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逃亡路

牛八帶著數名錦衣衛離開了,小院也安靜下來。

範大衝呆愣如木頭一般,僵硬的站著,整個人都懵了。

他怎麽也沒想到,如此一個生死局,竟這般玄之又玄的……破了!

跟他寧做夢似的!

“吾兒……”

他喉嚨湧動,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太神了!

區區幾句言語,非但說動了那錦衣衛頭頭牛八,免除了牢獄之災,甚至還拜了把子。

你敢信?

“還有吃的嗎?”範旭問,也是長舒了一口氣,回味過來,一陣心驚肉跳。

剛才實在是太凶險了。

自一開始表演,他幾乎傾盡了全部的精力,還要注意那牛八老哥的神色變化。

話不能亂說啊,你得看菜下飯。

比如,他將哪位崇禎爺罵了一大痛,若那牛八始終反應全無,他這表演也就失敗了。

退一步而言,就算那牛八因他的言語而產生情緒,也未必能保證不動刀子啊。

這是亂世,人命如草芥。

如他跟老爹這樣的人,甚至無需下詔獄審問,當場殺了都很正常。

萬幸,總算是忽悠過去,暫時保住了小命。

他抹了抹汗,接過老爹遞來的黑麵大餅,上去便是一大口。

餓了。

得盡快補充體力,以防不測。

“吾兒啊。”

範大衝坐在旁邊,一臉的激動與興奮:“你剛才那一通話,說的太有道理了,連老爹我聽了都感覺這大明要完犢子了,怪不得能說得動那牛八。”

範旭搖了搖頭,一陣苦笑。

他可不覺得那些話當真勸說了那牛八。

這兵荒馬亂的年頭,誰信得過誰啊?

但通過拜把子、給銀子等事,足可證明一點——他是有用的人。

最起碼在牛八老哥看來,他有點用。

“不對啊!”

想到什麽似的範大衝側頭:“吾兒,那牛八有意造反,為何不與你仔細商議諸多細節啊?拜了把子就走,丟下你一人,什麽意思啊?讓你一個人用這點銀子造反?”

“是啊。”範旭向門口處瞥了眼,旋即笑了出來,“所以,老爹你覺得為什麽呢?”

“這……”

範大衝臉色逐漸凝固。

這事,無論怎麽看都怪異極了。

說好了一起造反,可那牛八拜了把子就走,完全沒有道理啊!也不像是要造反啊!

那為什麽要拜把子呢?

為什麽還要放過他們爺倆呢?

“也就是說,咱爺倆還有危險,他……在暗中監視咱爺倆!”範大衝瞪大眼。

“不好說,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範旭一臉的凝重:“必須得跑路!”

範大衝深以為然:“往哪裏跑?”

範旭想了想:“往南跑,如果可能的話,盡量過長江,到江南一帶。”

長江以北太亂了,各種旱災、蝗災,鼠疫等,致使糧食大麵積減產;百姓們吃不上飯了,便會有流民四起,揭竿而起,再加上李自成、張獻忠兩夥起義軍,中原一帶基本廢了。

江南一帶就不同了,任你北方如何暴亂,仍屁事沒有,安全的很。

“對,往南跑,什麽時候跑?”範大衝問。

“今晚!”

範旭定定的望著門外,開始規劃路線。

天色逐漸暗黑。

到得晚上,約子時,睡足了覺的父子二人悄然起來,準備開溜。

諸多細軟早已收拾好,範大衝背起大鐵鍋,湊頭出去看了看,低聲道:“吾兒,沒人,走?”

範旭嘴角抽了抽:“鍋就別帶了吧,咱是逃命啊!”

範大衝想了想,倒也在理,便卸下鐵鍋,一臉肉疼:“白瞎了,用了十多年的,有感情了,想當年……”

您可別想了!

範旭扭頭便走,出來院落,按照記憶中的路線,沒走幾步便出了莊子,前方是一片坦途。

繼續向前,走了近一個時辰,仍舊暢通無阻。

竟出奇的順利!

“沒人盯著嗎?”

範旭詫異。

不對勁啊!

他下意識的側頭:“爹,你是不是在宮裏有人?白天時候給咱們報信的那個人又是誰?”

