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綠楊陰裏
第三十三章 綠楊陰裏
“超風……”黃藥師終於歎息出聲，但馬上又冷然道：“你也知我桃花島規矩，陳玄風雖是我門叛徒，自有我門中人殺他。桃花島的門人能教外人殺的麽？也罷，就允你一個時辰，與那些什麽怪做個了斷吧。”
梅超風聞言，再次伏地，悲聲道：“謝師父！”
江南六怪和郭靖聽得清楚，連忙或執兵刃，或是空手，布成了迎敵的陣勢。
梅超風緩緩起身，挺身而立。
時值五月，歸雲莊又建在太湖，正是充斥著和暖的江南氣息的時候。無論是梅超風還是江南六怪，都是離開江南十餘年的遊子，在這江南水暖的氣息籠罩下，在這個即將生死相搏的時刻，他們竟同時走了神。
當年被師父帶到桃花島時，也是這麽一個時候吧。梅超風暗暗想著，一晃二十年過去了，自己從一個天真無邪的豆蔻少女，變成今日人見人怕的女魔頭，又因背叛師門，在北地蹉跎歲月十八載，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回到桃花島去。
對江南六怪來說，在北地的十八載歲月，卻是他們最值得驕傲的事情。君子一諾千金，一言九鼎，他們也是做到了一個極致了。故而，他們雖然感懷重歸江南的境遇，卻不像梅超風那樣五味俱全。
無論怎樣，這一戰都是梅超風一生的最後了。她很快收拾心情，對柯鎮惡幾人道：“江南七怪，爾等也知，這場戰鬥有你無我。我梅超風為報夫仇，必流盡最後一滴血。爾等也不必客氣，七個一起上吧！”
柯鎮惡也不示弱，將鐵杖在方磚上一落，當的一聲，悠悠不絕，嘶啞著嗓子道：“梅超風，你瞧不見我，我也瞧不見你。那日荒山夜戰，你丈夫死於非命，我們張五弟卻也給你們害死了，你知道麽？”
梅超風微微驚詫，道：“哦，隻剩下六怪了。”她心裏有些欣喜，縱然自己落敗，丈夫的仇也能報得一二了。
柯鎮惡道：“我們答應了馬鈺馬道長，不再向你尋仇為難，今日卻是你來找我們。好罷，天地雖寬，咱們卻總是有緣，處處碰頭。老天爺不讓六怪與你梅超風在世上並生，進招罷。”
“對了，靖兒你退下。”柯鎮惡說完想起，郭靖這個弟子還與他們站在一處，便讓他退下。
“大師傅！”郭靖哪裏能讓六位師父與梅超風拚個生死，自己卻在一旁看著，連忙抗聲道。
“退下，這是我們江南七怪和黑風雙煞的恩怨，你算什麽！”柯鎮惡怒道。
“可是大師傅……”郭靖還想說什麽。
“退下！我們江南七怪聯手對付一個瞎婆子，還要你出手麽？”柯鎮惡大怒，“若不退下，今日你就不是我們七怪的弟子了。”
“是，大師傅……”郭靖無奈，隻好退下。
“說完了嗎？”梅超風等郭靖離開，冷聲道，“說完就來吧。”
“正有此意。”柯鎮惡也冷然道。
話音剛落，梅超風便掣出那陪了她半生的白蟒鞭，一揮而出。她鞭法驚奇，真如靈蛇出洞，伸縮自如，靈動之極。
江南六怪也不示弱，以柯鎮惡為首，全金發、韓寶駒、南希仁輔攻，朱聰和韓小瑩策應，抵住了梅超風長鞭。
七人生死相搏，自是發揮了生平絕藝，看得陸乘風、陸冠英這樣武功較低的人不住驚歎。
鬥了一會兒，梅超風畢竟隻是一人，而且雙目已盲，漸漸有些遮攔不定，心知這樣不妙，一轉念，狠了狠心，下了個凶狠的決定。
六怪之中，南希仁是強攻硬打的好手，與柯鎮惡的鐵杖一樣，給梅超風造成了極大的威脅。打著打著，他突然發現梅超風在躲開韓小瑩一劍後，與大哥硬拚一記時，身形有了一絲滯澀。
好機會！南希仁鐵扁擔一輪，朝著梅超風持鞭右手猛地打去。
來了！梅超風感到惡風不善，情知南希仁入了套，竟不躲閃，翻手一托南希仁的鐵扁擔，就合身朝他胸口撞來。
不好！其他五怪看到梅超風動作，知她要以傷換命，連忙來救。離得近的柯鎮惡、全金發用擋，離得遠的韓小瑩、朱聰打出了暗器，韓寶駒則用辯鞭纏向梅超風下盤，希望拉住她。而南希仁收不住招，幹脆一發狠，又使了三分力，務求一扁擔砸斷梅超風的手。
好個梅超風，不愧是得了桃花島真傳的弟子，雖被成為鐵屍，但輕功也是超凡，竟在這關鍵時刻使出了一門全新的，將九陰真經中蛇形狸翻之術，與桃花島靈鼇步相合，身行詭異，突破了重重阻攔，隻被暗器刺中幾下，就一爪穿透了南希仁的胸膛！
