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丁氏
連續幾天的江兩岸奔波,說實話還是非常累的。其實我跟文師父幫著老丁找回了鑰匙,剩下的東西我們完全可以不插手,就讓老丁自己看看自己的緣分夠不夠,能否解開自己老父親留給他的秘密。不過他再三囑咐我們說一定要幫助他找到答案,而且我和文師父也實在是對鎖裏的秘密有濃厚的興趣。當我們把“出”字鑰匙拿回去以後,那把鎖就停止了跳動,一切都變得和沒有遺失之前一樣。我對路並不是很熟悉,於是跟著文師父到了涪陵易家壩廣場後,我看到了那一排浮雕群。整整一個下午,我和文師父頂著太陽在那裏讀碑刻很長時間,最後發現這個浮雕群雖然還原了部分白鶴梁題刻的真實文字,但是終究是以藝術展現的形式為主,並沒能夠給我們提供到一個有效的信息。線索再一次中斷,無奈之下我問文師父,現在該怎麽辦,這裏的信息太有限,根本發現不了什麽有價值的東西。文師父想了想說,我知道還有個地方能夠看得相對更加完整,但是現在很晚了,今晚再休息一晚,明天我們去涪陵博物館看看。我聽說哪裏有拓印的碑刻。於是當晚,我們再一次無功而返,第二天,博物館是10點鍾開門,進去以後我對那些戰國時期的出土文物絲毫沒有興趣,我們直奔白鶴梁題刻的拓印,又開始一個字一句話的尋找。
話說這個博物館的位置其實並不是很當道,還相對算是比較偏僻,我也不知道當初規劃的時候為什麽會選擇這樣一個地方來修建博物館。我問過文師父,他說是因為當初規劃的時候就打算連同頂上的寶枳城公園和烈士墓一起修建,涪陵發生過什麽有關“烈士”的故事我是並不清楚,不過寶枳城我大概能夠猜倒是因為什麽。因為涪陵和重慶一樣,在巴國時期曾是巴國的首都,而涪陵當時就叫做“枳”,修這樣一個公園,雖然我沒有去玩過,但是我想大概是為了紀念這麽一段曆史吧。於是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裏,我和文師父都在不斷的把在博物館看到的,覺得有價值的信息抄寫下來,晚上就在住處分析和排列組合,這項工作非常耗時耗力,到了最後,我跟文師父也隻整理了其中幾個看上去好像有點關聯的東西。根據博物館的記載的位置顯示,在石梁以北,麵朝北山坪的那一側,刻上了這麽一段話:
“洛水溯淵源,誠意正心,一代宗師推北宋。涪江流藪澤,承先啟後,千秋俎豆換西川。”
然後在這段詩的下麵有一把小劍,劍把上有個小太極。劍是斜著的,劍頭朝下,如果按照當初的方位來計算,這把劍應當是指向北山坪的。而這首詩的含義我們經過查詢,發現其中“洛水”指的是現在的河南洛陽,涪江就是涪陵這一段的長江。從其歌頌的內容來看,無疑正是在歌頌程頤,因為程頤正是洛陽人。再加上程頤在點易洞參悟易經,石刻上的劍又指向點易洞的方向,丁前輩祖輩又都是住在北山坪的點易洞後麵,雖然略顯牽強,但是彼此都還是有一定關聯的。於是我跟文師父分析好久,覺得這大概是幾天下來我們所掌握的最有價值的一條信息了。我們也說好,若是這條路再走不通,那麽我們就要把實情告訴老丁,說我們無能為力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出門坐船過河,給老丁打了電話,告訴他我們先去一趟點易洞,去那裏看看能不能找到別的線索出來。來過涪陵很多次,這幾天來回奔波老丁家和市區,點易洞一直都在被我路過,我卻始終沒能去一睹真容。於是當我到了那裏的時候,卻被眼前的景象吸引。山壁上的石刻眾多,其中甚至還有陸遊的親筆。地方雖然不大,但卻盡是飽學之士留下的墨寶。走著走著,我看到了一個洞,洞門頂上寫著“點易洞”三個大字,想來當年程頤是在這個洞裏參悟易經的。不過在洞門的兩側,我驚喜地發現,那首在題刻上寫下的“洛水溯淵源,誠意正心,一代宗師推北宋。涪江流藪澤,承先啟後,千秋俎豆換西川。”如同對聯一樣一左一右刻在兩邊,進門處的地麵上,也刻了把和題刻上的小劍一模一樣的劍。劍尖所指向的方向,正是被淹沒的白鶴梁。於是我和文師父暗暗慶幸,這次也許是運氣好,找對了地方了。我趴下身來,仔細看著第上那把小劍。順著劍尖所指的方向,一塊磚一塊磚的找過去,在距離刻有小劍的那塊磚之外約七八塊的地方,地上的磚麵上,又刻了一段小詩:
