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東海神女

“怎麽又是個怪老頭?看來這怪人都愛跟怪人做朋友,對了,你剛剛說的椅子?是什麽樣的椅子?仔細講講?”符羽撐著眼皮問道。

魯俊辰已經上了床,閉上眼,喃喃著:“就是……就是……”

話還沒說,鼾聲起了。

符羽不曾與人同室過,被鼾聲擾得睡不著,翻身看了看江川。

江川閉著眼,似是睡去,實際並沒睡著,體內氣息遊走,難以入眠。

窗外,夜很深,山中的夜尤其的深,“當當——”不知從何處響起了鍾鳴聲,若有若無。

——這時天快要亮了。

鍾聲過後,整個書院一片寂靜,隻有觀星樓內的一室裏燈還亮著,那燈似九月裏盛開的墨菊,花瓣璀璨,照得一室如同白晝。

這一室乃是匠人的工室,花梨木的幾案上呈現著各種奇奇怪怪的工具、器械、刷子、膠水、鑷子等等用具。

牆上光是刀、劍就各有數十種,個個都是削鐵如泥、吹毛斷發的利器,又有弓弩十餘種,大小不一,射程不等,旁邊的箭筒內放著密密麻麻的箭和弩,地上還散落著一些待修繕的斷箭、折弓等等。

幾案旁的木架上有一副盔甲,銀光閃閃,竟是銀絲打製,刀劍不破。更有各式各樣會飛的木鶴在空中翱翔,以及沙舫、快舟的模型。

室中,一個殘破的木甲伶衛,正在走來走去,這木甲伶衛的頭放在茶幾上,胳膊也缺了一個,卻能行動自如。

地上還鋪著一條地軌,有兩節的木盒子,正在地軌上運行跑動……

此時,燈下的幾案前赫然坐著一人,竟是丁牧雲。

她正一手托著腮,一手拿著筆,昏昏欲睡,卻還能提筆作畫。

不,不能算是畫,頂多是草圖。

草圖上畫的是一張椅子,怎奈畫工實在拙劣,幾根粗粗的線條歪七扭八,更可笑的是椅子上長著一對別別扭扭的翅膀,旁邊有兩個圈圈似兩團雲,大約是在形容椅子在天上飛,再斜斜兩撇風,大約是想表達速度很快。

畫好椅子,她又在椅子上畫了個老頭,一邊畫一邊喃喃著:“一個丁老頭,欠我兩個蛋,我說三天還,他說四天還,買了三根蔥,用了三文三,買了一個大燒餅,用了七文七,買了一串糖葫蘆,用了六文六……”

看樣子實在是困得不行了,畫到最後一筆,一頭磕在了書桌上,疼得她嘴裏“嘶嘶”了兩聲,頓時清醒了不少。

燈下還坐著一個摳腳老漢,手裏拿著小弩,正在修補。

這老頭兒長得精神,身著粗布長衫,腰間一條麻帶,光著腳,須發皆白,聽見聲響放下手裏的小弩,拿過那幅草圖看了看。

在老頭兒的手邊,還有一疊類似的畫,畫中椅子的形狀各不相同,有的長著眼睛、鼻子,有的浮在水麵上,後麵跟著一群魚,有的在爬山,還長出了腳……畫風都一個模樣,應該都是出自丁牧雲之手。

老頭兒看完畫作,一副不對勁的口氣,道:“你說的那個住在東海邊的老頭兒,就長得這模樣?”

“對啊,長得就這樣。”丁牧雲揉著被磕疼的腦門兒,一副言之鑿鑿的口氣,“那老頭兒腿腳不方便,你看這畫裏的老頭兒是不是沒有畫腿?那老頭兒額頭上有皺紋,畫上的是不是有皺紋?還有那老頭兒很凶,你看……凶不凶?”

“嘿,你說的這些還都有。”老頭兒還真不講究畫工,樂嗬嗬地指著幾根粗黑線條,“那……你嘴裏神奇的椅子,就是這個咯?”

丁牧雲重重點頭,“你看能飛、能跑、能爬山、能下海。”一邊說一邊拿過另外幾張畫,鋪開在老頭兒麵前,大言不慚道,“放一起看,完美!”

完美?老頭兒眨了眨眼,哭笑不得。

丁牧雲扔下筆,撅著嘴:“老頭,你要的,我都給你畫完了,你是不是也該幫幫我啦?我今天被人欺負了,你這做院長的到底管不管?”

“管啊,不過,到底誰欺負你了?”

“還能有誰?就是那個趙直學唄。”丁牧雲“哼”了聲,“今天他當著那批生瓜蛋子的麵,把我訓得跟孫子一樣,你馬上把他收拾一頓替我出氣。”

老頭兒砸吧砸吧嘴,撓了撓頭,似乎在思考,一副為難的樣子:“這趙直學是監院的人呐,又是天子門生,翰林院學士,我不好下手啊……”

丁牧雲唉聲歎氣,“老頭,原來你也是欺軟怕硬的,還說什麽,我像你的親孫女,結果,我受了氣,你連管都不管。你前麵還說,隻要我把東海邊的老頭兒和椅子給你畫出來,你就答應我一個願望,我這才剛一開口,你那就瞎火了,哼,你說話不算話,我可生氣啦。”

“別生氣嘛小雲雲。”老頭兒一臉羞意陪著笑,試探地道:“要不,你換一個願望?”