“四弟（哥）！”餘下幾怪悲聲大喊。他們也知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將梅超風誅殺，以慰南希仁在天之靈，是以攻得更急。
哢嚓！哢嚓！惡鬥之中，突然一連兩聲脆響。這是梅超風右手徹底斷掉，和全金發的脖頸被她左手拗斷的聲音！又是以傷換命，梅超風再殺一人。
六弟（哥）！江南七怪隻剩四怪了。惡鬥正酣，他們連悲鳴的聲音也沒有時間發出，隻更拚命了三分。
哢嚓！哢嚓！哢嚓！哢嚓！接連四聲脆響，惡鬥中的五人同時倒飛而出！
有結果了！觀戰眾人心中焦急。甚至連黃藥師，臉上也**了幾下。
那五個身影飛出，竟有兩個一動不動，似是死了一般。剩下三人，最先起身的那個，須發泛白，手持鐵杖，卻是柯鎮惡。
“咳……柯、柯瞎子，你倒是命大！”第二個起來的是梅超風。她聽見鐵杖聲，馬上知道這個老對手無事。
“多虧三弟舍命相救……”柯鎮惡咬牙切齒道，“梅超風，你竟又殺我兩個兄弟！”
“哈哈，那又如何！”梅超風淒厲道，“不問輸贏，隻論生死。我們一開始不就知道了麽。”
“不錯！”柯鎮惡寒聲道，“不過你雙手已斷，肋骨也被我打折，全身傷處血流不止。這次你梅超風死定了。”
“而且我二哥未死，梅超風，你失望了嗎？”第三人也站起身道。這是韓小瑩。她被梅超風一肩撞中胸口，好在那時梅超風已無太大力氣，才沒撞死她，隻讓她血液逆行，在地上躺了一會兒才得起身。
“二怪被我踢中脊椎，還能不死？你以為他是蚯蚓麽？”梅超風嘲笑道，“就算未死，他一生也隻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活著又有何用！”
“哼！”韓小瑩無言以對。朱聰確實如梅超風所說，無法在起身了。
“梅超風，你的口舌之利也就到這兒了。”柯鎮惡道，“老夫送你上路！”
“大哥，我們一起上！”韓小瑩道。
“大師傅，讓徒兒也一起吧！”郭靖在場下叫道。
“靖兒閉嘴！”柯鎮惡還沒說話，韓小瑩就怒聲道，“你想讓你三師傅他們死不瞑目嗎！”
郭靖見七師父也生氣了，立時低下頭，不敢再言。但他雙拳握得極緊，連手心都被指甲刺破，流下一滴滴殷紅的血。
“七妹，你也留下。大哥我要親自殺了這毒婦！”柯鎮惡拒絕了韓小瑩，緩步朝梅超風走去。
來了麽……梅超風聽到柯鎮惡的腳步聲，心中竟出奇的平靜。她現在雙手已斷，肋骨已折，也因為失血，已經沒了力氣，根本無法反抗柯鎮惡。
現在的桃花島，黃鶯已經叫得很好聽了吧，燕子也該穿花貼水，銜泥築巢了。那粉紅的桃花，應該茂盛地開著，蝶兒和蜂兒也應該在花朵上歡樂的嬉戲著。可惜，這些我都再也看不到了。還有那空中舒卷的白雲，海麵蕩漾的波瀾……真想再看一眼啊。
“梅超風，受死吧！”柯鎮惡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梅超風的遐思。
“諸位兄弟，大哥給你們報仇了！”柯鎮惡大吼一聲，掄起了鐵杖。
你有兄弟，我就沒有丈夫麽！梅超風心中突然騰起一股戾氣。我死，你也別想好過！
嗚——鐵杖破空，朝著梅超風頭頂狠狠砸下。
惡風臨頭，梅超風突然做了個出人意料的動作。她猛的一彎腰，就好像要給柯鎮惡鞠躬一樣，但實則用頭狠狠撞向了柯鎮惡的氣海！
哢嚓！嘭！兩個聲音不分前後地響起。
“大哥！”“大師傅！”郭靖和韓小瑩驚叫道，匆忙搶上。
“超風！”黃藥師忍不住悲歎出聲，飛身而出，將梅超風攬在懷裏。
這兩人，梅超風被柯鎮惡一杖打斷了脊椎骨，加上本來的傷勢，決計不活了。而柯鎮惡，被梅超風撞中氣海，一生苦修的功力竟然就這樣散了。
“師父……”梅超風在黃藥師懷裏，突然覺得一切都值得了，精神鬆懈下來，口中喃喃，“我好想桃花島……”話音未落，她就身子一沉，安詳的去了，將後麵活人的悲傷和憤怒都拋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