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我會承諾很多,實現很少,

我們會麵對麵越走越遠,肩並肩悄然失散。

你會掉眼淚,每一顆都燙傷我的肌膚。

你應該留在家裏,把試卷做完,

而不是和我一起交了空白紙張。

對不起,愛過你。

1

加班後午夜12點,去一家熟悉的酒吧喝酒。大家互相摸來摸去,我沒有興趣摸同事田園犬,田園犬也沒有興趣摸我,兩個人呼啦啦喝了好多。

田園犬說:“你知道八卦遊龍掌講究的是先發製人,後發製於人嗎?”

我說:“製什麽製,不如製服**。”

田園犬當場翻臉:“嚴肅話題,你也嚴肅一點兒好不好?”

我心想,八卦遊龍掌很嚴肅嗎?

田園犬說:“所以說,在愛情裏,一定要先去追求別人。”

我說:“追什麽追,太沒麵子了。”

田園犬說:“一定要先追,因為你先追,頂多一開始丟點兒麵子。如果追到了,就說明你研究了她的愛好,迎合她的喜怒,你已經慢慢滲透她的生活。等你厭倦她了,她卻已經離不開你。因此,在結局裏,一般提出分手的,都是先追求的那一個。”

我大驚失色:“太卑鄙了,雖然我不想聽,但你多說一點兒。”

田園犬舉杯:“喝起來。”

透過金黃色的啤酒,我突然發現,每個女人都有了姿色。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酒色。

先發製人,後發製於人,慢慢地,當她不放心自己,才把生命托付給你的時候,你已經先發製人,先發離開。

2

我六年級和班長同桌,她總拿第一名,我拿第二名,因此她是大隊長,我是中隊長。

大隊長和中隊長的最大區別,在於舉行儀式的時候,她大聲喊:“賴寧,你是我們的驕傲!”而我站她旁邊,認真地行少先隊禮,她不喊完,我不能把手放下來。

有一天,來了個胖胖的班主任。她在上麵自我介紹,我們在下麵議論紛紛。

班長:“長得真胖。”

我:“這麽胖,燉湯一定很好喝。”

班長:“才吃早飯你又餓了?”

我:“這麽胖,我一定要得到她。”

胖胖的班主任宣布了一條最新規則,每天都要睡午覺,誰不守規矩探頭探腦,班長就把他的名字記在本子上。

從那天開始,我每天都被班長寫在本子上。唉,真想改名叫作懋罱綮,記我名字的時候,也讓她多寫幾筆。

她越是記我名字,我越是不安分,心想,總有一天,一刀砍斷她臉部肌肉,再一刀割斷她文胸帶子。

我之所以知道她六年級就戴文胸,是一次她又記我名字,我怒不可遏,伸手抓她辮子,被她逃脫,再抓,抓到一根鬆緊帶,大叫:“哇,這是什麽?沒事把自己五花大綁幹什麽?”

結果她號啕大哭。

結果我要喊家長。

媽媽告訴我,這叫作文胸,男孩子不能隨便抓。

我心想:不是說應該抓好文化,文胸也算是文字輩的,為什麽不能抓?

等我長大後,再一次抓到文胸,悲哀地想,小時候沒有抓好文化啊,現在抓文胸都隻能抓到A罩杯,抓不到D罩杯的。

3

迎接期末考試,終於不用午睡。班長帶了一本課外讀物,《小王子》的繪圖本。她借給全班人看,我就硬憋著,不問她借。

全班人看完了,她在後麵出著黑板報,我偷偷過去:“借給我看看好不好?”

班長:“不借。”

我:“你借我看,我送你文胸。”

班長咬住嘴唇,不理我了。

我惱羞成怒,暗想,這又哪兒觸犯你了!

在期末考試前,胖胖班主任給大家算總賬,所有被記名字的都要在水泥地上打手背。

一個一個被點名,我都做好從早上打到晚上的準備了,結果始終沒有叫到我。

我心想,這個胖子,難道真的被我得到了?

