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為什麽哭

玩鬧歸玩鬧,程凡確實緩解了不少薑洛那起起伏伏的壞心情。這天晚上薑洛是回以前租的房子和程凡一起住的。

推開房門的瞬間,把薑洛曾經的記憶拉了很遠。她們一起買的沙發上還擺著以前在娃娃機釣上來的公仔,餐桌上還有她曾經的水杯,甚至連她曾經的房間裏麵都沒有變,床單也是洗得幹幹淨淨的鋪著的。

薑洛感到非常意外。

她表示程凡明明可以把房間租出去,再找一個室友來分攤房租的。

“你這不是還沒死嘛,”程凡一臉驕傲地拍了拍薑洛的肩膀,“而且薑總現在給我開的工資,完全能夠支付起這個房子的全部房租啊。我怕哪天你跟顧慎行離婚以後沒地兒去,咱們這小屋,永遠還為您老人家敞開啊。”

這天晚上兩人難得湊在一起來了個閨蜜夜話。躺在一張**,敷著麵膜聊著天,回憶一下大學時代,又展望了一下未來。程凡說,她當時那麽容易接受了薑洛是因為她把薑洛腦補成了整容後的江景桐。

“我也不至於要整容這麽慘吧!”薑洛仰著腦袋讓麵膜在臉上更服帖,“雖然算不上美女但是我也是正常人一個嘛……”

此時程凡正刷著手機翹著二郎腿,敷麵膜導致她說話也嘟嘟囔囔的:“但你不能不承認薑洛是個大美女啊。”

薑洛歪了歪腦袋:“那倒也是,薑洛的漂亮是整容也整不出來的。你說她性格要再好點,那多完美啊。”

“現在不就很完美了。”程凡小嘴兒抹了蜜似的,把明天即將在葬禮上哭成狗的薑洛此刻安慰得妥妥的。

兩人正聊著天,薑洛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因為手機被扔在床中間的緣故,是程凡先看到的來電顯示。

“哇去,是顧慎行給你打的!”

“?”薑洛也連忙坐了起來,從她飛機落地到現在快半夜十二點了,顧慎行根本連信息都沒回她一個,為什麽現在要打個電話過來。

“快接啊!”程凡用眼睛瞟了手機又看向薑洛,顯然一副被八卦附體的樣子,“開免提!”

“做夢呢你!”薑洛說著,老半天才悻悻地接起了電話:“喂……”

“你沒回家?”電話那頭傳來了顧慎行帶著質問語氣的聲音。

“嗯,我在朋友家呢。”薑洛心虛的看了程凡一眼,“她這會已經好多了。”

顧慎行嗯了一聲:“那你讓她接電話。”

“什麽?”薑洛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麽?”

“沒為什麽,快點。”顧慎行命令道。

薑洛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的,鬼使神差的就把電話遞給了程凡。程凡正豎著耳朵想聽清電話裏顧慎行在說什麽,突如其來的手機卻被舉到了她眼前,著實把她老人家也嚇了一跳,連忙接過手機喂了一聲。

“薑洛在你家?”顧慎行問道。

“是啊,”程凡立馬點頭如搗蒜,“顧總放心,我一定照顧好您媳婦!”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知道了。掛了。”

還沒等程凡再說話,手機那頭已經傳來了忙音。程凡一臉迷茫地看向薑洛:“你家顧慎行是什麽意思?”

“你別亂說話啊。”薑洛撕掉了臉上的麵膜,“我和他毛關係都沒有。”

程凡摸了摸下巴,機智道:“是嗎?那顧慎行為什麽還特地打電話來查崗啊?還試探我到底是男是女?”

