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靈堂的呼喚

爺爺走了,就在我二十四歲生日的前兩天,就這麽走了。

有時候我會覺得生活挺扯淡的。

我爺就這麽突然死了,什麽都沒交代,就一頭磕在門檻上命喪黃泉了。

但男人的一句四哥,爺爺臨終前的一句老五子,已經說明了這個陌生男人的身份。

他是我從一出生就不曾見過的五叔。

爺爺有五個兒子,我的三個伯常年在外麵務工,隻有逢年過節才會回村子裏,所以我倒是能有些印象。

隻是眼前這個五叔,我從未見過他回陳家村。

而聽我爺話裏的意思,五叔似乎是被趕出去的,而且爺爺也並不想讓五叔回來。

爺爺的死,老李家的老五衣錦還鄉,這兩則消息瞬間在陳家村裏爆炸了。

五叔從十二歲就被送出了陳家村,這些年總共就回來了兩次。

第一次回陳家村是我爹娘死了,而第二次回來的時候,我爺也走了。

因此每家每戶茶餘飯後都會議論,說什麽老李家命數弱,擔不起那麽大的財,所以老五衣錦還鄉,就把老李給克死了。

也有人說老五是命得華蓋,當年老李就是請人算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把老五送出去了,可誰知道老五不聽勸,非要回陳家村,這下可好,就給自己爹克死了。

眾說紛紜,傳的很玄乎。

但我也沒心思去理會這些,我的三個伯都在外地,一時半會兒也趕不回來。

我奶奶因為爺爺的死,整個人都虛脫掉了,就呆呆地坐在小板凳上,重複呢喃著一句話。

奶奶的聲音很小,吐字也不清晰,我試著湊近了聽,但都沒聽出到底在說些什麽。

所以處理後事的擔子,就全壓在了我跟五叔的身上,而五叔在爺爺過世後就再也沒那麽激動的情緒,相反他顯得格外平靜,似乎早就猜到了爺爺會死的事情一樣。

按照我老家的規矩,人死了是要守靈三天的,棺材是早就備好的,因為現在天熱,爺爺要停靈在棺材裏,不然過了一夜屍體浮腫再入殮就會很麻煩。

搞定完這一切,天已經黑了。

前半夜還有村民陸陸續續來給爺爺上香,但越靠近淩晨人也就越少了,慢慢也就隻剩下守靈的我和五叔,

五叔是個寡言的人,沒人來上香之後,靈堂裏就顯得有些寂靜了。

我一邊往火盆裏丟著紙錢,一邊留意著焚香的情況。

就在這百無聊賴的氣氛中,五叔突然開口了,他說:“你爺爺不是我害死的,這是命躲不掉的。”

我看著被瞬間點燃的紙錢說:“人死不能複生,說再多也沒用,但總的來說你回來了,所以爺爺死了。”

說實話,我的心裏是很氣憤的,爺爺的死是個偶然,造成這個偶然的正是五叔,而現在這個罪魁禍首卻說爺爺的死是個必然。

但我也是個懦弱的人,他是我的長輩,我不能指著鼻子去罵他。

在我說過這句話後,五叔也不再說話,我因著滿肚子的怨氣更不想搭理他,就這麽安靜了片刻後,火盆裏散發出的熾熱氣息烤的我麵皮發燙。

我從火盆旁離開,坐在小馬紮上。

“我知道你不信,但就算是我不回來,你爺爺他也會死,躲不掉的。”五叔說道:“歲紀並臨,不死自己死他人。”

我有些不理解,便問他歲紀並臨是什麽意思。

五叔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反問道:“小安,農曆上今天是幾號?”

我想了想,說道:“六月二十八,怎麽了?”

五叔拿起一捧紙錢丟進火盆裏,紙燼飛起又落下,宛若枯蝶。

我看到火光映襯著五叔的側臉,他的臉一半明亮,一半沉在黑暗中。

“七月初一。”說到這兒,五叔突然停頓了下,接著說道:“大後天就是你爺爺起靈日子了。”

接下來,他便緘口不言,似乎並沒有任何解釋的意思。

這讓我有一種很憋屈的感覺,隱約感覺五叔好像說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說。

我坐在小馬紮上,看著火盆裏的火焰怔怔出神,思緒直到現在仍有些恍惚。

我家現在這樣的情況,你可以說很亂。

背井離鄉的遊子回來了,但家裏的老人卻走了一個,我奶奶又病倒了。

而除了悲傷之外,我的腦海裏更多的是疑惑和不解。

歲紀並臨,不死自己,死他人。

我出生的時候,我爹和我娘去世了,如今在二十四年後的本命年,我爺爺也走了。

雖然是個偶然,但在五叔看來,這似乎是必然的。

爺爺死前說的那句話也讓我充滿疑惑,我試圖去將它剖析開來。

因為五叔第一次回鄉,所以導致爺爺謀劃的某件事失敗但仍可以挽救。

而五叔第二次回鄉,導致爺爺可能長達二十多年的謀劃失敗,所以爺爺不得不以死來抵消後果。

就在我試圖將這錯綜複雜的毛線團理出一個頭緒時,靈堂的鍾表突然響了起來。

我回過神來。

鍾表響了十二下,也就意味著,到了淩晨。

三炷香也臨近燃盡,我從一旁取出三根,準備續上的時候,卻被五叔攔住了。

他說:“小安,點四炷香。”

我有些奇怪,按照老家的規矩,在守靈的時候要點上三炷香,一根敬天上,一根敬地上,還有一根才是敬逝去的人。

但現在五叔卻讓我點四炷香,這不是壞了規矩?

見到我有些困惑,這次五叔沒有賣關子,他解釋說:“小安,聽叔的,第四炷香不點,你爺爺下不了葬。”

“小安,我是你五叔,你要記得我絕對不會害你。”

這是五叔第二次重申這樣的話,看著五叔的眼眸,此刻的他眼中全無先前的淩厲,平靜且堅毅,叫人不由得有些安心。

再怎麽說我也是經曆過大學教育的大學生,對於封建迷信這些東西是不信的,但如今五叔都這麽說了,我也就隻好按著他說的去把四炷香插在了香爐裏。

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在這種寂靜的夏夜裏,人很容易產生困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似乎是睡著了,卻又像是沒睡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突然聽到了一句。

“小安——”

我揉了揉眼,疑惑道:“五叔,你喊我幹嘛?”

可是,五叔卻一臉詫異地看著我,說:“我沒喊你。”

就在五叔話音剛落的一瞬間,我又聽到了有人喊了一聲。

“小安——”

這聲音有著說不出的怪異,像是被捏著喉嚨發出的聲音,又像是初學人語般含糊不清。

整個靈堂裏隻有我和五叔兩個人,奶奶在這個時間點應該早就睡了,這麽晚也不會有人來祭拜爺爺。

但我分明聽到了有人在喊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