期末考試後,小學畢業了。

班長送我一個包裹,裏麵有兩樣東西。

一是那本《小王子》繪圖本。

一是那個記名冊。

我打開記名冊,發現密密麻麻的記錄裏,每一天,都有一個名字被圓珠筆塗成一個藍塊。

送我這個東西幹什麽?我莫名其妙。

直到初中,我的智商終於提升到一百之後,我才突然明白,本子每頁的藍塊下,一定是我的名字!

在她交本子之前,把我的名字都塗成了藍塊。

我衝回家,翻箱倒櫃,找到了那個記名冊,在最後一頁找到了電話號碼。

可是我打那個電話號碼時,班長已經搬家了。誰也不知道班長搬到了哪裏。

於是在我的記憶裏,班長永遠成了一個美人。

於是我的初戀,發生且被我察覺時,已經到了大一。

4

大一參加各種社團,忙得不亦樂乎,刷著存在感,而很多事情忘卻了。食堂聚餐,網吧包夜,生活費花得飛快。女孩子薑微從外地來找我,給我一條綠箭口香糖。

我:“這是什麽?”

薑微:“口香糖。”

我:“頂飽嗎?”

薑微:“你沒有東西吃的時候,打電話給我好不好?”

我:“沒有錢吃東西,哪兒來錢打電話。”

薑微:“那這張電話卡你拿著。”

我:“物質生活都無法保障,精神文明就算了。”

薑微:“那這張銀行卡你拿著。”

她穿著天藍色的滑雪衫,短發,低著頭,目光藏在劉海下。我恍惚記得,她來我們學校找同學,偶然相逢,是我先邀請她去公園散步,散著散著,她說下次再來找你。

後來我和薑微打了半年電話。

我發現一個重要的訊息,女孩想我的時候,都是在打電話的時候哭。媽媽想我的時候,都是掛了電話後哭。

再後來,我發現很要好的朋友喜歡薑微。

於是我問薑微借了一千五百塊。

我把這十五張一百塊壓在枕頭底下。

沒有錢去吃飯的時候,不碰它。

沒有錢去網吧的時候,不碰它。

五年之後,朋友和她結婚了。

我送了一千五百塊的紅包。

這個紅包裏的十五張一百塊,都被枕頭壓得平整,沒有一絲褶皺。

我終於還掉了這十五張一百塊,留下了一張綠色的口香糖的包裝紙。

這張綠色的口香糖包裝紙,也被枕頭壓得平整,沒有一絲褶皺。

5

高三複讀,去了個小鎮高中。我沒寄宿,父親將我安排在教師樓邊上的一棟兩層小土房裏。樓上住的是我,樓下住的是退休老校長。

永遠有電,永遠有水,通宵看武俠書從來不用手電筒,想回就回,想走就走,生活自由奔放。

班主任是個孤獨而暴躁的老女人。我經常因為她的孤獨,被喊過去談心;因為她的暴躁,談完之後被怒罵。

悲憤之下,我索性破罐子破摔。早操不出,晨讀不去,心情一旦不好,連課都不上。

這叫什麽?

魄力。

6

一天大清早,有人敲門。我開門,一個女生拎著塑料袋子。

我心想,幹什麽,大家都沒發育完,做不起來生意。

女生:“你沒吃早飯吧?”

我:“不吃。”

女生:“別人托我帶給你的。”

我:“別人是什麽人?”

女生:“別人不想告訴你,不要就算了。”

我:“不想告訴我?那就是不用我還了吧?”

女生:“送你的為什麽要還?”

我:“別人真好。”

女生走了,我一邊吃著麻團和豆漿,一邊心想,別人太窮了,早飯送這個。

我班有朵校花,疑似別人。她聰慧又美麗,成績年級第一,除了家境貧寒沒有缺點。

我的願望是用法律製裁校花同學,或者槍斃,或者幫我考試,以上二選一。

同桌的願望是用法律製裁門衛,這樣可以半夜偷偷溜到錄像廳看片子,看到一半喊老板換片!

