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殺人諸因(二)

杜老爺此時已經回過神來,按照剛才蘇懿所說,如果打更人真的聽從了杜岩的指揮,提前了一個時辰報三更的時間,那他是的確有時間到山間小道是去殺死紀純的。可是杜岩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做?他死活都想不明白。

“杜老爺,事已至此,您也不必太難過。”蘇懿看杜老爺稍微緩和了一些,咳嗽也停了下來,繼續說道:“我想你一定對自己的詭計很滿意,也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什麽疏漏。當晚你兩更的時候離開怡華樓,當然,在怡華樓的眾人心裏,他們認為當時是三更的。而你的這個計劃要想完美的實施,就需要一個至關重要的人來配合你,那就是趙三。”

“你跟趙三還有勾結?”阿翠質問。

麵對阿翠的質問,杜岩沒有回答他。

“趙三是配合了他,隻是,趙三卻是在渾然不知的情況下配合的他。”

“什麽意思?”

“我打聽過了,趙三是個酒鬼,每天夜裏都會在三更回家。這是他的妻子給他立下的規矩。而杜岩正是利用趙三每天夜裏三更回家這個時間,讓他變成了自己的證人。當晚趙三三更的時候回家,當然就會在必經之路上碰見紀純的屍體,而大家也就會從他的口中得知,紀純是死於三更之前,這樣一來,就跟三更剛剛離開怡華樓的杜岩毫無幹係的。”

此時杜老爺聽著這些,心裏五味雜陳,當年他的妻子離去,杜岩雖然從小聰明但又頑劣不堪,他本以為杜岩已經變成了“傷仲永”,讀佛經已經讀傻了。而此時聽蘇懿說出他的作案手段,這才脊背發冷,原來自己的兒子從來就沒有變笨,他隻是一直沒有表現出自己的聰明而已。

杜老爺想到這裏,不禁痛心疾首。他自認為自己的兒子已經不再聰明,這才放棄了對他的管教。倘若自己沒有放棄他,對他加以引導,那他是不是還是會像自己一樣,很有可能會進入仕途的?

“從河邊的腳印來看,你當時一定是到那裏毀屍滅跡的吧。在這破酆鎮裏,最適合隱藏凶器的地方,就是河裏了吧。我跟方一當時從河裏撈到了這個。”蘇懿說著將當時撿到的鐵絲跟破燈籠放到了桌子上。

杜老爺的眼睛注視著這凶器,腦海中回想起了當時紀純的死狀——渾身被勒到出血,到處都是皮開肉綻……

“我想,當時你就是用這些鐵絲將紀純勒死的吧,然後再用馬拉緊鐵絲,將鐵絲勒進紀純的皮肉,以仿製他是被火籠衣勒死的,嫁禍給那並不存在的阿水的鬼魂。這是最好的嫁禍,畢竟當時紀純的確動過火籠衣的心思。我想,當時杜府裏鬧鬼,應該也是你自導自演的一場好戲,一個密封的房間內,是不會有人消失的。如果這個人消失了,那一定就是假的。我想,一定是你利用了皮影之類的東西,這樣就會讓人在窗外看起來,屋內是有兩個人的。雖然你發出驚叫,瞬間將皮影藏起來,大家衝進屋子之後,卻發現隻有你一個人。這樣一來,大家自然會覺得有鬼。而你製造這場鬧鬼事件,也是想營造阿水的鬼魂已經回來了的假象,為之後紀純被鬼魂殺害而做的鋪墊。”

阿翠聽到這裏,眼神迷離。她有一種無以名狀的後怕,她到現在才真正知道,自己的枕邊人居然是這樣一個心思縝密並且手段陰毒的人。她甚至都不敢想,如果沒有蘇懿將他揭發,那下一個被殺死的會不會就是自己了?

杜老爺緊緊注視著杜岩,像是在看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人。

這真的是我的兒子嗎?