薑洛打著哈哈:“……你想多了好吧。”

“是嗎?”程凡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薑洛。

不對勁,這兩個人好像都有點不對勁。

不過再晚些,兩人就沒有再說顧慎行了。薑洛昨晚就沒睡好,可想到明天爺爺的葬禮,她依然睡不著覺。聽著程凡在一旁已經呼聲連天,薑洛眼睛依然瞪得很圓,盯著天花板盯得眼睛都發酸了。

自從上大學以來她就很少再跟爺爺見麵,但逢年過節的時候爺爺總是第一個給她打電話祝她節日快樂。微信這樣的社交軟件老年人玩不來,更不要說用發微信紅包的方式送上自己的祝福,但他的抽屜裏總會準備著幾個紅包,在薑洛放假回家的時候鄭重地交到她手上,囑咐她多買點自己想吃的,仿佛無論過去多少年她都依然是曾經那個看到冰糖葫蘆棒棒糖就會眼饞的小小孩。

以前總覺得日子還很多,時間還很長,後來她自己親身經曆了一場不是生離死別卻勝似生離死別的靈魂互換,也隻是惋惜自己無法再以親孫女的名義盡一份孝,哪知不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她就連爺爺的麵都見不到了。

小時候她不懂“死”是什麽概念,便懷著一顆求知若渴的心去問爺爺,得到的答複是:就像是睡著了,隻不過是長久的睡去,再也不會醒來。

她一知半解地點點頭,而後又問道:“那睡著了,我還能見到他嗎?”

“見不到了呀。”

就再也見不到了呀。

原來分別總是比所有人想象的來得更早一些。

第二天一早,薑洛一早就來到了殯儀館門口。她戴著墨鏡,穿著一身黑色的風衣。

今天天氣確實很好,天上靜得連一朵雲都沒有。

因為老人是自然走的,薑洛遠遠站在樹下看著父母和弟弟抱著遺像,帶著沉重的表情下了車,但滿場的人卻沒有因為過於悲傷而流淚大哭的。原本薑洛一直躲在角落裏不敢上去的,直到有親戚看到了雖然躲在角落卻實在矚目漂亮的她。畢竟到場的人中不乏幾個平日裏沒怎麽見過的遠方親戚,連江景桐本人的臉都認不太清,更不要說薑洛的了,見到她自然是甚感奇怪,其中一個親戚操著一口薑洛自己也聽不太懂是哪個地方的口音的普通話問道:“小姑娘,你是誰啊?”

“我是……我是……”薑洛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來自己跟江景桐還存在著一絲微妙的聯係,“我是那個江景桐基金會的發起人,今天是代表基金會過來替小江看看她爺爺的。”

“是因為小江那個事吧……那個車禍。”旁邊有其它親戚小小聲地說道。

“噢……噢噢,是這樣啊,那您辛苦了啊,煩勞您特意跑過來……”那位親戚握了握薑洛的手。

“不麻煩不麻煩。”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眶都有些發酸,曾經明明是最為親近的祖孫,來參加他的葬禮是多麽理所應當的事情,如今卻差點要連一個合適的理由都找不出來。

不管怎麽說,她現在到底隻是一個不太相幹的人,等到賓客全都來齊後她自然是被劃到了離親屬最最最遠的那一列。她遠遠地看著爸媽兩鬢冒出來的白發,看著他們憔悴疲憊、傷心痛苦的麵容,她不禁想到不久以前“她”的葬禮,是不是也是這般的光景。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經曆了兩場親人的離別,未免太殘忍。

她多想走上前去抱抱他們,告訴他們自己其實還沒有走,告訴他們,其實我們從未分離。

整個儀式開始前薑洛自認為已經收拾好了所有悲傷的心情,作為一個外人在這樣的儀式上過分悲傷實在太過奇怪,然而司儀念出第一句悼詞,爺爺的名字剛在她耳邊響起,她的眼淚突然就不受控製地向下流。

眼淚擋住了她的視線,模模糊糊間她看見禮堂最前方擺著的那張黑白遺照,那笑容依舊慈祥,依舊溫暖,仿佛那人下一秒就會走上前來跟她說話。

她想要抑製住這些悲傷的情緒,可是她怎麽抑製得住。

還好她戴著墨鏡,應該沒有人能看得出她的情緒……可是抬頭的一瞬間,在棺木的對麵,薑洛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薑洛拽了拽程凡的衣服,“你看那個,是不是駱遠航?”

程凡本來也低著頭沉浸在悲傷之中,被薑洛這麽一提醒,抬頭往對麵一看,果然看到了駱遠航的身影。他站在人群最後,表情嚴肅,默默的哀悼著。

“他為什麽來你爺爺的葬禮啊?”程凡拽著薑洛往後退了一步,退出了人群,“他搞什麽飛機?”