幾年後,同桌被法律製裁了,他在承德當包工頭,偷稅漏稅拖欠工資,被判入獄三年。

其實我當年就知道這個同桌並非等閑之輩,某日約我去城裏打遊戲,他居然還帶了一個胖胖妹。

打到半夜,他問我借鑰匙,說要和胖胖妹住過去。我沉迷打街霸,用鑰匙和他換了十幾個銅板。

第二天大早出了狀況,他們下樓被退休的老校長看見了。天色蒙蒙亮,老校長看不清兩人的臉,但從我房間出來的一男一女,按邏輯男的應該是我。

班主任找我談話,臉色凝重。

教導主任找我談話,臉色凝重。

話題涉及同居之類的字眼,令我猝不及防,心靈震**。

我正在絕望地等待校長找我談話,接著便要鋃鐺入獄。我是個流氓,剛成年的流氓。不久之後很有可能發生這麽一件事:一個還沒有摸過女生小手的流氓,在牢裏哭得喘不過氣。

然而校長沒找我,老師們也不提這事了,突然間煙消雲散,害我十分好奇。

消息靈通人士私下和我說:“想知道為什麽嗎?”

我:“想。”

靈通人士:“十個銅板。”

我:“好。”

靈通人士:“你知道校花同學吧。”

我:“廢話。”

靈通人士:“她跑到校長那邊去,說那晚住在你房間的是她。”

我大驚:“這不玷汙我的名聲嗎!”

消息人士:“滾,校花同學年級第一,是我校考取重點大學的唯一希望,哪個老師會碰她?她這麽一說,自然就不追究你,事情就過去了啊。”

校花同學聰慧又美麗,還有一顆偉大的心。

7

但我始料不及,校花同學不比我們江湖中人,她是施恩圖報的。

從此,在校花同學的要挾下,我參加早操,參加晨讀,完全無法曠課。校花同學這麽做,一定會留下弊端,而我們都沒想過,那是鋪天蓋地的遺憾。

校花同學:“張嘉佳,我們一起報考南浦大學吧?”我大驚失色:“南浦大學?你以為我是校草?名牌大學,那他媽的是人上的嗎?”

“啪。”我的左臉被抽腫。

校花同學:“我們一起報考南浦大學吧?”

我:“你給我一百塊我就填。”

校花同學:“給你一塊。”

我:“一塊?你怎麽窮得像小白?”

校花同學:“小白是誰?”

我:“我家養的土狗,我在它脖子上掛了個一塊的硬幣。”

“啪。”我的右臉被抽腫。

兩個人都填了南浦大學。

我考上了,她沒考上。

她服從第二誌願,去了天津。

8

從南京的宿舍打電話到天津的宿舍,跨省長途,一個學期下來,抽屜裏一遝電話卡。

我消耗電話卡的歲月中,出現了薑微。

我很少接薑微電話,即便自己在宿舍,也要舍友說我不在。

因為我要等校花同學的電話,她打來占線的話,還要解釋半天。

可是校花同學突然再也不打電話給我了。

我撥了無數次,她永遠不在。

我等了一個星期。難道她死了?一想到她死了,我就難過得吃不下飯,我真善良。

我等了一個月。就算死了也該投胎了吧?一想到她投胎了,我就寂寞得睡不著覺,我真純樸。

我等了三個月。我想去天津。

這時候,薑微從外地來找我。

她先給我一條綠箭口香糖。

我:“這是什麽?”

薑微:“口香糖。”

我:“頂飽嗎?”

薑微:“你沒有東西吃的時候,打電話給我好不好?”

我:“沒有錢吃東西,哪兒來錢打電話。”

薑微:“那這張電話卡你拿著。”

我:“物質生活都無法保障,精神文明就算了。”

薑微:“那這張銀行卡你拿著。”

我心想,薑微就是比校花同學富裕啊。

於是我問她借了一千五百塊。

我把這十五張一百塊壓在枕頭底下。

沒有錢去吃飯的時候,不碰它。

沒有錢去網吧的時候,不碰它。

終於,薑微不理我了。她喜歡我的一個朋友,他們很合適,他們一樣有錢。

我始終沒去天津,心中有著無限恐慌。

9

學期末,熟悉的聲音。

校花同學:“你還好嗎?”