“正公點易寅嘯論寒暑,清水化墨辰吟笑春秋。”
這首詩我大概能夠懂得,正公就是指的程頤,而這段肯定不是他自己刻上的。因為正公二字是在他死後才有的封號,而且我們看那排字的刻痕並不久遠,邊緣還比較銳利,這就說,這段文字是近代才刻上的,如若這一切跟丁家老前輩有關的話,那麽很有可能這首詩就是丁老前輩自己刻上的。詩的意境略微有些狂妄,有些不羈,是那種空有本領卻無處使力的無奈和自嘲。文師父看到“清水化墨”四個字的時候,他說,我知道這指的是什麽了。我抬頭望著他,他說,指的是洗墨池。
我問他洗墨池是什麽東西,文師父告訴我,離這個洞不遠處的一個山壁暗角處,有個好像水槽一樣的坑,坑裏的內壁全是黑色的,但是水卻是清亮的,相傳是程頤當時在這裏麵洗筆,用墨汁染成的,於是叫做洗墨池。說話間他帶著我走到了洗墨池邊,當我正在驚歎這個池子的神奇之處的時候,文師父已經開始拿著羅盤在池子邊比劃起來了。我問他在找什麽,他說,你沒看到那首詩裏的,寅嘯和辰吟嗎?寅指的是虎,辰指的是龍,拿到盤位上加以計算,我們可以判斷出這兩個位,就好像是數學上說的橫縱坐標一樣,找到這個點以後,再看看裏邊有沒有東西。經過一番折騰,最終把那個點認為是在洗墨池的右邊下角處,我伏身去看,果然有一個小縫隙,我走到附近樹邊,折了一小段細細的樹枝,然後伸到那個縫隙裏去掏,掏出來一個大概隻有拇指大小的,薄薄的小石片。上麵刻著“尋得有緣,玄機盡在鷹岩正北,卯碑下。”字跡清晰,時間不會很長,一定就是丁老前輩刻下放在這裏的。為了尋找到剩餘的4把鑰匙,我和文師父已經輾轉了很多個地方,所幸的是這次沒有找錯,按照石片上所說,似乎那四把鑰匙就埋在一個叫做“鷹岩”的地方,那兒的正北方有一塊碑,就埋在碑下。
我又糊塗了,求助的目光再一次閃爍向了文師父。文師父想了想說,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這裏的鷹岩應該指的是“老鷹岩”。我問他那是什麽,他說是目前我們所在的這座“北山坪”山巔的一塊伸出的巨大岩石,因為從江麵上看去,伸出的部分很像是一個老鷹的頭,山體就是老鷹的身子,千年萬年的伏在長江之上,像一隻雄鷹,世代鎮守著這片土地。文師父還告訴我,很多涪陵人在休閑之餘,都喜歡到老鷹岩去登高望江,不過真正靠近懸崖的那一段卻沒什麽人敢去。而那一段的方位就正好是朝北。我心想若是真的這一切的局都是丁老前輩在去世之前特意留給兒子的話,他一定是冒了很大的風險,一個上了歲數的老師父,到懸崖絕壁上去挖坑埋鑰匙定然需要莫大的勇氣,而且他把條條線索設計得如此隱秘,也算作是保護了他自己的秘密,同時也是在考驗自己的兒子,是不是真的和自己的本領算得上是有緣人。
我問文師父,老鷹岩離這裏遠不遠,他說,從背後的道觀繞過去有一條路,一直走大概半個多小時就能上到岩上。於是我們收起尋到的東西,開始了又一次的跋涉。到了老鷹岩的時候已經接近下午2點多了,我們卻還沒有吃午飯。附近都是荒山野嶺,即便是找到人家,人家也未必肯賞一口飯吃,於是我們就決定先把東西給盡快找出來,然後會老丁家裏要他弄點吃的,我從第一次去老丁家開始,就對他家門口掛著的老臘肉產生了巨大的興趣。老鷹岩上,有一個小欄杆,上麵寫著請勿翻越,於是我們翻越了。繼而走了十來步,就找到了小石片上說的那個小碑。與其說是碑,其實就是一個類似於界碑的指示碑而已。上麵用朱紅的字刻著“丁卯”二字,丁卯大概是1987年,有了這個卯字,我們就覺得已經是找對了地方了,於是眼看四下無人,我們動手開始挖了起來,沒有工具,就隻能徒手或是用一些長條石塊之類的東西,在碑的北側下挖大約兩寸的位置,挖出一個小鐵盒。鐵盒的大小大約有拳頭大小,表麵鏽蝕嚴重,原本的那些圖案已經看不清到底是什麽了,我們懷著忐忑激動的心情打開鐵盒,發現裏麵有四個抓絨小口袋,每一個袋子裏,都裝著一把老丁手裏的那種鑰匙。每個鑰匙頭上的字則分別是“魚”“豐”“兆”“年”,加上之前那三把鑰匙,連起來果然是“石魚出水兆豐年”。
