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孽

孟京兆聞言扭頭,“你對男科病人也這樣嗎?”

陳崇州看著他手上動作,“你輕點。”

“沒使勁。”

“男病人用不著這樣。”

孟京兆說,“女病人,我也沒見你這樣。”

陳崇州重新係上紐扣,態度不冷不熱,“我診室有女病人嗎。”

的確沒有。

不過,他對待女家屬,溫和斯文,很有耐心。

可那種耐心,和這種不一滋味。

官方,非官方的差別。

前者是醫生的規矩,原則。後者是男人的本色,自我。

檢查完傷勢,準備麻醉。

陳崇州退出手術室,關門的一霎,身後傳來一聲,“陳教授。”

還挺黏人。

他側過身,對上一雙軟綿綿,霧蒙蒙的眼睛。

按捺不住回去,伸手撫摸她臉,“死不了。”

沈楨原本指望他講點好聽的,沒成想是這句。

“還有嗎?”

陳崇州抿唇,“睡一覺,醒了就結束了。”

那淡薄又穩重的模樣,沒一絲慌張。

沈楨委屈得險些梗死,別開頭,後腦勺對他。

麻醉師打完針,發現孟京兆在看那扇門,她湊上去,陳崇州的身影被虛掩。

“教授?”

孟京兆活泛了肩膀,取手術刀,“陳主任啊,醫術高明,人品沒得說,太直男。”

連他的年紀四張多了,都門兒清,處於脆弱時期的女人,像陳崇州這類,長得俊、有本事的男人一哄,立馬成了。

他反而把大好的機會搞砸。

其實,陳崇州不是不懂。

倪影是撩男人的頂級高手,他如果沒兩把刷子,接不了她的招。

實情是,他還沒想好,要不要動真格。

沈楨和倪影不一樣,這女人一根筋,周海喬那樣的絕世渣男,她能忍三年。

陳崇州和鄭野那圈子的人,他們有共識,不容易甩掉的,都不開始,比如李妍。

可以用錢打發的,盡管俗,渣,海王,至少相處省心。

非要真情實感、以結婚為前提的,束縛感太大。

陳崇州在男廁抽了根煙,到外麵的公共水池,洗冷水臉。

隔壁女廁有兩名護士,下班去約會,站在緊挨門的鏡子前補妝,“小高負責給2號床換藥,病人說不認識陳主任。”

陳崇州開著水龍頭,沒動。

“陳淵呢?”

“她未婚夫啊。”

“她不是被前夫打住院的嗎?”

“二婚不能嫁帥哥?你歧視?”

“哪啊!我羨慕。”

“陳主任和廖主任也不錯。”

“比不了陳淵啊,他開賓利的,大老板。”

她們化完妝,從裏麵出來,和陳崇州撞個正著,“陳主任。”

他漠然點了下頭,關上水流,去保安室。

廖坤在監控器前,調昨天的錄像,一股陰風卷入,他一回頭,陳崇州麵目深沉。

這臉色,不太好看。

“挨批了?”

院裏最近,對他挺不滿,工作不積極。

“查你的。”陳崇州窩著火。

廖坤指屏幕,“調完了。”

灰T恤,黑短褲的男人在7樓撞倒沈楨之後,直奔樓梯口,一個女人在等他,遞出一張信封,裝了不少錢。

廖坤點擊放大,位置偏,光線也暗,因此五官有些模糊,可看得出,是倪影。

她太靚了,打扮得濃豔,一頭酒紅色的大波浪。

隨後,她與男人分道揚鑣,進入婦產科手術室晃了一圈,三分鍾,大門打開,她扶著牆,整個人很虛弱,陳智雲的司機緊接著走出電梯,接她離開。

這畫麵,像流產。

可時間上,手術肯定做不完,明顯走過場演戲,司機監督她,她糊弄司機。

倪影在醫院,一共待了21分鍾。

不聲不響地,造了這麽大的孽。

陳崇州眼神寒浸浸,像凝著冰霜,那張臉也陰鷙。

廖坤一瞥,腦海飄過一詞:風起雲湧。

這位白月光,可真能作。凡是和娛樂圈沾邊的女人,全不安分。

廖坤的前女友們,清一色的高學曆,出身書香門第,捅婁子之前,先考慮家庭聲譽,輕易不發瘋折騰。

陳崇州注視著攝像,“她什麽意思。”

“估計膈應沈楨,出手教訓她。”

“吃醋?”他突然吐出倆字。

沒有想象中的怒火滔天,隻有這般輕描淡寫。

廖坤站起來,“你真的假的?”