“我怎麽知道?”薑洛小聲道,“不過以前我倒是帶他見過我爺爺就是了……”

“靠,你要不要先撤啊?你這要被他看到,又有理說不清了。”

“可是……”

薑洛還是有一絲猶豫,儀式還沒辦完,她想陪爺爺走完最後一程。

“沒事,我穿的這麽嚴實,他應該注意不到我。”薑洛小聲道,“我就在這送完爺爺吧。”

程凡沒再阻止,點了點頭後接著低頭默哀起來。

儀式的最後大家排成一列,向那棺木中撒下金元寶,看最後一眼,送最後一程,最後一次說心裏話。她站在隊伍的最末端,看見爸媽抹著眼淚,雙唇一張一合,站在那棺木麵前說了很多很多話。

最後終於輪到了她,她定定地站在棺木前撒下一捧金元寶,心中有千言萬語,奈何一句話都無法言說。原來最後的最後,連好好地道別都成了如此奢望。

“都撒完了嗎?”負責的工作人員跟他們挨個確認了一遍,然後點了點頭,語氣中不無遺憾地說道,“好的,那我們把人送走了。大家都一路平安。”

大家都一路平安。

此後山高水遠,我們隻能各走各路,再也不相見。

其實儀式還剩下最後一個項目,就是上山燒紙錢,但按理來說,像薑洛這樣的人、還有一些血緣關係實在過於單薄的親戚是不用參加的。

可是她不想從了這個理。

大概是她哭得實在太傷心,傷心到許多不太相熟的親戚都在感慨,這小薑總怎麽這麽有善心有孝心,明明是毫不相幹的人的葬禮,卻如此的悲傷。

但不論怎麽樣,這一程,她都隻能送到這裏了。

“薑洛,”程凡拉著她的手腕,說話時聲音啞啞的,“我們走吧。”

薑洛很崩潰地搖了搖頭:“你先走吧。我想一個人冷靜一下,晚點再下去。”

“但是你……”

“我沒事的,”薑洛吸了吸鼻子,“我知道路的,剛剛也是我自己走上來的。”

“小桐……”程凡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我在山下等你。”

“嗯。”薑洛點了點頭,程凡剛要轉身,駱遠航卻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她們身邊,他伸出一隻手擋在了兩人中間,有些抱歉地說道:“不好意思兩位,可以打擾你們一下嗎?”

薑洛聽到他的聲音,全身上下的肌肉驟然一緊,連眼淚都被她生生地憋了回去:“……有什麽事嗎?”

程凡自覺此時讓駱遠航過來插一腳不會有什麽好事:“不好意思駱警官,我們現在準備回去了……”

“程凡你先回去吧。”薑洛輕輕撞了撞程凡的胳膊,“駱警官,不好意思,她等等還有事,你有什麽問題等下次再說吧。”

“她有事沒關係,”駱遠航說道,“我是有事想找你。”

薑洛聞言先是一愣,然後點了點頭:“好,那我們過去那邊說吧。”

駱遠航點點頭,禮貌的先走到了一邊。

“薑洛!”程凡一把拉住了她,“你要幹嘛啊?”

“你先回去吧,”薑洛看向不遠處的駱遠航,小聲道,“沒事兒,我了解他,他也不能把我怎麽樣。”

“你小心點吧,我覺得他是不是還在懷疑車禍那件事?”程凡警戒道。

“我知道了。我會小心應付。”薑洛說。看著程凡略帶擔憂的一步三回頭的離開後,薑洛才扶了扶墨鏡,走向了駱遠航。

“所以駱警官找我有什麽事嗎?”

不過一分鍾的時間,她語氣就冷靜得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駱遠航的麵部表情有那麽一瞬間的鬆動。

“如果還是為了調查車禍的事,我隻想說,已經結案很久了,駱警官不需要這麽執著。”薑洛雖然戴著墨鏡,但抬頭看向對方的時候眼神依然很堅定,“你女朋友的死我很遺憾,但是時至今日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再多的,我也做不了什麽了。”

然而,薑洛說了這麽一大堆,駱遠航好像根本就不在意。

他開口,卻問了兩個跟薑洛剛才的話毫不相幹的問題。

駱遠航問:“你為什麽在這?”

薑洛身形一怔。

“還有,你……”駱遠航頓了頓,“為什麽哭的那麽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