我們非常高興,現在鑰匙和鎖都有了,我們隻需要把鑰匙帶回給老丁,然後讓他自己決定怎麽處理便是了。於是我們原路返回,在道觀處選擇了另外一條小路去了老丁家,進屋後老丁看到我們帶著剩餘的自己父親埋下的鑰匙回來,非常激動,但是正是因為這種激動,他卻一時難以定奪,自己究竟該不該打開那把鎖。看他久久無法決定,我就告訴他,雖然這些東西不是你親自找到的,可以說與你是無緣的,但是既然由於鑰匙被搶而聯絡了我們,繼而把這一係列的線索都找了出來,這說明這東西是跟你有分不開的關係的。而且那是你父親特意留給你的,我覺得你應該認真對待。他思考了片刻,然後點點頭,最後告訴我們,他決定要打開鎖,看看自己父親到底留給了自己怎樣的東西。
於是按照我們的指示,老丁先是把7把鑰匙按照“石魚出水兆豐年”的順序排開,先拿起“石”字鑰匙,像我之前的方法一樣,在鎖孔裏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然後扭開,接著取出那把鑰匙,換了“魚”,如此重複,當“年”字鑰匙進去的時候,我們大家都非常緊張,因為不知道到底打開鎖以後會發生怎樣的情況。文師父此刻也用繩子圍住了鎖,因為他沒有忘記所裏麵還有個被拚湊靈魂的小鬼,終於擰開了,當鎖銷彈開以後,發現它是個中空的圓柱體,裏麵卷著一張細細的小紙。文師父替老丁把那張紙給倒了出來,然後鎖上了鎖以後,才把紅繩撤去。他把那張紙交給老丁,老丁又開始有些猶豫,也許是真相就要在眼前了,他緊張吧。他展開那張紙,上麵卻還是寫著一首詩:
“某某某某某,河山自在胸。大賢留歸物,藏書文峰中。”
這裏的某某某,指的都是方位。
新的難題又來了,丁老前輩也算是夠會折騰人的,當老丁看到這首詩以後,他說他還記得在父親生前有一次離家大概2天,回來之後他問他父親去了哪裏,他說去文峰塔了,會不會是那個文峰?文師父突然說,對了,我想起來了,文峰塔就是我們常常喊的那個“白塔”,在長江烏江交匯處的那右側山頂上!我問他是不是我們每次下山坐船的時候看到的遠遠山上那個要倒要倒的塔?他說是的,而且這次丁老前輩把方位都標注了出來,不管文峰塔裏有沒有最終答案,但是至少那裏是最後一個要去的地方了。老丁的傷勢實際上也好的差不多了,他決定第二天跟著我們一起去文峰塔。所以當晚我沒有絲毫客氣地消滅了他的那塊老臘肉。
去文峰塔的路,非常不好走,路上文師父告訴我,那座塔是修建於清代,原本好好一座古建築,卻不知道是為什麽沒有受到有關部門的保護,以至於現在都變成了危房了。我說會不會是因為地方太偏僻沒有多少人去那裏,所以沒有了人為的破壞,於是相對也算是一種保護了。文師父沒有說話。到了塔下,雜草叢生,那座塔看上去快要倒掉的樣子,我真擔心我們上去以後就會隨著它一起跟這個世界說拜拜。
塔下的青石板上,到處都是一粒一粒像巧克力豆一樣的東西,我看這周圍並沒有什麽樹木,那這些豆豆是從哪裏來的,於是我彎腰撿起幾顆,拿在手裏,捏上去還水潤潤的,軟乎乎的,像小時候玩過的橡皮泥。文師父看我一直把那些小豆豆捏在手裏,突然不懷好意地一笑,問我,好玩嗎?我點頭說是,他又說,喜歡玩嗎?我點頭說是。然後他在我最興奮的時候,告訴了我一個我無法接受的事實,他說,那是兔子和羊的屎。
晴天霹靂後,我強忍住淚水在附近的草上擦了手上的屎,還有些在指甲縫裏,無法鏟除。那兒是山頂,附近沒有水源,於是我催促著他們快點找東西,我要下山洗手去。文師父按照之前丁老前輩詩裏麵留下的幾個方位,跟著我們一起爬到文峰塔的某層,接著在其方位指使的某一塊六邊形的青石地磚處停下了腳步。那塊磚明顯是被人翹起來過,因為接縫處的灰塵比其他的接縫處少了很多。我們伸手摳起那塊磚,磚底下壓著一個黃色絲綢包起來的包包,我們把它取出來交給老丁,然後還在磚的背麵,看到丁老前輩刻下的一段話。