有心琢磨倪影是不是吃醋,沒心幫沈楨討個公道。

“她這票,算計夠狠的。”

“嗯。”

廖坤急了,“你到底什麽感情。”

這不痛不癢的味兒,像是翻篇兒了。

陳崇州背對他,麵朝走廊。

什麽感情。

那女人,從靈魂到身體,很禁忌帶感。

最初的糾纏,到後來的若即若離。

像可卡因。

上癮速度不算猛,給予他的感受也並不激烈,隻是有些難戒。

麵對她,回味她,會有欲望。要是刻意回避,倒沒多大想法了。

她的一哭一笑,冷靜癡情,不經意的小表情,極為勾人。

越是見識遍了複雜的異性和墮落的情場,她的一切,越是一記獨特的烙印。

更具體的,陳崇州自己也說不清。

中午,廖坤路過病房,沈楨在喝藕粉。

煮得很稀,長長的吸管懸在床頭,她躺著,含住玩命吸,脖子青筋暴起。

胸口一起一伏的,疼得大喘氣。

他樂了,倚著門框,“幹嘛呢?”

“吃飯。”

“沒請護工?”

她言簡意賅,“沒錢。”

沈楨算過賬了,減掉她和呂瑋的醫藥費,卡裏還剩七千,關鍵八成要失業。

好在,周海喬投案自首了。

陳淵的秘書安橋上午打電話,說他在橋洞藏了五天四夜,江律師目前在提交證據。

呂瑋的老婆天天在過道罵她,醫院出麵調和,沒用,強行製止,她就醫鬧。

不指名道姓,而且眉開眼笑的罵,管不了。

沈楨心態好,換第二個女人,被她逼得抑鬱。

“這層有攝像頭嗎?”

“有啊。”廖坤擠了擠吸管,“讓陳主任喂你,他午休呢。”

陳崇州這人,更倔。

沈楨行動不方便,他分明惦記著,卻死活不露麵。

“護士站報警了嗎?”

廖坤嘬牙花子,“倪影懷了陳智雲的孩子,陳家勢力大,你招惹她,和招惹陳智雲沒區...”

他打住,發覺漏了。

“倪影?”

“當我沒說。”廖坤調頭要跑。

“站住——”沈楨抬起胳膊,忍痛撐住床,“倪影雇的人?”

他咧嘴,“我沒...沒把握。”

“他知道嗎。”

廖坤不敢出賣陳崇州,可已經露餡了,撒謊圓不了場,索性以默認回答她。

沈楨麵色又白了一度,“他決定了不追究?”

“現任,永遠是前任的視奸對象,前任,永遠是現任的預防公敵。”

廖坤盡量淡化這件事,上升成普遍現象,不然,陳崇州的做法確實令人寒心。

沈楨覺得特累。

她和陳崇州,壓根沒談戀愛。

雖然表麵上陳崇州在追她,但所謂的追,既沒正經挑明,也不怎麽上心。

仿佛,她不值得他費精力,花心思。

真心相好,哪有這麽談的。

除了倪影,任何女人跟了陳崇州,也活不長。

他太熬人了。

廖坤語重心長勸沈楨,“再堅持一陣,陳主任這款男人,他動心和死心非常困難,你九十九步都邁...

“你們一個陣營的。”她直白打斷,“不公平。”

“你別冤枉人啊!我可不渣。”廖坤討個沒趣,撤了。

回辦公室,他還堵心,又殺到診室,陳崇州在坐班,病人去一樓開藥,隻他自己。

“實習那會兒我經常替你背鍋,都轉正幾年了,還替你擋槍!”

陳崇州記錄病情,不理他。

廖坤說,“沈楨找我打聽了,要報警。”

他撂下筆,神色凝重。

“我沒轍,她直接要錄像,出這檔風波,咱醫院有責任,隻能無條件配合。”

陳崇州視線落在桌角,一束枯萎了的藍色妖姬,倪影送的,說像她。

惹火,妖嬈。

花瓣基本蔫兒了,他沒舍得處理。

“顧院長在嗎。”

“在。”廖坤明白了,“你擔?”

