我一腳地打起來,在相對狹窄的樓梯口鬧得動靜不大也不小。

喬燁坐在沙發上興致盎然地看著,淡淡地笑。

喬柏遠一眼也沒看,隻是把茶杯擱到桌子上,不輕不重地說了句:“老二,幫我倒杯茶。”

喬燁附和了一聲:“嗯,幫我也倒杯。”

喬裕一個晃神,就被江聖卓敏捷地躥了上去,很快身影消失在拐角。

喬裕麵無表情地走回去拿過茶杯,接了兩杯茶回來,坐回沙發上。

喬燁在一旁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喬柏遠喝了口茶,這才抬頭看著他:“那丫頭的心思你還看不出來嗎?你攔,你攔得住嗎?”

喬裕皺著眉,鬱悶地開口:“攔不住。”

喬燁笑:“攔不住你還攔。”

喬裕在父親和哥哥麵前,竟然帶了幾分稚氣:“這幾年我總覺得,讓那小子這麽容易就做了我妹夫,挺那什麽的……哥,你覺得呢?”

喬燁低聲笑出來,沒說話,喬裕又轉頭問喬柏遠:“爸,您當時不是不同意他們倆來著?”

喬柏遠品著茶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我從來都沒說過我不同意,我隻是說那個時候他們倆不合適而已。再說,這小子這幾年踏實長進了不少,可以考慮。”

江聖卓輕輕推門進去,喬樂曦躺在**抱著薄被睡得正香。

他慢慢地走過去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

她瘦了。

他想伸手摸摸那張日思夜想的臉,可是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來。

這幾年,他從沒和她聯係過,他氣她當時就這麽拋下他走了;而她呢,心裏憋著氣,自認為當時離開得灰頭土臉,沒有做出成績之前,誰都不聯係。

其實他是接過她一個電話的。

那個時候她那邊應該是深夜吧,她打過來卻一個字都沒說,隻有低低的啜泣聲,那聲音就像一把鈍刀,一刀一刀地淩遲著他的心,他喑啞著聲音叫了聲:“樂曦……”

他隻叫了她一聲,電話那頭便立刻開始放聲大哭,是那種肆無忌憚的哭泣、那種悲傷絕望的哭泣,該是在人前壓抑了許久,也隻有對著他才能這麽肆無忌憚吧。

他靜靜地聽著,垂著眉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的腦子裏一遍一遍地重複著她的話。

吸過幾次。

在國外那幾年,有時候夜裏想你想得不行就抽煙。

把你的名字寫在煙上,吸進肺裏,讓你留在離我心髒最近的地方……

她的臉不停地閃過,歪頭俏皮笑的、皺著眉一臉嫌棄的、彎著眉眼放聲大笑的、氣急敗壞地叫他江蝴蝶的……一張張在他眼前交疊重複。

怕是香煙都不再抵得住相思了。

他張張嘴,緩緩開口:“樂曦,回來吧。”

哭聲戛然而止,那邊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當時他在競標一個項目,站在台上,因為要放幻燈片,屋裏的視線有些昏暗,底下坐著一水的國內外專家和政府官員,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接了個電話,然後就握著電話開始出神。

他努力了很久都說不出一個字,最後隻能道歉,請求休息一會兒,下麵一片嘩然。

他道完歉便衝了出去,站在走廊上一遍一遍地打過去卻再也沒有人接起,最後隻能頹然放下舉著手機的手臂,站在那裏不知所措,腦子裏一片空白。

喬裕跟著走出來問他怎麽了。

江聖卓一臉悲愴地抬頭看喬裕:“二哥,我害怕,我怕我再深的感情都抵不過她身邊一個溫暖的肩膀。”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喬裕卻一下子明白了怎麽回事,雙手擱在他的肩膀上,有力地按壓著:“小子,打起精神來,你要對她有信心。”

好在後來他收拾好了神色表現不錯,成功地得到了那個項目。

可是慶功宴上卻不見他的身影。

江聖卓正出神,她忽然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無意識地說了句:“江聖卓,冷氣太大了,關了吧。”

他有些動容,睜大眼睛看著頭頂冒著冷氣的空調,又看了她很久,才確定她沒醒,於是他苦笑著搖搖頭,拿起遙控器把空調關上了,然後便起身下樓。

江聖卓搖搖頭:“不等了,我先走了,不耽誤你們一家團聚。”