我:“你好久不打電話給我了。”

校花同學:“沒有錢買電話卡。”

我:“太窮了吧你,我有錢我分你一點兒。”

校花同學:“不要分錢了,張嘉佳,我們分手吧。”

我:“……還是分錢好了。”

校花同學:“我說真的,張嘉佳,我們分手吧。”

我:“……我要分錢。”

校花同學:“張嘉佳,記得照顧好自己。”

我:“……分錢分錢。”

校花同學:“有空多打電話給媽媽,她一定很想你。”

我:“……分錢分錢。”

校花同學:“張嘉佳,你想我嗎?”

我:“……分錢分錢。”

校花同學:“不要哭了,記得有一天,我托人給你送早飯嗎?我現在還不知道你吃了沒有呢。”

我:“……我吃了。”

校花同學:“張嘉佳,記得吃早飯。對了,如果再讓你報考一次,你會選什麽大學?”

我心想,我什麽地方也不選,我找個村姑,在那二層小土樓,洞房種田澆糞,這輩子都不用買電話卡。

“張嘉佳,分手以後,你再也不要打電話給我了。”

電話就這麽掛了。

掛的時候,我已經忘記哭了,但是我好像聽到她哭了。

10

五年之後,聽到薑微和我朋友結婚的消息。我送了一千五百塊的紅包。這個紅包裏的十五張一百塊,都被枕頭壓得平整,沒有一絲褶皺。

我終於還掉了這十五張一百塊,留下了一張綠色的口香糖的包裝紙。

這張綠色的口香糖包裝紙,也被枕頭壓得平整,沒有一絲褶皺。

而在這五年裏,我去過校花同學的家裏三次,她的照片一直擺在客廳靠左的桌子上。

照片邊上有本筆記,一盆花和一些水果。

照片前還點著幾根香。我抽煙,她抽香,還一抽好幾根。

看她這麽風光,可是我很難過。

我知道這筆記本裏寫著,她給誰送了早飯,她為誰背了黑鍋,她要怎麽樣騙一個笨蛋分手,她真是個斤斤計較、施恩圖報的小人。

筆記裏還夾著病曆卡。

我想,應該感謝它,不然我還要消耗電話卡。

我想,應該痛恨它,否則我不會這麽難過。

每次我會和她媽媽一起,吃一頓飯。

每次我和她媽媽吃飯,都說很多很多事情,說得很開心,笑得前仰後合。

每次我在她家,不會掉一滴眼淚,但是一出門,就再也忍不住,蹲在馬路邊上,哭很久很久。

如果我是這樣,我想,那她媽媽也一定等我出門,才會哭出聲來吧。

11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繼續沒有早飯吃。沒有早飯吃的時候,我就想起一個女生。

女生:“是別人托我帶給你的。”

我:“別人是什麽人?”

女生:“別人不想告訴你,不要算了。”

我:“不想告訴我?那就是不用我還了吧?”

女生:“送你的為什麽要還?”

我:“別人真好。”

我一邊吃著麻團和豆漿,一邊心想,別人太窮了,早飯送這個。

送早飯的時候,校花同學和別人一樣窮。

考大學的時候,校花同學和小白一樣窮。

打電話的時候,校花同學和我一樣窮。

聽到收音機裏放歌,叫《一生所愛》。

我沒有抽一口,煙灰卻全掉在了褲子上。

我沒有哭一聲,眼淚卻全落在了衣服上。

電視機裏有人在說,奇怪,那人好像一條狗耶。

狗什麽狗,你見過狗吃麻團喝豆漿的嗎?

抽屜裏一遝電話卡,眼淚全打在卡上,我心想:狗什麽狗,你見過狗用掉這麽多電話卡的嗎?

“張嘉佳,你想我嗎?”

“……分錢分錢。”

“不要哭了,記得有一天,我托人給你送早飯嗎?我現在還不知道你吃了沒有呢。”

“……我吃了。”

“張嘉佳,記得吃早飯。對了,如果再讓你報考一次,你會選什麽地方的大學?”

我心想,如果可以,什麽地方也不選,我找個村姑,在那二層小土樓,洞房種田澆糞,這輩子都不用買電話卡。

我心想,如果可以,在離雲朵最近的地方,開一個小賣部,等校花同學回來,就請她做老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