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卷封神
“榕樹下原創中文網”的輝煌時代，恐怕早在幾年前就已經過去了。但要說正兒八經的第一代網絡文學作者，那就繞不開“榕樹下”。至少在樂宇的心裏是這樣，若要回憶過去，他還記得那是在2000年的冬天。
當時他在念大學四年級，去網吧上網發文。最初寫了一個校園足球的稿子，大約兩三萬字吧，發在一個不記得名字的小網站上。在差不多兩個禮拜的時間裏，點擊寥寥，所以他決定換一個平台。文學青年都是自以為了不起的，他離開之前還特意發了信給站長告別，表示自己要去別的網站看看。現在想來真是自以為是。
然後，他一找就找到了一個綠色文字，白色版麵的文學網站“榕樹下”。這個網站首頁是一棵綠色的大榕樹，網站分為發表區和論壇區。他那部足球小說叫《塵影絕倫》，所以就注冊了個英文賬號CYJL。因為他一開始也不知道注冊名就是筆名，而且他那時候以為作品好看就行，筆名並不重要。
“去了榕樹下，那篇足球小說就有人看了？”俞文磊問。
“並不是。”樂宇撇嘴道。
樂宇的稿子是發在論壇上的，早年的網絡文學發跡於論壇。從最早的水木清華論壇和新浪金庸客棧開始，到後來的榕樹下、清韻，以及天涯社區，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當時榕樹下最大牌的作者是有“村長”之稱的陳村老師，陳村老師是上海作協的知名作家。
樂宇就把作品直接貼在那個叫“躺著讀書”的論壇，村長是這個論壇的版主，結果依然是點擊寥寥。在一個流量很大的論壇，點擊依然是在兩位數，真是叫人懷疑人生啊。直到有一天他發了一個打鬥章節，就是小說主角和人發生衝突，所以就在街上打了起來。這時候，他才得到了第一個回帖。
“回帖說啥？”孟柯好奇問。
樂宇笑道：“就是誇打得好嘛。”
噗，孟柯和俞文磊一起笑了起來。
“所以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可能我寫打鬥是有天賦的，但是運動小說沒有什麽前途。”樂宇慢慢道，“也許我是整個網絡上最早寫足球小說的人之一，畢竟那是在2000年。像現在那些寫足球小說的大神林海聽濤、郭怒都可能還沒開始寫。但是我肯定是最早發現足球小說不好賣的人。那時候沒有經驗，雖然知道這個題材不好做，但也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我知道了。”
“具體怎麽說？”俞文磊問。
樂宇笑著說：“題材有局限性，小眾題材缺乏前人經驗，所以難寫。所以我就不寫了。”
俞文磊默默在心裏說了一句，老師你太監了。
“可是足球小說後來人家寫了很多啊。”孟柯說。
樂宇道：“方向不同，後來的足球小說主要依托於真實聯賽，也就是帶了穿越之後改變命運的梗在裏頭。就好像你穿越去了三國，而他穿越去了英超意甲，因為知道所以牛逼。不是我一開始想要展開的方式。所以說不同路子的小說，是要經過摸索才能形成模式的。”
俞文磊若有所悟，輕聲說：“修真小說現在很成熟了吧？”
“現在當然很成熟了，早在2000年的時候，也沒有那麽成熟。早年的網絡小說依托於論壇模式，不利於長篇小說連載，所以最初的網文還是中短篇或者小長篇的天下”樂宇想了想說，“後來我既然決定不寫足球小說了，就在榕樹下的武俠天地轉了一圈，發現我確實可以寫武俠小說。因為我這輩子看了無數的武俠小說，幾百本總是有的。名家的作品幾乎全部看過。所以在我看來，即便是武俠天地裏最優秀的作品，也就是那麽一回事。我是可以做到的。”
俞文磊咽了口唾沫，他想自己在“原點中文網”看小說，覺得所有人都比自己寫得好……人和人真不一樣。
“但是我還是想出新的，當然也可以說是無知者無畏。”樂宇笑著說。
“出新，就是寫人家沒寫過的東西？”孟柯問。
“是的，我覺得和別人寫一樣的東西是出不了頭的。畢竟互聯網的世界裏，高手太多了。”樂宇看著咖啡陷入了回憶，“當時有兩部作品讓我印象極為深刻，一部是後來成為網絡四大名著的《悟空傳》，另一部則是武林笑笑生的《刀魂》。”
“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這眾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諸佛，都煙消雲散!”俞文磊大聲說。什麽刀魂他不知道，但《悟空傳》是真的很喜歡，還背過裏頭經典文字。
“對，對，就是這個《悟空傳》。”樂宇笑道，“我看到了《悟空傳》，所以我就想他寫的是西遊記，我是不是能寫水滸或者三國。紅樓我是做不到的，我對紅樓不熟。我想了一個下午，決定寫一部《三國兵器譜》，回到宿舍用了一個晚上寫了《狂歌戟》，寫的是三國猛將典韋戰死的故事，然後就成功了。”
這就成功了？俞文磊睜大眼睛。那麽簡單嗎？
樂宇道：“那時候榕樹下的發稿區有一個規則，就是如果是編輯推薦的精華作品，會有一片代表大榕樹的綠葉標記。整個版麵幾十篇稿子，一天最多三篇綠葉。我在武俠天地的第一篇投稿就拿到了綠葉推薦。第一個晚上就得到了數千真實點擊，以及過百的回複。”