喬燁聽著這句酸溜溜的話,忽然笑了。

江聖卓從喬家出來走了很遠才回過神,車還放在喬家門口沒開出來,他看了看離江家隻有幾步了,便索性不管了,直接回了家。

江母可能還沒回來,江爺爺、江奶奶大概在睡午覺,他上了樓發現書房有低低的說話聲便推門進去。

江念一正站在椅子上一筆一畫地練著毛筆字,邊寫還邊皺著眉嘟囔著什麽,聽到響動抬起頭看到他便叫著:“江小四,你來看這個很複雜的字念什麽?”

江聖卓湊過去,江念一正在臨摹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羲。”

江念一歪著腦袋想了半天:“是喬樂曦的曦嗎?”

江聖卓做了個深呼吸,搖搖頭:“不是。”

江念一一臉好奇寶寶的樣子:“那喬姑姑的名字是哪個字?”

江聖卓走到他身後,握著他的手,在紙上空白處工工整整地寫了個“曦”字,力透紙背,極盡風骨,然後便鬆開江念一認真地端詳著。

江念一睜著圓圓的眼睛,張著嘴驚歎:“哇!四叔,你的字好漂亮啊!我還以為你什麽都不會呢!”

江聖卓睨他一眼:“你四叔在你眼裏就這麽沒用嗎?”

江念一雙手捂住嘴巴,一臉討好地笑起來:“沒有沒有。”

江老爺子推門進來,看到江聖卓在,也湊過來看了一眼,看完之後微微皺眉:“練了這麽多年,字的骨架倒是寫得不錯,不過啊,滿紙的浮躁流氣一點沒改!”

江聖卓安安靜靜地聽著,臉上似乎還帶著幾分笑。

江念一很奇怪地看著他,然後扔下手裏的毛筆,跑過去揪住江老爺子的衣服:“太爺爺,四叔傻了,你罵他他還笑。”

江老爺子瞄了江聖卓一眼,沒搭理他,笑著對江念一說:“不要管他,你剛才寫的這張被他寫了個字,毀了,重寫吧!”邊說邊親切地看著江念一,“寫不完不許出去玩兒。”

江念一尖叫一聲跑回去,看了看那張就快要結束的毛筆字,死死地盯著那個“曦”字,最後狠狠地瞪著江聖卓:“江小四,我恨你!”說完便氣鼓鼓地拿出一張紙重新開始寫。

江聖卓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理江念一,他挑了支毛筆,在剛才那張紙上又添了兩個字。

添了之後又覺得不滿意,便又重新開始寫。

他很久沒寫過了,手有些生,連續寫了幾遍才滿意地笑出來。

江念一皺著小臉驚悚地看著他,悄聲對江老爺子說:“太爺爺,四叔今天好可怕啊!”

江老爺子慈祥地摸摸他的頭,下了聖旨:“先不寫了,出去玩兒吧,晚上補上。”

江念一歡呼了一聲,跳下椅子一溜煙地跑了。

江聖卓淡淡地點頭:“嗯,回來了。”

江老爺子想了想:“前段時間聽說市裏為了個工程特意從國外請了幾個工程師,據說還有個女的,會不會是那丫頭?”

江聖卓忽然口氣轉涼,冷哼了一聲:“看樣子是了,市裏出麵花高薪聘請的,多風光啊,不然某些人怎麽舍得回來。”

“那你有什麽打算?”

江聖卓陰陽怪氣地自嘲:“我能有什麽打算,人家出了國就不和我聯係,回來了也不吱聲,一頭紮回自己家,估計壓根兒就把我這個人忘了,我還打算什麽?”

江老爺子給了他一巴掌:“你這小子!我可還等著抱重孫子呢!”

江聖卓懶洋洋地靠著書桌,指著門口的方向:“剛才那個歡呼雀躍著蹦躂出去的小子不就是您重孫子嗎?”

江老爺子瞪他一眼:“你不是盼了幾年嗎,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你在別扭什麽?”

江聖卓忽然想起了什麽,挑著眉一臉壞笑地問:“上次您給我介紹的那姑娘叫什麽來著?找時間叫來給我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