那段話挺長,大概的意思就是早年間他無意當中在點易洞附近找到一個神龕,神侃的佛像底座下,發現了一張古老的生羊皮,羊皮上寫的內容全是程頤當年悟經的心得和一些對後世的見解,但是在落款的地方,寫下羊皮書的作者,竟然是南宋著名的思想家朱熹老先生,因為朱熹也曾經到過北山坪,他和程頤一個死了另一個還沒出生,但是朱熹十分欽佩程頤,也就來尋他的跡,後來在自己的參悟途中,融合了大量程頤對易經的見解,兩人就成了著名的“程朱理學”。那份羊皮書上記載著程頤當初預言千年後的事情,這也是易經之所以神秘的地方,推算,有根據有邏輯,卻永遠無法證明。丁老前輩早年被人迫害,於是不敢再過於高調,就把根據程頤朱熹的易學知識自己加以研習,寫了一本《丁氏易理》,一並埋藏於此。老丁打開那個黃絲綢包,一本藍皮的線狀手寫書,上麵寫這《丁氏易理》,還有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羊皮書。我和文師父接過羊皮書仔細查看,我倒是看得有些恍恍惚惚的,但是文師父卻非常驚訝,驚訝到他激動的有些顫抖。他告訴我們說程頤當年參悟的時候,走了些偏路,在他寫的東西裏,他曾預言千年後的涪州,將會“巨魚翻江河,碩鼠破地宮”。
我問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他說太準了,雖然時間沒有到1000年,但是事情卻是真實發生了。我聽得一頭霧水,要求他給我解釋一下,否則我將把捏過羊屎的手指伸進他的嘴裏,他才告訴我,涪陵在90年代曾經發生過兩件大怪事,那種怪法,不隻是不合乎常理那麽簡單,而至今都沒有個準確的官方說法。他說,90年代的時候,有兩條巨大的魚在長江烏江交匯處,掀翻了一艘河砂船。之後新聞出來說那是兩條回遊到長江上遊的巨型中華鱘,目前這兩條中華鱘被圈養在宜昌的某個水族館裏。而關於碩鼠這個,也是在90年代的時候,有工人在維修下水管道的時候,發現幾隻巨大的老鼠,我問他有多大,他說他沒有看見過,據說比人還要大。咬死了一個工人後,市民開始恐慌,後來有官員出來辟謠,一會說這件事子虛烏有,一會又說是老鼠受到汙染而變異,至今也沒個準確的說法。文師父說,作為一個千年前的古代人,竟然能夠準確預測到涪陵這小地方發生的事,易經實在是太神奇了。
我很驚奇,也對我們這行的先人們肅然起敬。在翻閱的時候,老丁發現書裏麵夾著一封父親寫給自己的信,信的內容我們不得而知,但是老丁看過以後激動地流淚了。解開了所有的秘密,我們從文峰塔回到老丁家,接下來的十來天,老丁非常慷慨地把他父親留下的典籍給我們參閱,不得不說,我們常常自命不凡,覺得以前的人老土,誰知道前人的智慧,我們這些黃毛小子根本就無法比擬。所謂一代不如一代,就是在說我了。看過丁老前輩的手記,受益匪淺,也為我今後的日子重重加上了砝碼。
那次之後的再一次見麵,老丁已然成了北山坪上的一名居士,據說研習其父親留下的典籍略有小成。枇杷也不種了,靠什麽吃飯我也不知道,他也沉穩了許多,問起來的時候總是笑而不語。老鷹岩、白鶴梁、文峰塔三個地方在地圖上形成了一個三角,而三角的中央,便是點易洞。不得不說的是,這一切仿佛早已注定。
遺憾的是,在2009年的時候,白鶴梁水下博物館開幕了,人們在感歎這水文史上奇觀的時候,當局卻以“危害河道”為由,炸毀了老鷹岩。長江上的老鷹沒有了,那個鐵三角也因此缺了一塊。說不遺憾,因為那無非就是塊巨型危岩,說遺憾,若是老丁的故事晚了那麽幾年,或許我們一輩子都無法再知道這中間的故事。聽說老丁在熟讀《丁氏易理》後,將其獻給了國家,目前此書被中華民俗博物館收藏。
文成君前輩,2009年9月27日因心肌炎去世,那天是我的生日,而我卻成了唯一給他扶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