“數千點擊就有過百回複！”俞文磊有點不相信。
樂宇笑道：“從前的讀者不像現在那麽愛潛水，那時候每個人都期待在網上和人互動。你看……”他打開微信，微信的啟動界麵是一個人麵對一個地球，“互聯網時代剛開始的時候，所有人都好像是這個狀態，孤獨的心靈在尋找外界的認同。他們很容易感動，也不吝嗇叫好，所以評論區的回複率是很高的。而那時候一晚上得到數千點擊，就算是很多很多了。因為當時上網的人其實不多。不過人數雖然不多，但質量很高。2000年左右就能上網的，要麽有一定文化能接觸個人電腦，要麽就是家裏經濟條件不錯。畢竟那時候上網費和電腦都不便宜。而大家人生第一次在虛擬世界找到誌同道合的人，那時候聊天和刷帖子真的是通宵達旦啊。”
“那你一定更高興吧？”俞文磊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想這個真的是前輩高人，和咱們不是一個時代的。
樂宇說：“當然了，那時候作為新人作者，我立即就膨脹了。當時的網友是熱情的，和今天不同，今天幾萬點擊，或許有一兩條留言，還可能是廣告。而那時幾十點擊，就會有至少一個以上的真實回複。而對作者來說，在打賞時代來臨之前，沒有什麽比讀者讚許的回複更能鼓舞士氣的了。我在幾個月的時間裏連續發表了十多篇稿子，幾乎全部都是得到綠葉推薦的。後來網站專門給這個係列出了專題頁麵封推，所謂一卷封神，大約就是這樣了。”
“賺很多錢了吧。”俞文磊簡直口水。
“沒有。那是免費時代的網絡文學，不賺錢。”樂宇淡然說，“盡管那時候榕樹下的地位，就像現在原點中文網的地位一樣。但當時整個互聯網的特質就是免費分享。小說、音樂、軟件，甚至個人主頁、論壇，全部都是免費的。”
“啊這……”俞文磊有點泄氣。
“我媽媽說，當時榕樹下有安妮寶貝、寧財神、韓寒、郭敬明這些人，她那時候也看榕樹下的。”孟柯補了一句，他忍住沒說那句，她不知道你。
俞文磊不禁想，本來想說老師你好了不起，現在又想說老師你好像混得不太好。
對眼前的小朋友簡直無話可說，樂宇信口道：“榕樹下確實出了很多厲害的作者。你們說的那幾個確實更有名，但其實還有一大批你們不知道，但後來支撐起類型小說期刊的作者，都是出自榕樹下。不過網絡文學也是後浪推前浪，更新得很快。總之，咱們不扯別人。當時隻要有三國論壇，或者隻要是曆史論壇，就有人轉發三國兵器譜，所以我們說的一卷封神，這種感覺我懂。小俞你剛才上來就問賺錢的問題，我很明白為什麽大家在追求這個，賺錢確實對每個人都很重要。但是你們可知道要怎麽樣才能一卷封神？”
怎麽才能一卷封神？俞文磊和孟柯的眼睛同時亮了起來。
樂宇說：“你們看過《棋魂》嗎？日本動畫片《棋魂》。”
“看過啊。”兩個男生異口同聲。
樂宇點頭道：“看過就好，《棋魂》第一集的時候，佐為利用進藤光和塔史亮下棋，佐為他下了一手測對方棋力的棋。塔史亮覺得對方在很高很高的地方。而佐為的人生目標就是下出神之一手。”
“嗯嗯。”孟柯有點明白了。
俞文磊則念著《棋魂》的台詞道：“這不是最強的一手，也不是最好的一手棋。”這句話至今還打動著他。
“圍棋裏的神之一手對水平不同的人來說有不同的樣子。對作者來說，隻有寫出能感動自己，感動讀者的神之一筆，才能征服讀者和作者，做到一卷封神。”樂宇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竟然泛起一種神聖的光澤。
“應該很難很難吧。”俞文磊說。
“難當然是難的，不過神之一筆，對每個人不同的階段也是不同的。因為我們不同階段的水平也不一樣嘛。”樂宇說到這裏，笑著吃了幾口蛋糕，他知道這兩個孩子可能沒有聽懂自己說的話。
俞文磊說：“如果能寫出一部作品，發到日本去！和棋魂什麽的比一比就好了！”
樂宇道：“寫小說出海外版也是挺常見的。不過發日本的話，好像不太容易。”
“發哪裏容易啊？”孟柯問。
樂宇笑道：“越南啊，泰國啊，韓國啊。好像比較容易。日語英語法語有點難。不過最近幾年海外版權部門挺給力的，衝出國門的小說有不少。以後一定會越來越好！”
他把一個U盤遞給孟柯，“這裏有一些關於類型小說的課件，你可以收起來慢慢看。高三了，學業為重。進大學後，你得給我交作業。”
孟柯問道：“都是什麽課件啊？”
“關於科幻、懸疑推理、曆史小說的介紹。”樂宇解釋道，“是我平時在外頭上課開講座用到的課件。”
“我也想要。老師也給我一份唄。”俞文磊笑眯眯說。
“你轉給他。”樂宇說。
“好！”孟柯道。
“你們兩個看了不要外傳，我還要靠課件吃飯的。”樂宇笑了笑，又對俞文磊說，“這些主要是關於實體方向小說的課件，對你寫網文的幫助不大。但漲漲知識也行。”
俞文磊說：“老師，那你有沒有網文相關的課件啊。”
“沒有，網文本身更講究實操。你剛起步，多寫總是沒錯的。至於讀書盡量挑文字好一點的小說去讀。畢竟文字寫得快了容易糙，而天下網文唯快不破，是最追求速度的。”樂宇笑道，“如果有機會我也轉去寫網文，那有什麽體會就能和你分享。”
三個人拉了個小群，樂宇在微信上就叫樂宇，孟柯叫“正道的光”，俞文磊叫“寫文的小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