他們父子二人正是得到報信,錦衣衛要來拿人下詔獄,才準備跑路的,卻是被牛八老哥帶人堵了正著。

範大衝一臉的茫然:“不知道啊,根本不認識,那人隻說錦衣衛要拿咱爺倆,說完就走了。”

這下範旭傻眼了。

既然與自家老爹無關,那麽問題一定在牛八老哥身上。

當真沒安排人監視?

不應該啊!

又是拜把子、又是給銀子,那牛八老哥當真放心他們爺倆?

這個時候,人與人之間信任感這麽強嗎?

他疑惑萬分,打起精神,繼續向前。

走著走著,東方泛起一抹肚白,籠罩著大片黑黃的土地,極遠處有著一個莊子,已冒起晨煙。

新的一天,開始了。

“哎!”

範旭疲憊的坐在地上,眼見前方大片空地,人煙稀少,一陣無奈。

望山跑死馬,天知道這兩條腿能撐到什麽時候,又能走到哪裏。

“給。”

範大衝遞上一張大餅,向前望了望:“堅持一下,按照咱爺倆這個腳力,晚上應該可以抵達固安,進了城,也就可以花銀子買東西吃了。”

範旭無精打采,隨口道:“進城不危險嗎?”

範大衝嗬嗬一笑:“大搖大擺進城肯定不行啊,咱爺倆得換個裝。”

換裝?

範旭定了定。

一刻鍾後,他看著渾身塗黑的老爹,又感受著臉上正在逐漸幹涸的泥土,噗嗤笑了出來。

還別說,經過這一番裝扮之後,他跟老爹兩個人都成了活脫脫的乞丐,加上麵部以泥土遮掩,熟人都未必認得出來。

繼續南行。

初春時節,萬物複蘇,大片的原野上,生機勃勃。

兩道渺小的身影緩慢的移動著,不知走了多久,父子二人停頓下來。

前方,出現了一隊人。

約有四五百,一個個皆衣衫襤褸,蓬頭垢麵,木頭樁子一般機械挪動著。

流民!

範旭向後靠了靠,心下大為觸動。

他本以為自己跟老爹已然很慘了,尤其是一番裝扮之後,如乞丐似的。

可看到這些流民,他才猛然知道什麽叫做“慘”!

這些人,簡直不似人形!

麵容枯槁,雙目無神,如遊魂似的機械移動。

有一婦人,背著似剛滿月的孩子,孩子哇哇大叫,婦人卻仿佛沒聽到似的,一步又一步的挪動。

似是那孩童哭聲太大,流民中,終於有幾個人抬起頭,望向那孩童,眼冒精光。

“老鄉……”

沙啞的聲音響起,是一名老者:“還有糧嗎,孩子餓了,再不吃東西,會死的,行行好吧。”

範大衝搖頭:“我們父子也在逃難,實在無能為力。”

老者一聲歎息,神色落寞,想了想開口道:“向南小心著些,霸州附近起了賊,會喪命的。”

範大衝抱拳:“多謝老哥好意,省得了。”

流民大隊繼續向前,孩童的哭聲也漸行漸遠。

範旭定定看了許久,心下寂然。

“是不是覺得爹心太狠?明明給一口糧那孩子就能活,為什麽不給呢?”

範大衝苦笑著,旋即解釋道:“這些人還有點人性的,要不然咱爺倆估計走不開了,亂世啊,少些憐憫吧,活命不易。”

範旭沒有作聲。

繼續向南,兩三日來,經由固安、永清,父子二人來到了霸州地界。

“是繼續走,還是繞路?”範大衝問。

霸州一帶起了賊,直接穿過去很危險。

經過這兩日的見聞,範旭很清楚,這些賊人目的可不是隻求財,真要是碰到窮凶極惡的,甚至有可能被當做活糧。

“繞路吧。”範旭歎了口氣。

安全為上,總不能與歹徒賭命。

於是二人轉而向東,朝著天津行進而去。

按照範旭的規劃,自天津逃亡,多了一個水路的選項。

而今的大明幾乎亂套了,私商不絕,若運氣不錯,碰到一些走水路的私商,說不得能省去一些麻煩。

如是想著,前方突然傳來一聲巨響,跟著便有十餘人自一側衝出,擋住了路。

“呦嗬,兩位挺麵生,這是自哪裏來,要到哪裏去啊?”