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用心
小枝枝坐在她的座位上，看小羅老師哭的稀裏嘩啦的，心裏想著：下一次給爺爺奶奶掃墓，要畫一張枝枝，爸爸，秀才爺爺的全家福，燒過去，爺爺奶奶一定很開心。
大概會像小羅老師這樣，一邊哭一邊笑。
一群小屁孩不懂小羅老師的情緒，就覺得自己背著老師完成了一件事，還嚇老師一跳，很有意思。
小枝枝他們不知道，他們小小的一個舉動，卻給他們留下了一個最好的老師，盡心盡責，一路教他們到小學畢業。
這六年，對他們來說，是畢生難忘的，哪怕到老了，想起那個方臉的小羅老師，仍舊會覺得心中溫暖，雖然教室很破，總有一扇玻璃是碎的，雖然黑板總是斑駁，雖然椅子是破板凳條，課桌劃痕累累……
可是那六年卻是很充實，很滿足，沒有攀比，沒有小心思，幹幹淨淨的校園生活。
對小枝枝來說，則是快樂並煩惱著。
因為小羅老師收到禮物，哭完笑完之後，對那張小枝枝給他畫的畫像驚為天人。
他覺得這個孩子一定是個天才，沒有專業係統的學過美術，據說隻是跟著家裏的爺爺學的，她爺爺小羅老師還有印象，是一個斷腿的老人家，居然就能畫出這麽像的畫。
等小羅老師越關注就越驚歎，這孩子不僅僅是畫畫的好，字還寫的很好，一手毛筆字看上去寫的比自己都好。
而且還會講故事，典故詩歌，張口就來。
認的字，都趕上五六年級的學生了，有一些古老的生僻字，自己都沒認出來，她居然知道！！
小羅老師是教語文的，此刻像是在一堆的石頭當中挖掘到一塊絕世寶玉一般，十分激動。
他是年輕老師，剛剛畢業不久，內心熱情似火，心中亦是仍有夢想，要教出最好的學生。
小枝枝就這樣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從教師節禮物開始，被小羅老師列入重點關注對象。
每天她回家的作業都比別人多兩份。
小枝枝回家跟爺爺告狀，結果爺爺聽了，第二天就做了一頓燒豬蹄，特意搭了村裏的順風車，給老師送去。
年輕的小羅老師看到斷腿白發斑斑的老爺子坐著輪椅給自己送來熱騰騰的燒豬蹄，感動的麵紅耳赤，覺得自己不值得老人家這麽費心，卻怎麽都拒絕不了，晚上一個人含著淚水啃了豬蹄，決定更用心的教好枝枝。
以前他還庸庸碌碌的，心中也有一些想法，是不是找點關係，想辦法把自己弄到縣裏去，每天上課下課，也就過去了。
可是現在，他總擔心自己會耽誤了這麽好的學生，每天除了備課教課，他努力的自學，除了努力提高自己的教學水平，還兼修了少兒心理學，少兒教育學，這樣的日子十分忙碌充實，讓小羅老師都沒有時間理會父親寄來的那封更嚴肅的措辭的信。
時間總是不夠用。
很快中秋節就要到了。
父親的第二封來信，小羅老師沒有回，他準備中秋節這一天請假回家一趟。
中秋節，學校沒有放假，聽到小羅老師說明天他不在，要回家一趟，小屁孩們都高興壞了，小羅老師是他們的班主任，管的忒嚴格了，想到明天，小羅老師不在，大家就覺得真的是過節了。
小枝枝也激動起來，臉上笑容要多燦爛有多燦爛，結果放學的時候，小枝枝又被小羅老師加塞了兩份作業。
“枝枝，這兩張字，是你這幾天的作業，另外老師再給你布置一個題目，就是中秋節，你以這個題目畫一張畫，等老師回來要檢查的。”
小枝枝鼓著臉點頭。
小羅老師則是笑的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再加上方方的臉，很是親切。
晚上吃飯的時候小枝枝很苦惱的問爺爺：“中秋節要怎麽畫啊？”
老秀才知道這肯定是小羅老師給她布置的作業，認真的幫忙出主意：“你想想中秋節有什麽好玩的，你就畫什麽。”
“中秋節麽，大家一起吃餅嘍，老師明天也要回家吃餅的，不過大家一起吃餅好難畫啊。”
“其實不難，你隻要畫最重要的部分，爺爺跟你說……”
月下，周木笑嗬嗬的看老秀才和閨女認真的討論作業，自覺的給兩人盛飯夾菜。
二虎懶洋洋趴在一邊，一雙眼睛如同寶石一般，閃爍著，小花吃的飽飽的，沉沉的展著身體。
第二天一早，周木送閨女去鎮上上學，並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在校門口等了一會。
看到那個方臉的小夥子背著個書包走出來，周木按了下喇叭。
“小羅老師，聽說你要去錄下，剛好我也要過去那邊辦事，順路，要不要載你一段。”
小羅老師本來就是想等等看有沒有順路的車，他家在錄下鎮，不屬於鍾山縣，坐班車的話，要先從六峰鎮坐車去鍾山縣，再從鍾山縣到開平縣，然後再從開平縣去錄下鎮。
如果是直接開車的話，就方便許多，並不需要到兩個縣城繞一圈，直接有國道省道可以走。
小羅老師高興的上了車。
不過還是有一點點拘束，小鎮也沒有什麽秘密，尤其是枝枝成了他學生之後，關於枝枝的父親，周木，這個鎮上的傳奇人物的事，他也聽了不少了。