陳崇州垂眸,繼續動筆。

“她是給你下降頭了啊。”

“我沒說擔。”

“那你不也護著她?你不如親手毀了舊愛,留住新歡。”

他皺眉,“新歡。”

“沈楨啊。”

“沒有過。”陳崇州又劃清界限。

他純粹是,在女人那栽一次跟頭,陰影貫穿一生。

廖坤撣了撣白大褂的下擺,“陳主任,為倪影那婊子隱瞞真相,你別後悔。”

婊子。

這是知情那段轟轟烈烈愛恨的人,頭一回明目張膽,當他的麵罵她。

倪影收到陳崇州的短信時,正在和陳智雲談判。

手機一震,她劃開,沒備注,尾數1018。

她認得這號。

10月18日,她生日。

陳崇州當初為拿下號碼,連續熬夜半個月,給企業做金融測算,砸了十萬,從原主手裏買的。

他在埃菲爾鐵塔下,遠處是浪漫的塞納河,對她說,倪影,我用一輩子。

她笑得又壞又浪,“是用倪影用一輩子,還是用手機號啊?”

陳崇州說,“都用。”

其他男人發誓,如同放屁。他發誓,含金量百分百。

他最憎恨,男人出軌。

因為陳政背叛了他母親,拋棄了他。

倪影相信,陳崇州口中的一輩子。

可她更難以抗拒,燈紅酒綠花花世界,成年人的樂趣。

法國太耀眼了,塞納河畔南岸的有錢人,凱旋門和香榭麗舍大道,刺激著她的每個細胞。

於是她轉身,投入富商的懷抱。從國外到國內,從未婚到已婚,她樂此不疲。

而事實上,陳崇州也是她唯一的淨土。

倪影花他的錢不手軟,同樣會為他花錢,買幾十萬的表,幾萬的皮鞋,他從來不碰,他討厭這些東西背後的故事。

糜爛過度。

她和他,不一類人。

這次,短信沒標點,三個字——你幹的

她猜到,陳崇州一定會調查。

倪影就為這個結局。

她要親眼目睹,他的天平,究竟傾向哪頭。

距離東窗事發,過去二十六個小時。

她這邊安然無恙,證明陳崇州壓下了,起碼,他在想辦法大事化小。

沈楨在他心中,看來沒什麽分量。

他護的人,愛的人,自始至終是她。

倪影笑了,回複他:什麽呀。

一秒,他發來下一條:她。

倪影沒回,放下手機,朝對麵的陳智雲說,“智雲,我很高興。”

陳家的男人,個頂個是紳士,尤其下了床,裝得人模狗樣。

年過半百的陳智雲,在富一代的商人中,風度也排得上號。

他用方巾擦拭嘴角的醬汁,“查過餘額了?”

陳智雲認為,隻要錢到位,她都高興。

倪影叉了一塊肉,喂給他,“我前男友,你知道是誰嗎。”

“我不在意。”

“興許你聽了他名字,會在意呢?”

陳智雲察覺不對勁,看向她。

“陳、崇、州。”

她一字一頓,惡作劇一般,笑吟吟的。

陳智雲玩了小半生的鷹,被一隻滿腹心計的麻雀啄了眼。

他笑著,搖了搖頭,“小影,你能耐不小。”

倪影托腮凝視他,“智雲,你做得那些事,他不了解。”

陳智雲是聰明人,“你想怎樣。”

“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她起身,繞過餐桌,彎腰抱住他,“以後,我需要時,會通知你的。”

陳智雲冷笑,“胃口別太貪婪了。”

倪影拽住他領帶,“你們男人啊,太奸詐了,我偏要狠狠治一治你們。”

晚上,陳崇州拎著食盒進病房,他沒穿工作服,隻穿襯衣長褲,顯然下班了。

“粥,行嗎。”

沈楨情緒萎靡,在氣頭上,直勾勾盯著他。

他拉椅子坐下,“不舒服?”

沒回應。

“還和我賭氣?”

他打量沈楨,瘦了許多,他記得在天台,他詆毀她,她一臉不服氣,“我蜜桃臀,健美款的,健身房用我的照片打廣告,我的身材爛大街?”

他在凱悅對樓的健身房,是看見她照片了。

在跑步機上,紮馬尾的側身照,牛仔褲,純白的露臍背心,清純活潑,小S型曲線,不是過於膩人的豐滿。

如今,這一把骨頭,纖弱得楚楚可憐。

陳崇州抬手,要解她病號服的扣子,沈楨一把推開,幅度大了,抻了傷口,臉頓時煞白。

“鬧什麽?”他壓著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