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火車上

耳邊有轟隆隆的悶響,徐羊動了動脖子,睜開眼睛。

她還在春運歸家的火車上,車廂裏人滿為患,人聲嘈雜,隔壁座一堆人在打撲克,吆五喝六的。

聽口音應該是天津人——天津人講話自帶喜感,有個人輸了牌,認賭服輸,站在車廂裏大喊:“我是豬!”

周遭人哄笑,笑聲和火車輪聲震得人耳膜發癢,徐羊搖了搖頭,才現在自己是枕在蘇沐的肩膀上。

她忙直起身,手背飛速摸過兩把嘴角,還好,沒流口水。

“我居然睡著了,沒壓著你吧?”

蘇沐搖搖頭,問:“餓不餓?”

車廂裏充斥著泡麵的濃鬱味道,徐羊看了眼手表,已經快淩晨了——她這一覺,睡了近兩個小時。

對麵一個中年男人正在衝泡麵,泡麵蓋子上壓著一包涪陵榨菜,一根火腿腸從麵碗中探出頭來——以及手邊,還正打開一袋香辣海帶絲。

徐羊聳動了聳動鼻尖,味道有點香。

蘇沐起身,從置物架上拿下背包,拎出一兜吃的,坐下後掏給她一個大麵包,裏麵夾著早就切好的厚片火腿。

徐羊詫異:“你準備的?”

詫異歸詫異,手還是很實誠的,接過來就埋頭咬了一大口,“唔……真好吃。”

蘇沐:“你慢點吃,我去接點開水。”

車廂裏連個插腳的地方都沒有,買不到坐票的人們簇擁在狹窄的過道裏,有的甚至直接鑽到座位下麵睡覺完事。但就這樣,列車員叫賣的小推車依舊能一趟趟的來回轉悠:“過一下,過一下!”

蘇沐接開水回來的時候,手裏就捏了兩個鹵蛋兩個八寶粥,還有一包小米鍋巴。

“沒敢帶太多吃的,怕包裏放不下。”他拆開鍋巴,遞了一片過來,“在路上把吃的都解決了,下車也能輕快點。”

徐羊左手舉著麵包,右手還握著鹵蛋,實在沒手了,隻好厚著臉皮張嘴接了一片鍋巴。

唔……好脆!

蘇沐楞了一下,稍後笑了。

上一回,徐羊跟他打交道不多:他是班幹部,性格穩重,日常又低調到可以,啥妖都沒作過——長的其實很不錯,卻悶葫蘆樣的連個戀愛都沒談過,存在感著實不高

可這回,因為各種原因兩人走的近,之前徐羊倒也沒覺得啥,但方紅豆這事,如此低調不惹事的人居然肯幫她這種忙——說實話,徐羊也覺得怪不可思議的。

如果說兩個人的靠近,有時候是因為相處;有時候,則是因為擁有共同的秘密。

睡也睡飽了,吃也吃飽了,為了摒棄方才夢境裏那些總令人不由回顧的往事,徐羊覺得自己可以八卦一下,跟人嘮嘮嗑——非常利於打發時間。

“蘇沐,問你個事兒。”

“嗯。”

“你在咱們學校裏沒談戀愛我是知道的,但以前那?以前,高中的時候,有喜歡的人嗎?這回放假回家,你們會見麵嗎?”

蘇沐有點驚訝,眉峰都挑高了一下下——說實話他們兩個已經很熟了,但這方麵話題,還從未涉及過。

他仔細想了下,突然笑了:“我高中的時候,很不乖。”

“WHAT?”徐羊驚的英文都飆出來了,“你說你自己嗎?你以前……,不乖?”

在她的認知裏,對方這種性子,就應該是打出娘胎就是這般循規蹈矩的。

“嗯,應該是屬於很不乖的範疇了。”他像在說別人的事兒,輕描淡寫,“抽煙喝酒打架,什麽都幹過,很叛逆了。但是,好像……沒談過戀愛。”

“為什麽是好像?”徐羊抓住關鍵詞。

“戀愛應該是兩情相悅吧?單方麵收到情書或是被告白……,這些,都不應該算是戀愛。”

“哇哦,”徐羊永遠都能抓到重點,“看不出來啊,大學委,你以前這麽受歡迎的?”

蘇沐:“……”

“那咱們不說談戀愛,就說喜歡,你有喜歡的女生麽?以前?”

徐羊循循善誘,“那些給你寫情書的,跟你告白的人中,有你也喜歡的人嗎?”

“不知道。”

“為什麽會不知道?”徐羊覺得這個答案,匪夷所思。

蘇沐掰了一塊麵包,丟進嘴裏慢慢嚼:“那時候,腦子裏想的事太多,已經塞不下了。好多時候,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麽。總之,那段日子過的……太亂了。”

徐羊有點唏噓,但並不準備在“叛逆”這個階段上多盤桓。

“那現在呢?”

“現在啊,”對方還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自從進入大學,對我來說,就是個全部清空的過程。一切重新開始,應該還不晚。”

“也包括戀愛嗎?”

嗬嗬,蘇沐真的被她的窮追不舍給逗笑了,想了想,點點頭:“如果有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那祝你……”徐羊以水代酒,水杯伸過去,“新春有新禧,心想事成唄。”

“謝謝。”

對方禮貌到過分,“也祝你。還有,我始終覺得,兩情相悅才是最理想的狀態,我隻希望,有一天,我喜歡的人,也能真心的喜歡我。”

“會的,會的。”徐羊頭如搗蒜,“我們大學委學習好,模樣也好,人又紳士,是人見人愛的典範!一定能得償所願。”

“但願……吧。”

這個年代的特快,是封閉車廂,冬日裏空調打的高,車廂裏人又擠又多——徐羊精神了一會又懨懨欲睡,畢竟能堅持嘮嗑倒快淩晨三點,也是不容易。

周遭不少人已經睡的五迷三道,鼾聲四起,但不知道是不是熱的,焉或是屁股坐麻了——徐羊怎麽倒都覺得不太舒服。

蘇沐問:“要不要把腳抬上來?這樣能舒服一些。”

徐羊搖搖頭。

她並不想睡,她怕自己一睡,又會沉浸去那些無用的往事裏。

那座灰撲撲的淮中小城,街頭有老大的銅壺裝的油茶,壺嘴好長好長——作為一個18歲之前基本沒出過遠門的北方姑娘,這種東西她從沒瞧過。

但她記得那碗油茶的溫度,以及抿在舌尖的綿密香滑。

以及還有一個人,指尖撚著白芝麻,一小撮一小撮的努力往她碗裏丟:“媳婦兒,喝這個一定要放白芝麻,賊香!試試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