說他坐過牢，出獄後短短幾年就成立運輸公司，現在又開了個煤礦公司，生意越做越大。
現在看著，一點架子都沒有，跟其他學生家長也沒有太大區別，很好說話的樣子。
“小羅老師在六峰鎮這邊還習慣不，這邊比你們錄下吃的辣一些，你們錄下那邊口味偏麻一點。”周木一邊開車一邊閑聊道。
說到自己老家錄下，小羅老師很快就不那麽緊張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在車上聊起來，氣氛輕鬆了許多。
不知不覺小羅老師就交代了自己的苦惱。
“我爸想讓我跟我堂哥去廣東工廠上班，寫了兩封信了……”
“以前學校談了個女朋友，畢業分配的太遠，六峰鎮比較偏，她不想來，她家裏給她介紹了對象……”
“上學時玩的比較好的同學都分配的不錯，有在市裏的，也有縣裏的……”
“我？我以前還有點不平，現在則靜下心了，沒有多想，就想把枝枝他們教好，不耽誤孩子們，上學那會覺得自己成績老好了，現在用到工作上覺得還不夠，自己也要多讀點書……”
“我爸？我爸估計會生氣，氣一陣就過了，他還是會聽我的，就是被我堂哥家說的眼熱，不過錢哪有那麽好賺，踏踏實實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就好。”
“噯，周大哥，你看那個標誌，過了那個路標，前麵就是我們錄下，你去哪辦事，要是不方便，這附近隨便哪把我放下來都行，這裏去我家就很近了。”
快到家了，小羅老師不由得有些激動。
“沒事，都到這裏了，不差一步，我送你回去。”
周木看小羅老師，像是看當初進監獄前的自己，年輕有勁的小夥子，很不錯。
到了錄下鎮，小羅老師的家在鎮裏進去的一條小路裏頭的一個村，離鎮很近，走路就十來分鍾，周木的車開到小羅老師家門口，是一棟平房，看著也還行，不過旁邊有一棟三層的磚瓦房，對比起來就有些寒磣。
小羅老師看到路邊板凳上坐著和別人聊天嘮嗑的父親，喜不自禁，急忙忙的跳下車，喊了一句：“阿爸。”
周木在車上，都能感覺到小羅老師的喜悅，和老人家的又驚又喜。
“你咋回來了，不要教課啊。”
“我中秋節跟學校請假，回來看你和阿媽。”
小羅老師又跟其他人打了招呼，叔叔伯伯的喊了一圈，才想起來，自己是坐周木車來的。
“周大哥，進屋喝口水。”
“不用了，我還有事，這盒月餅是送給二老的，你拿回去，我要先走了。”
周木說完掉頭就走了。
留下小羅老師提著月餅，不知道說什麽。
盒裝的月餅，在這個時候是十分稀罕的，這時候月餅都是散裝的，最多用油紙包一下，再好一點的用塑料袋裝著，用盒子裝的月餅，一下子高檔太多，小羅老師拎著都覺得燙手。
他書包裏其實就買了一塊散裝的月餅，昨晚他去鎮上買的，用兩張報紙裹著。
“小羅，剛剛那是誰啊？”
兒子去廣東打工的堂叔好奇的問道。
“是我一個學生的家長，順路正好送我過來。”小羅老師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學生家長？這麽有錢？不是說六峰鎮那邊窮的腦瓜的水都叮當響，哪買得起那麽好的車，那車我在省城見過，都是大老板開的，小羅，叔可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可別走歪路了。”
堂叔家這兩年條件好，自謂眼界比別人高。
他話這麽一說，小羅的父親也緊張起來，其他叔伯眼神也變了。
小羅老師倒是被堂叔這胡說八道給愣住了，沒好氣的開口道：“他是瓶口煤礦的老板，開那一輛車算什麽，他送他閨女來上學的時候，一口氣開了八九輛車，把校門口都堵住了。”
“瓶口煤礦？那老有錢了……”
“七八輛車……”
“那月餅看起來就高檔，盒子裝的呀，嘖嘖……”
“小羅出息了啊，回家都有老板親自送來……”
沒理會身後的議論，小羅老師提著月餅跟父親回家了。
在議論聲中，老羅慢慢的挺直了後背走在前頭，如同當年兒子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一樣。
進家門的時候，老羅忽然開口道：“在學校教課，就好好教，家裏好著。”
小羅愣住了，就見父親大嗓門喊母親出來：“娃回來了，炒個韭菜雞蛋，中午喝點酒。”
飯桌上，一家人小心翼翼的拆了盒子，發現裏麵每塊月餅都還有獨立袋子包裝，又重新給裝起來了。把小羅書包裏裹兩層報紙的那塊月餅，一家人分吃了。
“包的這麽好看，回頭拿去送人，自己吃可惜了。”小羅父親說道。
小枝枝一家，吃的是秀才爺爺做的手工月餅，裏麵加了肥肉，油滋滋的，肥肉都做成透明的了，咬一口糯糯的，粘粘的，有點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