他聰明,他怪誕,但又如此陰毒,心狠手辣。杜老爺想起自己小時候帶著他出去打獵的場景,當時年幼的杜岩時不時的說出一些童言無忌的話,惹得自己哈哈大笑。當時的杜岩還是如此的單純可愛,可是他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

就算他長大成人之後,對外人一直是一副**不羈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可在父親的心裏,他也一直是個正直善良的人,否則他如何會癡迷佛經呢?

事實上,每個人的身邊都會有很多朋友,而大多數人給自己的印象也都是刻板的印象。通常你都會覺得自己很了解他們,可當真正發生一些事情的時候,你才會驚詫的發現,或許你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他們。

連父子之間都是如此,何況是朋友之間呢!

“我在樹林裏發現了馬的腳印,你是借助了馬的力量將鐵絲勒進紀純的身體的吧。”看杜岩沒有回答,他繼續說道:“將紀純殺死,將凶器銷毀。目前看來,你的計劃都很完美,可你之後為什麽又要殺死順子呢?”

提到順子,杜岩想要反駁,可事到如今,他已經不願意再多說什麽。殺一個人是死罪,殺兩個人也是死罪,有什麽區別呢?

他看著蘇懿在自己的麵前侃侃而談,真的很想上去抽他一巴掌。可是他已經在自己的父親麵前丟了太多的臉了,他不能再給父親丟臉了。

他忍受著翻江倒海的怒氣,鼻孔張合,故作鎮定聽著蘇懿的推理。

“我想大家也都很奇怪,你跟順子根本就是兩個毫無交集的人,為何你會殺死他呢?當時我在地窖裏發現了你的腳印,事實上這就已經是鐵證了。直到我聽說順子以為自己很快就會發財了,才推測道,那個可以讓他發財的人,隻有可能是你。而造成順子有這個想法的事情,一定是他發現了你身上什麽不了的的秘密。而你的秘密,就是你殺了紀純。我想,他一定是不小心知道了你的秘密,因此以此來要挾你,而你為了自保,也隻好殺死了他。”

蘇懿說到這裏,眾人已經都聽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是如此。

從頭至尾杜岩都沒有一絲反駁,大家也都看明白了,這就是事實,就是真相。

“原來真的是你。”阿翠突然冷笑了起來,“那能告訴我你為什麽會殺死紀純嗎?你又不愛我。”

“杜夫人,你錯了。”

蘇懿插的這句嘴,讓所有人都很意外。

阿翠說的是事實啊,為什麽會錯?

蘇懿歎了口氣,說道:“我想,杜公子他……並非不愛你。”

阿翠詫異的看了看蘇懿,又疑惑的看向了杜岩,不料杜岩則苦笑著,低下了頭。此時,連杜老爺都覺得意外了。

“我打聽過了,阿翠的容貌,跟年輕時候的杜夫人很像。杜公子小時候很依賴自己的母親,導致母親的離去對他造成了很大的打擊。自從阿翠姑娘進門之後,杜公子對阿翠姑娘相敬如賓,很少拿他當成自己的妻子。在阿翠姑娘以及外人看來,杜公子便是不近女色的,但事實並非如此。”

蘇懿說到這裏的時候,刻意停了下來觀察大家的表情,大家越是驚訝越是覺得奇怪,他就越滿足,越有成就感。

“杜夫人去世之後,杜公子還經常到杜夫人過去的房間裏去睡,當然是為了更好的緬懷母親。阿翠姑娘過門之後,杜公子一直都在盡量避免跟阿翠同床而睡,也不會對她做男女之事,這並不是因為杜公子不喜歡阿翠姑娘。”

蘇懿說到這裏,真相已經呼之欲出。阿翠心裏一顫,這才意識到,原來杜岩對自己一直是這樣的感情。她突然有些羞愧,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杜岩。