“那……好吧。”丁牧雲瞥著他,一副勉為其難的口氣,接著那雙大眼睛精靈古怪地轉了轉,忽地一笑,從幾案前的椅子上起身,蹦到老頭兒跟前,將他按在椅子上坐下,小拳頭一握,給老頭兒敲起了肩膀,聲音清脆地道,“院長爺爺,我哪能讓您收拾趙直學?其實,我真正的願望是,進尚方書院做學子。”

老頭兒的眼神立即古怪了。

丁牧雲馬上道:“這個不為難吧?您可是院長,一句話的事兒,您要是答應了,那我保證以後比您親孫女還孝敬您,好不好嘛我的親爺爺。”

老頭兒又開始撓那一頭花白的亂發,輕聲討好道:“小雲雲,進書院的學子吧,都是經六部批審的……要不這樣,咱們還是說說趙直學,把他打一頓?或者是……打一頓再送一頓,打他兩頓,行不行?”

丁牧雲眉頭一皺,放開雙手抱在胸前,氣呼呼道:“咦,老頭兒,你又說話不算話啦,我不跟你做朋友啦,我這就收拾東西下山去,以後就沒人跟你玩啦,再見。”

說完從老頭手裏搶走那疊畫,轉身便走。

老頭兒趕緊伸手抓住她,“哎呀呀小雲雲,你怎麽又不高興啦?你不要生氣嘛。”期期艾艾地撥了撥手指,一副萬分為難的口氣,道,“那……我答應你……進書院旁聽,行不行?”

丁牧雲雙眼放光:“那您是同意啦?”

“同意是同意,但是說好了,隻是進課堂旁聽,不算是正式入學,這樣就不需要六部審核,你逃課也沒人管得著你……”

丁牧雲目的達到隨即哈哈大笑,拍了拍老頭兒的肩膀,衝老頭兒做了個俏皮的鬼臉,道:“老頭,還是您最可愛了,以後您就是我的親爺爺,睡覺去嘍。”

說完打了個哈氣,便往外跑去。

老頭兒伸了下手沒抓住,衝著她的背影道:“東海老頭兒的事你還沒跟我詳說呢。”

丁牧雲已經跑了出去,身後留下一句話:“改天吧,老頭。”

老頭兒:“你這鬼丫頭。”

丁牧雲:“你這鬼老頭。”

老頭兒歎了口氣,拿起小錘子手裏撚起幾根小鐵釘正要開始工作,就見丁牧雲的小腦袋從門口又探了進來,“老頭,我問你個問題。”

老頭兒:“嗯?”

丁牧雲眨了眨眼問:“你說身上的疤痕能去掉嗎?”

老頭兒:“能啊。”

丁牧雲狐疑的:“你都沒問是什麽樣的疤痕,就知道能去掉?”

老頭兒:“你看這些木甲伶衛,連頭都沒有了,照樣能修複,就看他遇到的是什麽樣的大夫。”

丁牧雲頓時明白了,嘻嘻一笑,“老頭兒還是你最聰明了。這次真的走了,晚安。”

“喂,小丫頭,你還沒告訴我那人是誰呢?”

說話的老頭兒,便是尚方書院的院長辛夷。

在丁牧雲眼裏,這個不折不扣的怪老頭,卻是繼江玄同之後,百餘來年,名氣最大的一品巨匠,若非賢王三顧茅廬,許諾鬼陽山隨便他出入,觀星樓隨便他用,老頭兒才不願從北山裏出來,管書院這攤閑事。

確實,像辛夷這般的閑散仙人,畢生隻追求技藝上的精益求精,來了鬼陽山之後,遍覽典籍,研習精密製造,並將墨子先生留在觀星樓倉庫裏殘破舊物一一修複,書院中的琉璃燈、木甲伶衛、門口的曜石明鏡……俱是他一點點修複出來,加以利用。

不過,凡大才者都有些古怪,辛夷也不例外,他不愛與人打交道,整日呆在觀星樓裏,要說整個書院,能與他說得上話的就隻有丁牧雲。

這小丫頭精靈古怪,並且跟他有著莫大的緣分。

大約兩個月前的一日清晨,他一夜沒睡,臨時決定去鬼陽湖畔散步,到了湖邊時,猛然間見那鬼陽湖裏滿池湖水竟一夜蒸發,魚蝦不見,更讓她驚奇的是,幹涸的湖底裏躺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小丫頭。

這個小丫頭便是丁牧雲。

辛夷湊過查看的時候,隻見從她懷裏爬出來一隻剛剛蘇醒過來的紫藍金剛。

那紫藍金剛剛開始還迷迷糊糊,接著跳了起來,幾哇亂叫的一通,再後來翅膀一震,衝上了天空,繞著書院飛完之後,回來就蒙圈了。

蔫蔫地耷拉著翅膀,見丁牧雲還在昏睡,大概以為她死了,哭了個死去活來,期期艾艾地對辛夷說,自己是天上的神鳥,主人是東海的神女,還說誰撿了他們主仆,那便是上天賜予的福氣,一定要對他們主仆好吃好喝好招待。

把個辛夷唬得是一愣一愣的,背著這撿來的小丫頭回了摘星樓,從那之後就把這小丫頭當成了自己的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