“是的,我想大家都已經猜到了。杜公子一直都是把阿翠當成母親一般看待的,他有嚴重的戀母情結。對於跟自己母親外貌相似,又美若天仙的女人,他從心裏敬重她,也一直把她當做女神一樣看待。女神怎麽可以隨便跟自己同床共枕呢?這就是杜岩一直遠離阿翠姑娘的真正原因!”說到這裏,蘇懿麵露痛苦神色,看向阿翠的時候歎了口氣,“可是,阿翠姑娘。你有把自己當做女神嗎?在杜岩的眼裏,你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也正因為如此,在得知你跟紀純的事情之後,他才會動了殺心。他自然是不會對你怎麽樣的,他隻是把一切仇恨都放到了紀純身上。”

“真的是這樣嗎?”阿翠神情複雜,激動的無法控製自己顫抖的身體。

阿翠一直都是一個孤傲的人,因為自己與生俱來的相貌,讓她無論出現在哪裏,都會吸引到所有人的眼光。女人嫉妒男人欽慕,但是直到他遇到杜岩。最初他覺得杜岩這樣的人,應該是那種對妻子愛護有加的好男人,跟他在一起一定會幸福的吧。阿翠是懷著這樣的心態進入的杜府,可到杜府之後,她發現杜岩從來都不正眼看待自己。一個孤傲的人居然被自己的男人這樣對待,她的心理極其的不平衡。久而久之,她對杜岩產生了恨意。

直到紀純來到府上,初次接觸紀純之後,阿翠覺得這也是個不錯的男人。當時她就產生了一個念頭,既然杜岩不珍惜自己,自己有的是人會珍惜。

因為這樣的想法,阿翠步入了錯誤的道路。

“你真傻!”阿翠悔恨不已。

如果早些知道杜岩的真實想法,自己或許就不會恨他,更不會跟紀純做出這樣的事情。如果不跟紀純接觸,杜岩就不會變成殺人犯。

但是一切都為時已晚。

聽到蘇懿這樣的推測,所有人都震驚了。杜老爺也恍然大悟,這才明白過來。當初他找過很多家姑娘,杜岩都看不上,直到見到阿翠姑娘,杜岩才沒有拒絕。原來他是抱著這樣的心思!

杜老爺隻恨自己都一直沒了解自己的兒子,他如此思念自己的母親,也源於自己做的不夠好。

“慘劇已經發生,杜公子,你可還有什麽話說?”

蘇懿看了看杜岩,發現杜岩此時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他的臉憋的通紅,淚水四溢在臉上,夾雜著頭發,抽噎著,強忍著沒有大聲哭出來。

這麽多年以來,從來沒有一個人像蘇懿這樣理解他。他對父親的不滿,對阿翠的傾慕,從來沒有一個人知道。但現在,這樣的話居然從自己最討厭的人口中說出,杜岩想,如果蘇懿不是自己的死對頭,一定會成為自己的知己吧。

他覺得他一點都不恨蘇懿,因此,在看蘇懿的眼睛裏,也沒有了恨意。

“方一,將杜公子帶走吧。”

蘇懿看了看杜岩,又看了看杜老爺,這兩人一直都沒有再開口。方一則有些手足無措,他可不敢就這樣直接將杜岩帶走。於是直直的盯著杜老爺,這時杜老爺老淚縱橫,臉上樹皮般的溝壑更加深了,他揮了揮手,拄著拐杖緩緩離開了。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杜岩已經對任何人都沒有了恨意,主動跟著方一走了出去。

“相公!”阿翠突然大哭了起來,跪倒在了地上,“我對不起你。”

“不,你沒有對不起誰,你有你的自由。”杜岩說完,跟著方一走了出去。

蘇懿麵無表情,呆呆的看了阿翠很久,阿翠在地上哭的死去活來涕泗橫流,早已沒有了美人的模樣。然而這些此時並沒有人在意。

霎時間,整個大廳就已經剩下了阿翠和小桃。小桃站在一旁,呆呆的看著阿翠,或許是剛剛聽完了一個悲傷的故事還沒有回過神來,就這樣站著,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